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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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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颇注重礼节,只轻轻扶了她一下,确定她站稳后便立即松手,回首去找同行人,并没有过多冒犯。
但宋时窈不敢抬头,埋低脑袋,让帷帽将自己的面容完全遮掩,北风乍起,檐下的薄绢被卷起与他交缠在一处。
她整个人太过紧张,以至于都没有发现周围的骚乱。
对方黑巾蒙面,他们一行虽着便服但还是能依稀看出行伍底子,像是在追捕什么人。
正在这个过程中,那人才不小心才冲撞到了宋时窈。
只见他身后的人环视搜寻一圈后,上前低声禀报:“他比我们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让人给逃了。”
听着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宋时窈不想被卷入,趁着对方不注意,转身就要匆忙逃离。
那人正跟随同而来的伙伴说着些什么,察觉宋时窈的动作,余光只是简单一瞥,正要收回视线时却忽然定神。
一抹记忆深处鲜活的倩影浮现在脑海,他没有多想,大步上前,把人拦了下来。
立在宋时窈身前,他游移的目光上下打量确认一番,再向旁边一看,刚才因他冲撞而掉落的那枚玉牌还赫然躺在沙地上。
果然,的确是她。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他心中想起了很多,宋时窈的眉眼笑颜,神采飞扬,以及他午夜梦回时忆起的一颦一笑,在这个瞬间,悉数从脑海中滑过。
他弯腰捡起玉牌,细心拍去上面的尘土,摊开手递给她。
骨节修长的一只手,但因常年挽弓搭箭而磨出老茧,又被北境锋利的风侵蚀,变得粗粝。
她应当也认出了自己。
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宋时窈的厌恶,与公主府上巳节那次见面如出一辙,或者更甚。
她分明是对所有人都能言谈嬉笑的开朗性子,唯独对他,却一直没由来的生厌,即便是在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之前。
宋时窈停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有接过他手中的玉牌。
良久,他终于摘下面巾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沉声开口:“好久不见。”
又换成了一口流利的官话。
好久不见。
这种话他怎么敢在面对自己时还坦荡地说出口?
宋时窈交握在身前的手捏得更紧,深吸一口气,才冷声开口:“我跟你之间,应该不是能见面寒暄,说好久不见的关系。是吧,魏侯?”
尽管隔着帷帽,但魏然目光依旧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其中暗含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
听到这句疏离冷漠的话,魏然喉间轻咽,不顾她的挣扎反抗,强势地拽起宋时窈的手,把玉牌重新塞回她手中。
这玉牌是御赐之物,宋时窈犯不着拿这个东西撒气。
魏然声音低叹:“我知道你恨我……”
“你差点了害死我爹娘!魏然,在你心里我到底该有多大度,面对残害至亲的凶手,难道还要笑脸相迎,不应该恨你吗?”
没等魏然说下去,宋时窈就直接打断了他,正视那道目光,心中盛怒,冷讽道。
她怒极的视线透过帷帽,直直地穿进魏然心头,似被钝器划过,一阵隐痛。
被宋时窈这番话咄咄相逼,魏然彻底哑口:“是,你的确该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这次来庸城是……”
说到一半,魏然忽然停顿,意识到这件事不该对宋时窈说。
但宋时窈并不在乎魏然说了些什么,她拿出绢帕,当着魏然的面,把玉牌重新从头到尾擦拭干净。
“魏然,我不关心你为什么在这,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好叙旧的,就当今天没见过吧。”
宋时窈冷脸,没有留给他任何眼神,说完就侧身离开。
魏然却抬手拦住,还想要再同她说几句话,可嘴唇微张,终究不知如何开口。
集市嘈嚷,魏然却听不清旁的声音,只期望能从宋时窈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可宋时窈没有回身,声音淡漠:“魏然,此处是庸城,不是由你只手遮天玩弄心机的地方。既然偷潜进来你就最好低调一点,这里的人可都认识我这个陆夫人。”
话里话外都是在警告威胁,魏然没有因此退缩,可这声陆夫人却让他彻底醒过神来。
尽管不愿承认,但宋时窈已为他人妻的事实摆在面前,他只能忍下所有不甘,咬紧牙关,缓缓松开了钳制住她细腕的手。
他唇边扯出一抹笑,却隐隐泛着苦涩:“我知道你跟他的婚事,还没来得及祝你们百年好合。”
“也不必祝福,日后别再见就够了。”
这句话落在风中,宋时窈离开得决绝,没有任何留恋。
混着沙砾的疾风狠厉地拍打在面上,穿过窄巷,扬起尖锐的悲鸣,魏然似乎感觉不到狂风肆意,呆怔在原地。
尽管魏然知道陆淮序来了庸城任职,宋时窈作为官眷也随行而来,但他不曾想过会这样意外地遇上她。
掌心中尚且停留着宋时窈腕上的余温馨香,魏然手指微蜷,想要把那丝温度握紧留下,可最终还是逐渐被冷风吹散。
直到宋时窈挣开他的手,掌心余温彻底消失的这一刻,魏然终于意识到,她跟自己彻底渐行渐远,从此比陌路更是不堪。
本以为多年后重回庸城,能发生什么好事。
结果,是幸事,却也全非幸事。
他暗自长叹一气,转身重新戴好面巾,北风裹挟之后,眉眼肃厉,再次成为了魏然。
“肯定还躲在庸城,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把人找出来。”
*
宋时窈心惊胆战地回到府中,坐立难安。
时隔一年多,她没有想过还会再见到魏然,本以为魏然前往北境后,他们从此往后都再无瓜葛,更不会碰面。
可偏偏是在今日,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她竟与魏然在庸城相遇。
魏然是北境驻军,怎么会来庸城,还是与人偷偷潜入的方式,他究竟在做什么。
宋时窈虽不关心魏然,可庸城如今由陆淮序的管治,况且正是战事吃紧的风口上,若他们闹出什么风浪来,她担心会波及到庸城和陆淮序。
“春桃,你说魏然来庸城做什么呢?”
她心中慌得厉害,喃喃出声。
魏然于她而言,虽熟悉却陌生,不论前世今生,他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总会伴随着不幸,使她只能想尽办法地逃。
他去北境后,宋时窈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想起过魏然,她以为只要改变前世事情发展的轨迹,剩下的一切都能顺风顺水。
可她似乎错了,魏然依旧阴魂不散地来了庸城,还能厚颜无耻地说出那句“好久不见”。
宋时窈隐约感觉,随着魏然出现,她避之不及的厄运会再次降临到自己身上。
许久不曾想起的前世,又一次涌上脑海。
春桃抬手顺着她的脊骨,安抚道:“姑娘,如今是在庸城,有姑爷在他们必定不敢放肆,您不必这么担心。”
宋时窈紧咬下唇,不安地握着春桃:“我总觉得心慌,看到魏然就感觉要出事。”
“姑娘放心,现在不是在京城,魏然也不再是清远侯,不会出事的。”
春桃不知内情,说来说去也只是这几句简单的宽慰。
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不知宋时窈何时开始,就突然无缘无故地对魏然心生警惕,在上京城时便能避则避。
尽管后来证明,魏然的确心存不轨,是该避着,可宋时窈为何能未卜先知,春桃狐疑过很多次,终究还是没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来。
宋时窈的不安一直持续到傍晚陆淮序归府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上前,下颌微仰:“陆淮序,我今日遇到魏然了,他乔装打扮潜进了庸城,他到底要做什么,会不会……”
宋时窈慌乱得语无伦次,眼中满满的都是惊惧。
陆淮序打断她,将人紧紧地抱进怀中,双臂环出一个坚实可靠的怀抱。
体温顺着相贴处渡来,宋时窈发颤的身子才逐渐镇定下来,与上辈子到底是不同的,阿爹阿娘尚在人世,宋府荣光依旧,还有陆淮序,他也在身边。
她不会陷入上辈子的死局。
如此想着,便听见他的声线在耳边响起:“窈窈,别怕,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在庸城,魏然不敢动什么手脚,还有我在。”
宋时窈怔了下,得知陆淮序已经知晓后,她稍微放下心来,希望只是如此,找到人之后魏然就能马上离开,他们以后再也不见。
尽管如此,可她依旧觉得疑惑:“你知道了?那他是来做什么,北境的驻军为何会偷偷潜进庸城?”
为了让她安心,陆淮序并没有隐瞒:“驻军中出了奸细,盗走了重要的东西,魏然那群人是追着奸细才到庸城。一进庸城,他们就来找我说了这件事,让我帮忙找人。”
听罢,宋时窈才慢慢地长呼一口气,而后又不免沮丧,耷拉着脑袋:“都这么久过去了,我看到魏然居然还是害怕,好没出息啊。”
“你怕的不是魏然,是由他引起的不可预测的结局。趋利避害是天性,不用苛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