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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若是能够回溯到一个时辰之前,毛慧娘还在客栈房里,同伏妈妈一道指使着郑家下人清点拾掇回京的行囊,纷乱的脚步不断经过错杂的箱子,乱成了一锅粥。

      “才来了三五日,像是住了个三五载似的。”
      屋里熏笼烧得暖烘烘的,毛慧娘理得困倦,忍着倦意打了个呵欠,“妈妈,我那件银灰鼠毛的短袄子,替我拿到车上去,要是路上冷了,披上还正正好的……”

      一扭头,只见伏妈妈那有些臃肿的身体僵硬地往墙板那头伸长着,似在努力探听什么。

      “妈妈这是怎么了?”毛慧娘奇怪地询问道。

      伏妈妈一双老眼提溜提溜的,闪着奇异的精光,压低的嗓音嘶哑又浑浊,“隔壁卫二爷的房里,像是……像是有个女人在说话。”

      其实毛慧娘也隐隐约约察觉听见隔壁几声私语声,不过并未太过上心。

      一来是隔壁说话的人有意识将说话声压得很低,听也听不清爽。
      二来嘛,卫勋到底是外男,就算卫勋与丈夫郑礼有着一道长大胜似兄弟的感情,她也不可能真竖着耳朵去听一个男人房里的声音。

      “是吗?”毛慧娘又是轻轻打个哈欠,“我没留心,许是妈妈听错了呢。”

      毕竟是自己一手奶大的姑娘,伏妈妈晓得毛慧娘这柔声软语里已有几分不虞,大概是嫌她多管闲事,但有些话照旧是不吐不快:“夫人勿怪,奴是想着,夫人同施家娘子向来交好,若是卫家二爷身旁真有随身伺候的,好早点叫施十六娘知晓,省得成亲后两眼一抹黑。”

      毛慧娘睇着她问:“妈妈是确定卫二爷房里真有个女人?”

      “这……”伏妈妈卡了下嗓子,眼睛低下去,实话说,“那倒是也没听得太清楚……”

      “这不就是了。”毛慧娘捡着身旁置放衣物的箱笼翻了翻,“我方才在找短袄子呢,是在这个箱子里吗?”

      话一打岔,伏妈妈转头就忘了,赶紧哎哟哎哟地追过去,“夫人放着,我来找,我来。”

      又是一通乱忙。

      要是从来没提也就罢了,聊了个半茬没了下文,倒叫人有意无意要去关注隔壁的响动。不知怎么回事,侧着耳朵较真去听,好像又彻底没了声响。

      伏妈妈蹲在箱笼旁边翻着理着,嘴里不住嘀嘀咕咕:“怕是真的了,要不是见不得人,哪里至于如此小声防备……”

      毛慧娘怨眼一撇,嘟起了唇,“妈妈要是再说这个,我就不理你了。”

      “都怨我!不说了!”伏妈妈装着样子抽自己一掌,赶紧哄劝,“不说了,再不说了,夫人别恼。”

      “这还差不多。”
      毛慧娘朝着榻边安坐回去,才将将坐下,又有些不悦地将下巴抬起来,说起了旁的,
      “当初我有意同施十六娘相处,其实也是看重良人同卫二爷的关系,打量着以后过了门子,能胜似妯娌一般。
      不过有一说一,讲句老实话,我真是看不清他们施家人想做什么。既然是皇后殿下亲赐的良缘,那就好好把握住才对呀,当初人家卫二爷是愿意娶的么,聘礼都千里迢迢运到了京城,施夫人却推说上头的姐姐们没有出嫁,十六娘年纪小,不好越过排行次序去,这算是什么道理呢?好了,等上头姐姐们总算都陆陆续续定亲定出去了,他们就打量卫家是最讲理的,非要叫十六娘上山去,长居庵庙替老夫人祈福,年头我还在宴席上见过他们家老夫人,分明身子骨硬朗着呢!
      这回我跟着良人来,十六娘还想让我替她探一探卫二爷什么时候登门请期。哎呀!这让我……晓得施家做的这些个事情,我可怎么问得出口呢?
      我观施少保位高权重,也不像是拎不清的人呀?也不想想,那可是堂堂卫家二爷,他们当是街边什么阿猫阿狗么!”

      一席话吓得伏妈妈面容发白,“哎哟!这话哪里敢说得!年头上回门老爷不还讲让你同施家娘子打好关系?施家如今是什么地位,哪个衙门都能插只手进去,哪个还敢编排!”

      毛慧娘眼睫低下去,“我省得,良人平日里也说施家今时不同往日了。唉,这不是当着妈妈的面,我才不吐不快的嘛,在外人面前我肯定不会说这些的。”

      说罢望一望窗外渐沉的天色,浅浅忧虑道:“说起良人,他说是去与卫家军的兄弟们道个别,怎么还没回来?”

      伏妈妈哎呀一起身,“瞧我这记性!一转头就忘了跟夫人说。方才爷身边的厮儿来过,说是京中来了人,像是突然有什么公事,将爷叫走了。”

      毛慧娘轻轻哦了一声,“不碍的,咱们先收咱们的。他有什么东西要带上,哼,让他自己扛着回京就是了。”

      心不在焉说着笑,人却是专注在等,等啊等,等到稀薄的冬日快要落山,郑礼还是没回来。

      毛慧娘抓着手帕子站起身来,在屋中翩跹旋了旋,“这几日你们怕我腿脚不好,非让我在床上闷了几天。妈妈,趁着天还没黑全,我们上外头走一走罢!”

      都是借口,伏妈妈晓得她是见郑礼久久不归,想下去迎一迎,心里登时不大称意,那郑礼说穿了不过是一个出身街头的贱民,哪里配得上让她家金枝玉叶的姑娘到冷风里受冻,可转念一想,小夫妻俩鹣鲽情深自然是不能再好的好事。

      一时间伏妈妈心情复杂得很,到底是拗不过毛慧娘,只好将她裹得厚厚的,陪她到客栈外头略散一散。

      尽管已经来青山县几日,毛慧娘还未曾到街上闲逛过,瞧着新奇便多走了几步,往旁边的小巷子里去了。

      伏妈妈陪着走了一截,发现不对劲,一把将毛慧娘拽住,大呼去不得,“这穷山恶水的小地方,可不比京城安稳!眼下天都要黑了,不好往那僻静处去了。”

      巷子又窄又深,九曲十八弯,幽长的阴影扭曲着,衬得巷口黑洞洞的。毛慧娘想了想,觉得伏妈妈说得有道理,便转身想折返回去。

      不张望还不要紧,偏偏踮起脚往巷子张望时,毛慧娘眯起了眼睛,拍了拍伏妈妈的胳膊:“哎,妈妈,你瞧,远处那人是不是卫家二爷?”

      伏妈妈上了年纪,眼睛不灵光了,再是睁着眼用力瞧,也只能看见两道模模糊糊的人影,风里嘀咕:“好像是有点像……”

      风沙漫天看不甚清晰,卫勋背向着毛慧娘这一处,他面前的人被他挡了个七七八八,瞧着样子像是个女人。
      女人和他很是亲密,她踮起脚尖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子,之后就再也没退开,两个人就着那样几乎身贴着身的距离说了几句话。

      等身形完全错开,毛慧娘吓得简直花容失色,那女人,不是邵大嫂子还是谁!

      毛慧娘吓坏了,差点脸都失了颜色。万幸的是她并没有看到更为惊世骇俗的画面,在匆匆几下整理过衣领之后,远处的两个人并没有再多接触,很快便分别了。

      相比之下,邵代柔竟是翻墙进院都不算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了,在卫勋走后,毛慧娘又见邵代柔从墙上探出了脑袋,天色渐黑,距离远得让毛慧娘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丝毫不妨碍感受到邵代柔对卫勋满怀的浓重的眷恋与倾慕。

      “我的天老爷!她做嫂嫂的,竟勾 | 引叔叔!”

      伏妈妈一声不公便嚎开了,毛慧娘赶紧抓着帕子捂住伏妈妈的嘴:“嘘!”

      一主一仆皆是心神巨震,脚下缥缈着,都不晓得是怎样回到客栈的。

      伏妈妈更气愤些,骂骂咧咧了一路:“我就说,粉子能教养出什么好丫头!”

      她从毛夫人未出嫁的时候便在房里伺候,跟着陪嫁到毛府,后来又当了毛慧娘的奶妈子。像伏妈妈这样一直在正室房里伺候的,对小妾和外室有着天然的憎恨,夫人们自幼受女戒,不能犯妒,再多的愤恨都不能诉之于口,于是身旁亲近的丫鬟婆子们便代她们成为宣泄的出口。

      一手将姑娘带成了夫人,伏妈妈自觉身上肩负着教化的义务,“光天化日,简直不知廉耻!还好夫人察觉得早,不然要真走得近了,还不知道要被怎样带累!”

      毛慧娘心思还在天上飘着呢,听伏妈妈骂得太过,好赖还是规劝几句:“旁的都先不提,即便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谁家年轻公子成亲前房里不摆上十个八个伺候的?外头宅子养一两个女人,不好听归不好听,硬是要挑错处,也没谁闲着去找那份不自在。”

      话倒是没错,全天下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因为卫家男人不纳妾不设通房,才让人习惯于用高于对世间男人的衡量标准去评价卫勋,这世道,洁身自好的男人才算是异类。

      伏妈妈还是气不过,“话是这么说,可世间谁人不知李沧将军同卫二爷的情谊?他们叔叔嫂嫂的,哪好一样的。我看那粉头生的实在是精,一见到卫二爷,立马就使出浑身解数往上贴,要我说,李沧将军本家的兄弟难道还少了,她怎么不去兜搭?”

      伏妈妈说得实在难听,毛慧娘心里乱糟糟的,因她也没捋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干脆往被子里一闷,“妈妈出去吧,我要睡下了。”

      伏妈妈还想再劝,毛慧娘已整个人团进被窝里,再也不肯冒头出来了。

      *

      一直到月亮正高挂的时分,郑礼才心事重重地从外面回来,一推门见房里竟没留人上夜,黑洞洞一片,只有一小团黑乎乎的被团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夫人还没睡?”
      郑礼走到桌边,火折子挑亮了灯,“怎么不点灯?”

      拱来拱去的被子团一僵,再没动静了。

      郑礼觉得古怪,喊了一声闺名:“慧娘?”

      毛慧娘还是没吭声。

      郑礼脑中警铃大作,小心翼翼靠过去,“是……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了?”

      “不干你的事,是我在想别的事情。”被子一揭开,露出一个闷得红扑扑的脸蛋,“安置吧,我得躺下再琢磨琢磨。”

      说完,也没管他同不同意,毛慧娘又钻回被窝里了。

      剩下郑礼立在床边手足无措,还没等他一团乱麻的脑子顺利编织出成句的句子,小红脸蛋又推开被子坐起来,分不清是怒是忧瞪着他,数度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烦恼地哎呀一声,再次倒下去。

      把郑礼吓了个十成十,他是那么高那么壮,站在床边,投下的阴影几乎遮蔽了大半张床,却竟然胆怯不敢太过靠近,脑子飞转几次,终于找到一个可能惹毛慧娘生气的缘由,语无伦次解释起来:“慧娘,前几日我是跟卫家军的弟兄们聚了聚,他们拉我去,都是熟脸,我哪里好推拒!但我真没吃酒!沧兄弟刚入土,我再怎么样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吃酒。你信我,啊?”

      毛慧娘往上拱了拱,从被子上方露出两只眼睛,“说了不干你的事,我——”

      扑通一声,很重,郑礼直接就在脚踏上跪下了。

      “慧娘,你别这样,你骂我,你生气就骂我,我绝不还口。”
      他一把抓过她细嫩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恳求道,“不,你还是直接打我吧,打我解气,你别不跟我说话,我害怕。”

      满脸的络腮胡都因为紧张在发抖,他不善于表达柔情,急得都快烧起来了,粗声粗气地问:“你揍我一顿,就算解气了,好不好?”

      “谁与你说那个。”在被子里蹭来蹭去,她头发全散了,乱蓬蓬的,小脸红扑扑的,声音一向绵软,“我问你,如果有其他女人替你整理衣领——”

      “没有!”郑礼中气十足彷佛在喊军号,“没有!不可能有!我打死她!再打死自己!”

      “我不是说你——哎呀!”毛慧娘烦扰地轻轻推他一把,“就假设,卫家二爷有一朝娶了妻,二奶奶见你衣领被风吹乱,上前替你周整——”

      “施十六娘?”郑礼愈发觉得古怪,“她为什么要管我?”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别老打岔。”毛慧娘一点也不凶地瞪他一眼,“那就不是卫二爷,就是卫家军里随便一个和你走得亲近的兄弟,他的新奶奶主动来周全你的衣裳,理完也没退开,还跟你就着那么近的距离说话。”

      郑礼老老实实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就算真有,我也肯定不让,否则我还没把自己打死,你就会先休了我。”

      “是吧!”其实毛慧娘始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可就连郑礼心思如此粗犷的人都能察觉到违和不妥……
      “我就说么,那不正常,真的不对劲。”

      听妻子说了这么多,郑礼慢慢琢磨出了一点意思,发觉她今儿的异样好像跟自家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跪着没敢起来,大脸悄悄凑过去,十分卑微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纵使我帮不上忙,好歹能听你说一说。”

      郑礼此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天天把贱命一条挂嘴上,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唯独怕毛慧娘不搭理他。要是哪天毛慧娘少跟他说了两句话,他那眼泪就稀里哗啦顺着脸上的刀疤往下掉。

      他跪在地上哽咽个没完,毛慧娘被他哭得没办法,只好爬起来把他毛烘烘的脑袋抱进怀里,小声哄他,犹犹豫豫的,将今天撞见邵代柔和卫勋的事说给他听。

      “……事情就是这样。要说真过火呢,好像也没有什么,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和你提呢,似乎跟我们也没什么大干系,但我又实在觉得不是太好……卫二爷那头也就罢了,就是说破了天去,不过一桩风流韵事。可我替邵大嫂子忧心呀,寡妇在这世上本就天然容易遭风言风语,她要找一个依仗,也不该找卫二爷呀!卫二爷和李沧将军一道成长,后头又是并肩作战,与亲兄弟又有什么分别呢?叔叔嫂嫂的,难道不该避嫌么?况且卫二爷总是要跟施十六娘成家的,到时候,邵大嫂子又该怎么自处呢?养在外头?施家哪里是好容人的。”

      毛慧娘是当一桩风月讲给他听,不曾想郑礼听完,面色却比她想象中严肃太多。

      他猛一下站起来:“不行,这事大了,我得跟小二爷谈谈去。”

      匆匆往后走了几步,郑礼又急急折回,伸手替她盖好了被,把每一个被角都掖实了,才重新转身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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