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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冯玉悠悠转醒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身处在一处车厢的后排位置。黑色的车子停在僻静的海岸边,海浪哗哗的声音牵引着游移飘摇的思绪,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周,那个叫沈翊的人还在,在车子的外边,与自己隔了一道敞开的车门,坐在一个跟他的气质极其不符的玫红色小矮凳上。她的右手腕上被栓了一副银色的镫亮手铐,另一头落在了车门把手上,不抱任何期待地摇晃试了试,凭她一个小姑娘的力气果然不可能挣得开。
      冯玉面色凄然:“这是哪里,干什么不抓我去警局?”
      沈翊的视线从对灰色天空的仰望中从容地收了回来,转而落到了女孩苍白的脸蛋上。他的手中捏着一只黑色的炭笔,腿上铺着一张干净的白纸,纸张在寒风的伴奏下发出了簌簌的声响,画家调整落笔的姿势,开始了他刷刷地勾勒:“你很希望被抓吗?”
      冯玉苦笑一声:“你们不是已经找到炸(城翊)弹并且成功回收了吗?不然哪里来的心思拉着我跑到这个地方来看风景?”
      沈翊的声线依然非常平静,“对,”他甚至再次强调了一遍,“在你父母工作室附近,那是个公共场所。”
      冯玉厉声愤然道:“所以啊,我这样的人,就是应该进监狱,那儿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她的声音太尖锐了,吵得正站在车厢另外一侧的杜城不得不探头过来示意这名吱哇乱叫的小姑娘安静一些:“我说,你这念念不忘的,莫非对监狱有着什么不切实际的美好憧憬吗?”
      冯玉从来没有见过他,表情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变得警惕不安起来,她努力想要表现得镇定,但是怎么也掩饰不了她在面对男人这种生物、尤其是如此高大且面相和眼神都暗藏攻击性的男人时候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害怕,不止是身体,连发出的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带着一股隐隐的哭腔:“你是谁?”
      杜城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从危险的森林里窜出来与娇滴滴的家养小宠物对峙的猛兽,他待在原地没动,只是掏出证件匆匆地晃了一下:“警察。”
      女孩拧着秀气的眉头,双手始终紧紧地绞在一起,只是在听到“警察”二字时将呼吸节奏变得稍微平缓了一些。
      “我没有憧憬,”她腼腆地说,声音细若蚊呐,“只是无处可去。”
      杜城不爱劝人,只是为小年轻这不可思议甚至颇为疯狂的脑回路感到无语:“那也没有必要考虑去那种地方吧?它不一定养得了你一辈子,但是一定会耽误你一辈子。”
      他其实更想说“有手有脚的,哪里去不了了,非得上监狱里去混日子吗”,可他的小画家一个未卜先知的眼神甩了过来,城队再英勇也会怂啊,赶忙临场换了一套话术。
      沈翊满意于他的反应,脸上飞快掠过了一丝淡色的笑容,但它很轻很浅,像风一样,而且转瞬即逝:“你的目标是确定的,为什么不选择家里呢?”
      冯玉嗤笑一声:“他们三百年才回一趟那个家,我又哪里抓得准呢?反而工作室,只要不出差,每天必然都要去的。”
      “既然有这个打算,”光从沈翊的表情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正在跟一个年轻的女孩聊如此恐怖的话题,“为什么故意要跑来通知我?只要你不说,到点它会自己炸掉的,或者使用那个遥控器,效果也是一样。”
      “……我要救舒老师。”
      “你知道舒筱菁的近况么?”
      “他被你们抓了……难道不是么?”
      “不完全准确。但是毫无疑问,你做了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到警察学校来威胁一个警察,以你目前的能力,几乎是必败的结局。”
      “我找不见他,有些慌了,没想那么多……”
      “对,你甚至从来就没有真正指望过可以救你的舒老师出来。”
      这孩子,与其说是对这世间充满了仇恨怨怼,不如说有更为严重的自毁倾向。
      这掩藏在她显性的幼稚和疯狂底下,如同附骨之疽。
      不好办啊。
      “舒老师跟我说过,就不能在你面前做多余的思考,因为那会显得自己非常的可笑……看来他说得没错。”
      听到这话的杜城赶忙暗搓搓地伸了一只耳朵过来。
      跟某位鬼鬼祟祟的听墙角人士相比,话题中心的沈翊倒是显得落落大方:“你们也会聊起我么?”
      “舒老师说你挺……”冯玉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肯定是所有警察之中最不会打架的那个,要下手,咳咳,找你就对了。”
      沈翊:……谢谢妹妹你如此之诚实哈!

      一旁的杜城憋不出发出了笑声,被方才获得“最不会打架”荣誉称号的沈翊飞了一个“小猫爪子挠你”的眼刀,杜城偷偷地冲他眨了眨眼睛,似是戏谑,又似是讨饶。
      沈翊脸热低头,放下炭笔,他的画作已经完成了,是冯玉的画像。
      画中的女孩短发齐耳,英姿飒爽,目光望向辽阔的大海,眼神无比的坚定。
      现实中的冯玉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可以把它送给我吗?”这样潇洒的姑娘,好像是我花费一世也永远无法企及的美好人生,那么看着画像做做梦,总是可以的吧?
      沈翊却说:“当然,画上的这个人就是你。”
      冯玉无措地捏了捏手指,又晃了晃那叮当作响的手铐,这声音无疑可以让她保持最后的清醒,警告自己已然身处地狱就不要妄想再爬出深渊的清醒。
      沈翊起身,将那只玫红色的小矮凳递给了杜城:“快去还给老板吧!”
      杜城得令,接过凳子立马噔噔噔地跑了。

      冯玉看不到他,但能听到车外脚步渐行渐远的声音,“要停止不切实际幻想的人该是你才对,”或许是杜城的离去让她觉得安全了许多,就连讲话都变得不是那么客气,“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什么都做不好。成绩很垃圾,不会讨父母的欢心,也不会社交,不会跳舞,更不会画画,而且还被……”她恨恨地冷笑了一声,“这样的人,活该被这世间的淤泥一点点掩埋,凭什么配拥有未来?”
      “你就从来没有过自己真心喜欢的事物么?比如说,”沈翊的目光与女孩空洞无神的眼神相交,他在推测,更是在用心感知,这与之前调查过的信息牵连了起来,“写作?你小学的时候报过写作兴趣班,跟同期频繁缺勤的书法兴趣班相比,难得每节课都去了。”
      “因为那里的老师经常夸我,”冯玉露出了怀念的笑容,但又很快恢复成了常见的忧郁神色,“我曾经以为自己特别擅长,因为幻想成为作家而写下了许多文字……直到学校里的老师说考试根本不需要这些无病呻吟的东西,我爸妈便将那些写满了字的本子全部撕碎了,用尽了一切方法都拦不住……你看,事实证明,我果然是干啥啥不行。”
      沈翊在那玫瑰色和深灰色交织的间隙空间轻声问她:“你甘心为了这套专横的评判标准葬送自己么?”
      “哪怕之后神仙显灵,走了狗屎运,我真的混得好了,不也是那样的下场么?”冯玉透过车窗眺望沉寂而又汹涌的大海,“看过那则新闻么?那个跳楼自杀的女记者,人们好像更喜欢看有光环加身的人被狠狠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样子,哪怕……”天地间无尽的灰霾落到了她深棕色的瞳孔里,汇聚成了深不见底的晦暗,“她是因为爱才不顾危险地在这世间奔走忙碌,可是无人在意,他们更愿意欣赏她的狼狈。而我,”她带着诡异笑容轻轻阖上了眼睛,“如果这一刻地球爆炸了,那我一定是笑的最为真心的那个人。”
      沈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手,往副驾驶座的方向走去:“按理说我该劝你的。”
      “这样听起来,你是不打算劝我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活成你想象中的样子,或是将它们慢慢地沉淀下去,变成最讨厌的无聊的大人,抑或走向想象的反面,都由你自己来决定。我们不过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我劝你,你就会听么?”
      “哪有你这样当警察的?”冯玉小声地嘀咕道,“怪不得舒老师说你就是个不可一世的疯子……”她垂着头,不敢去看沈翊的眼睛,虽然一个劲儿放狠话的人是她,但是心虚得要命的人也是她,“不抓我的话,今天敢放炸(城翊)弹,明天就敢做炸(城翊)弹……”
      沈翊难得不客气地打断了她:“那便是你活该被扔进监狱里头。”
      冯玉转了转眼珠,飞速咬住了嘴唇,他们之间的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么?”冯玉歪着脑袋从车内后视镜看向了前排的副驾驶座,神情似笑非笑的,“毁灭世界神马的……”
      多少沾点她这个年纪特有的中二病,但也不能说是全然地胡说八道,一双摸索着探索浑浊世界的眼睛,尤其是沾染过血污的眼睛,是很容易被黑暗侵蚀的。
      “如果可以遇到一个人,”沈翊代入了她的说法方式,但是绕了一个小小的圈子,“哪怕世界立刻毁灭,也期待着自己可以英勇地挡在他的前边……也就不会再这么想了。”
      冯玉不高兴地拉长了脸,语气里充满了防备:“我的身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人。”
      沈翊似乎是在看车窗外头的雨刮器,又好像是在穿过透明的车窗看那迎面而来的人,他的音调轻得像是一阵袅袅的青烟,伴随着淡淡的笑意温柔地落到了寂静的车厢之中:“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曾经……”见杜城拎着袋子快步走过来拉车门了,连忙话锋一转,眼角眉梢均换上了调侃的意味,“怎么去了这么久?找那商店老板借了个凳子而已,不会还要变相收费吧?”说是这么说,他已经闻到从袋子里传出来的香味了,好诱人啊!
      “午餐时间到了,你们这些修仙的少爷小姐都感觉不到饿吗?”杜城将包好的关东煮递给沈翊,又回过身去问冯玉,“你是继续苦大仇深地修仙,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冯玉本来是想要保持大小姐的矜持不分给他和他的垃圾食品半个眼神的,但是抵不住真的饿了,又直面香味引诱,根本把持不住,害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我也要吃!”
      毁灭世界的前提……
      可不能就这么被馋死或者饿死了呀!
      杜城递了一碗关东煮给她:“喏!”
      冯玉不满地晃了晃手铐:“我吃不了!”
      “少扯淡,你的左手还空着呢!”杜城忙着狼吞虎咽的同时一点也没有顾及少女曲折婉转的心情,怼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这是竹签又不是筷子,哪里用不了啦?爱吃吃不吃一边儿去!”
      沈翊抿着他油乎乎的小嘴低下头偷偷地笑了笑,冯玉则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眼色的大直男,过的是什么糙日子啊!
      但是没辙,她算是看出来了,沈翊这个恋爱脑全程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围观他们,根本就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她只好默不作声地蜷缩在后座的一侧,在手铐的束缚下艰难地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咬着丸子,看起来委屈极了。
      但是比刚才那副模样好了许多,至少不再是好似下一秒就要了却生机的死气沉沉。

      冯玉吃得十分认真,甚至比她考试做题的时候要认真许多,直到有一团鲜艳的红色大喇喇地晃悠到了她的眼前,是沈翊,他的手里正举着一听可乐:“要解解渴吗?”
      冯玉的小脸皱兮兮地拧巴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了一个放弃治疗的无奈表情:“可乐,我只喝无糖的。”
      沈翊第一次冲她露出了赞许的眼神,这让他看起来神采飞扬的:“不错,跟我一样!”
      这回轮到杜城翻白眼了:“无糖的只有一罐!”
      他自个儿奉行要坚持快乐水作为碳酸饮料的糖分尊严,无糖可乐则是特意买给沈翊献殷勤用的,毕竟跟亲亲老婆比,可乐的尊严神马的算个屁!
      沈翊借花献佛还挺大方:“没关系,咱俩一人一半好了!”
      冯玉张牙舞爪地露出了扳回一城的笑容,是少女难得鲜活明媚的样子,如同一朵点缀在盛大废墟上的花骨朵儿,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绽放之后摇曳生姿的那一天。
      杜城龇了龇牙,暗道沈老师偏心,谁爱跟这不懂事的小丫头称作“咱俩”?只是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面上做不出同花季少女斤斤计较的事儿,只能默默潜了一只手过去掐沈翊的腰。小画家正垂着脑袋妥帖地收拾那些一次性碗和竹签,如此猝不及防地被某个爱吃豆腐的家伙搞了突袭,差点情不自禁地呻(城翊)吟出声。他连忙咬住舌头,抬起头瞪了一肚子坏水的始作俑者一眼:不要脸,在祖国的未来面前作什么妖呢?
      那目光看似凶恶,像只炸了毛的猫,只是眼角悄悄飞上了一抹春意盎然的妖娆桃色,却是连冬日海边的瑟瑟寒风也冷冻不了。
      得逞了的杜城心情颇佳:“走吧,带你们去看看舒筱菁。”

      冯玉露出了小鹿一般小心翼翼的神色。
      沈翊暗暗叹气,心道这哄孩子的工作还不是交给我来做?为了让冯玉做好心理准备,不得不提前选择性地告知她关于舒筱菁中毒并且已经被送进了医院的事实。
      冯玉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巴:“舒老师那么小心的人,怎么可能会……”
      小心。
      沈翊暗中将他的学生下意识地评价记在了心里。
      杜城故意大声地嗤笑道:“小心还能让你知道住的隔壁屋里放着炸(城翊)弹?”
      “没人跟我说过那也是他的房子,”冯玉垂着眼帘小声说,“是我自己发觉的。”
      杜城仍然顶着漫不经心的语气孜孜不倦地套话:“只是因为发觉是他的房子,你就要费劲吧啦地拉了条绳子爬过去?”
      冯玉循着某种节奏来回拉扯手铐的链子,发出了一阵叮当的声响:“我只是想看看,越是隐瞒,越是好奇。”
      方才少女的烂漫仿佛是昙花一现的幻觉,她又恢复到了那副颓然的模样,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那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杜城暗叹小姑娘拙劣的撒谎水平,“关于安装和使用炸(城翊)弹的方法。”
      冯玉能即时从后视镜中看到他由于眉头紧锁而显得锋利的面庞,这让她紧张得差点磕到了牙齿:“电视剧里教过……”
      “什么片子?哪国的?”
      “……我不记得了。”
      干惯了刑警,杜城的问话过程中会不由自主地用上审讯的语气,尽管他提醒过自己这个未成年的小女孩经历特殊,心理脆弱得很,不要太过着急,可实际操作起来怎么也压制不住那令人畏惧的威严气息,一连串的问题越来越像是压迫感极强的审问,只教冯玉瞬间就红了眼眶,身体也抖得像是秋天里簌簌的落叶,她确实害怕这些,刻苦铭心的怕。
      杜城被小姑娘泪水婆婆的模样整得哑了火,先是不自在地抽了抽嘴角,而后赶紧往沈翊那里递眼色,没辙,还是由你来搞定她吧!
      沈翊冲他安抚式地笑了笑,但是没有立刻吱声,而是任由沉默肆意地蔓延开来,伴随他们一路往警察医院驶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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