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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年轻男人急切地问:“你可是恼我?那天我神思混乱——”

      “那天的事不要再提了!”秋姨娘急急逼停他。

      邵代柔雷劈一样钉在淤泥里,惊得三魂没了七魄,她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了——竟是张家的展官人!
      指甲死死攥进掌心里,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不管不顾冲出去质问,她能问得什么?只会让秋姨娘难堪罢了。

      她只能按耐着静静听着秋姨娘匆匆话赶话催着人离开:“你走吧,别再找我,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天知地知,就当那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这话什么意思?”张展心头凉了三分,更往她身前去一步,震惊道,“那天你我发生的那些事,难道在你心里,都可以不作数?!”

      “想我秋娘前半生流落风尘,后半生寄人篱下,你我那些……”秋姨娘吭吭两声,笑得干涩,将口吻刻意轻佻起来,“连手都未碰得一下,的确算不得什么。”

      没前没后的对话把邵代柔听得是稀里糊涂,不过好歹有一点是清楚的,至少俩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举动,高高悬起的心往下落了落,但离稳稳落地还隔得远。

      听人墙角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可是事关秋姨娘,她仍吊着一颗心听下去,芦苇那头却沉默了,许多缄默在这荒芜的野河边蔓延开来,久久才听秋姨娘打破宁静。

      “后来是如何清算的?”秋姨娘忽然问道,“你家那二娘。”

      张展沉底的心复又燃起来,说什么都好,只要她还愿意与他说话,他立刻答着:“几乎要被打死了,我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如今暂且关在柴房里,信已使人往宗州去了,等我父亲来再作最终发落。”

      “所以你娘是晓得了?”秋姨娘接着说,“二娘竟对你下那腌渍药的事。”

      “嗯,怄得我娘自己执鞭,狠狠抽她一顿,鞭子都抽断一根。”

      “原本好好锦衣玉食,非要为一情字困得使下下作手段,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何苦来哉。”
      秋姨娘幽幽长叹一声,且惜且怨。

      张展答完她,想了想才回过味来:“对家里我只说了二娘在茶里给我下药,没提到你——你是担心我把你拖下水?”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沉默总是熬人的,煎熬得年轻人一颗火热的心沉在苦涩里,“秋娘,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不可靠之人?”

      他苦笑着不知是劝她还是劝自己:“况且你也没做什么,严说起来,并未有任何逾矩,我还该感谢你,幸好药效发作时你还未走,是我没用,枉读这么多年圣贤书,竟然还要你教会我该如何纾解——”

      “你别说了!”
      秋姨娘只差扑上去捂他的嘴,真怪事,她年少勾阑出身,什么风浪没经历过,竟还因为他这短短几句话红了耳朵。

      好在长了年岁,好赖是忍住了,只捏着袖子板着一张脸故作刻薄:“那不是正好,原本就是意外一场,我怜你书痴一个,难耐又不得章法,指点你一二罢了。事情皆因你家二娘而起,如今既然已经有了了结,总归是你无情来我也无意——”

      “我对你无情?”张展痛心逼断她的推脱,“秋娘,你扪心自问,对你的情谊我都写在词里,你以你嗓唱个遍,我不信你毫无所觉。”

      秋姨娘咬着腮忍了忍,眼泪打个转,眼眶里掩得毫无踪迹,“可真叫展官人看笑话了,我大字不识一个,唱什么词都是依葫芦画瓢罢了,读不懂里头的学问。再说唱曲也只是我看在张家大娘的面上为你伴唱凑个趣,你千万莫要多想。”

      张展心痛欲死,按耐着痛楚直直盯入她的眼,“秋娘,你可以拒绝我,但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秋姨娘一愣,眼睛不自在微微下撇过去,忍了会子,才重新抿起一个毫无生气的笑来,语气仍是轻而佻的:“展官人说笑,我给人家做着姨娘,哪里谈得上什么拒不拒绝,我跟你本来就无半分干系。”

      轰轰烈烈的情推着张展步步紧逼:“只要你肯,我必然去邵公面前讨个成全,要我跪下也得,磕头求他也得,让他打我一顿也得,如何都得。只是得先要你点头,否则跟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枉他读过那么多书,一番剖白却说得跟愣头青似的,惹得秋姨娘一时没憋住笑了出来,然而这笑声里也是有哀与讽在的,索性笑得更张扬些:“真是天大的笑话,展官人莫不是读书读糊涂了?睁开你的眼好好瞧一瞧,我女儿同你一般年岁,你怎么做得这种事?”

      张展压根不以为然,理直气壮道:“我父亲比二娘大近三十岁,还不是想纳便纳,你我相差不过十余岁,算得什么差距?”

      秋姨娘又是一怔,更大的苦涌上来,盖得她纤细的身影更为伶仃,她垂着首,勉力维持着艰涩笑意:“男人同女人哪里一样的。”

      偏张展是个认死理的,非要问:“哪里不一样?”

      秋姨娘疲惫地笑笑,“这有什么好问的,从来就只有男人贪图年轻女人的道理。”

      这世道对女人的年岁从来就如此苛刻,似乎只有及笄那一阵才能算是年轻的,二十就只能给人做填房,过完二十眼看着就三十,翻过三十就要给人做祖母,谈什么情啊爱啊,不相干,更不应当。
      可男人是大大的不同,只要他愿意,七老八十了还能纳刚及笄的小姨娘,众人还多半要贺几句老当益壮,何其不公。

      只是没什么值得摊开来说的,说了似乎也白说,秋姨娘意识到说服不了他,只能咬着牙硬生生推开他:
      “你年轻后生,莫要胡搅蛮缠了,你走吧,我就当今日没见过你。”

      张展望眼欲穿追上前来,“秋娘——”

      秋姨娘又是重重一推,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别犯傻,你有怎样的大好前程,好好走你的阳关道,犯不着与我纠缠。”

      末了,声音恍如低到尘埃里,风太大叫他听不清。
      “……为我这种人,哪里值得。”

      他们那头仍拉拉扯扯牵牵绊绊,凛冽的风冷不丁给邵代柔带来几声催命似的呼唤,是从老宅那头飘过来的:
      “大奶奶!邵大奶奶?是不是您在那里?”

      邵代柔惊得个透心凉,匆忙往芦苇丛后望一眼,心里慌乱如麻,却有一个信念是不需要思考的——
      绝不能叫人发现秋姨娘和展官人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独处,管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说什么,传来传去难保不穿成私会。

      怎么说?要不说展官人走迷了,正碰上她跟秋姨娘——
      可是她和秋姨娘来这鬼地方做什么?凭吊熊氏?

      还没容邵代柔想个说辞,就眼见着两个李家婆子扯着嗓子往这头过来了。

      乱得没个章法,她慌不择路冲出去拦住人:“两位妈妈是找我?”

      两个婆子果真被她绊住脚步,“我的大奶奶,前头忙成那样,您还有闲心乱跑来!”

      “就是,这个地方……您也是的,没个忌讳。”

      邵代柔心在胸腔里怦怦跳,努力面不改色道:“你都说前头人太多了,除了这里,还有哪里才能喘一喘气么!”

      两个婆子还在诨说着抱怨什么,邵代柔早已无心去听,她频频回头,只待私下里要找秋姨娘问个清楚,结果她这三心二意的态度惹得两个婆子极为不悦,一人重重叫了声邵大奶奶:“我同您说话呢,您有没有在听?”

      “听着呢,你说,你说。”邵代柔仍旧心不在焉,好歹嘴上应了几声。

      那婆子冷哼一声道:“七老爷同几位叔公都在堂屋里,请您过去说话。”

      邵代柔终于回头看她一眼:“现在去?”

      那婆子不冷不热嗤笑:“大奶奶好大的面子,还要人再三来请不成?”

      阴阳怪气邵代柔听得多了,一般她都是懒得计较的,只当没听见,不想刚往老宅走了几步路,两个婆子就拽着她停下来。

      一个婆子咧开嘴,露着豁了口的黄门牙:“我们二人头顶着风脚踩着雪,就怕哪处耽搁了七老爷的吩咐。阖家谁不晓得大奶奶心地好,赏两个辛苦钱得不得?”

      看那架势,要是邵代柔不给赏,竟是要赖在原地纠缠。

      邵代柔作难望高高的芦苇后头瞟一眼,声响是没了声响,但她不确信秋姨娘走脱没有,怕再缠下去节外生枝,只能给钱息事宁人,不情不愿摸出荷包来,一人给了几个赏钱。

      她已经给得比平常打赏多了,哪知那婆子还不知足,仍是拦在她身前怪腔怪调地笑:“又是在年节底下,大奶奶行行好,多赏两个得不得?”

      另一人也忙跟着说:“好歹今日来这地方打了一趟,多少祛一祛晦气,对大奶奶也是好的。”

      冷言冷语邵代柔都受得住,谋她的财就如同要她的命,她恨得牙痒痒也无法,咬着牙花儿又摸出几个来,“喏,钱属金,是为吉,我就当破财消灾。拿去便是!”

      婆子管她嘴上说什么,反正钱是钱的事,乐呵呵接了,还厚颜无耻摊手讨要道:“要说这地方刚死过人,本该避忌着点的,要不是大奶奶在,我二人说什么也不敢来的……”

      邵代柔哪里忍得住这口气,眼睛一转,忽然说:“哎,不瞒妈妈,我心里正乱着呢,你说如今这根节儿上,七老爷有哪样话要对我吩咐,竟是如此要紧?该不会……”

      她故意悬而又悬地拖了个长停顿,耸了耸肩膀道:“妈妈在李家时间长,你们给说说,七太太去了,接下来会是哪位婶婶嫂嫂当得家?这么大个宅门,兀突突要一两个人即时接手,也不晓得能不能成?反正要是让我做,我是不晓得能不能做得来。”

      这一下把两个贪婆说怔了,也是哈,底下人只看到邵代柔没个男人撑腰就可着她欺负,眼下七太太没了,其他婶嫂后头都盘根错节的,在李老七没娶新妇之前,谁来当家还真是说不准的事。谁晓得会不会真被邵代柔分到一杯羹?
      风水轮流转,如今为了区区几个子儿得罪了她,万一将来真就落到她手里……

      两个婆子难堪对看一眼,相互含糊支吾了几句,再不提要赏的事情。

      天地良心,邵代柔说这话时只是气不过,只图出一出嘴上恶气,说过便不当真,催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婆子往老宅里去,然后甩开二人,往那黑压压伴烟熏火燎的堂屋里一进,进去也不说话,择了个角落便在人后站定。

      李老七倒是苦等她久矣,一眼便逮住她,开了腔。

      似乎占了族长的位子就理所应当道貌岸然起来,他吭哧吭哧清了几把嗓子,瞧上去义正辞严得很:“……老妻去得突然,眼下又要治丧又要忙年关,一应只靠几位得力嫂嫂侄媳代为料理。既劳烦嫂嫂侄媳们辛苦,也终究是不成体统。我请几位叔公来,一是做个见证,二来也想请几位叔公的意思,我想着,家事总还是要有人照看,不如就交到大爷媳妇手里,她是李家长媳,交到她手中,本也应当。”

      满堂哗然,其中更吃惊的莫过于邵代柔,她兀突突被推至人前来,空口讷讷,搞不清事情如何就发展成了这样,她从始至终都怨恨这个家,从未将它视为自己身与心的归宿,却彷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偏要与她作对,逼着她,让她与这个家注定牵绊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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