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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开哪样玩笑!”邵代柔骇得够呛,“我哪里雇得起你!卖了我去。”

      哪怕卖了她,换得的钱,估计也不够使唤他一星半点儿的。

      唉,明明大家都是人,可就是各人有各命,想起来可真叫人心酸。

      卫勋见她笑中带着低落,便有意打趣她调转情绪:“哦,是打算卖给谁去?”

      “嗤!”其实邵代柔更喜欢他这副样子,她总觉得他年纪轻轻过于老成沉闷,还是像现在这样星目含笑更像那些风流的世家公子。

      她假意叉腰气愤还击:“你别小瞧我,说不准我可抢手呢,又会缝衣做饭还能扫洒担水,哪家不要这样的能干人儿,难道你家不要我——”

      差点咬了舌,因为突然发觉似乎还能从这句话里引申出别的含义。
      哎呀,真烦,可闭嘴吧。

      她恼归恼,但烦又不是真的烦,一脑门子官司,也不晓得自己方才到底想讲的是哪样了。

      “是我的不是,那我更正一下。”卫勋仿佛未听见她的一时失言,仍旧冷静礼貌,友好客气地笑着,“我给大嫂白做一日短工,搬物牵马,但凡力气活,大嫂尽管使唤。”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邵代柔还是不太敢相信的样子,两只眼睛怔怔盯着他,似乎是想从眉眼的细微变化里辨别他到底是认真还是说笑。

      卫勋笑了笑,就那么笔挺站着,任她打量。

      虽然他已经明里暗里帮了她很多,但他是什么身份,是从天上走下来迁就这尘世的,帮她干体力活?邵代柔连想都不敢想。

      唉,大概还是因为她里里外外都只有一个人,身边没个男人帮衬的缘故,他多半还是在可怜她。

      这就没什么好推拒的了,何况她也想跟他多多相处,有个理由就顺杆儿爬吧,还等什么。

      “那我也不好意思叫你白忙活的。”邵代柔想了想,面上笑得有些讪讪的,“横竖工钱我是铁定给不出的,就是把我卖了,换得了钱,估摸着你也不会稀罕。这样吧,明天我给做几道吃食,当然是比不过你们富贵人家厨工的手艺,是我们民间的滋味,你就当偶尔换换口味,你看这样好不好呢?”

      卫勋睇了眼矮墙后黑漆漆的院落,问道:“你上我这里来,还是我家去?”

      邵代柔一连着哎哟好几声,后怕道你可别来我家,“你到我家来,我父母亲又是免不了一通招待——啊呀!我不是不愿意请你上家来做客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懒得应酬……”

      生怕他误会,一双眼睛急切地眨巴眨巴望着他,解释得飞快,舌头都险些在嘴里搅成个结。

      卫勋静静端量她片刻,“大嫂惧我?”

      “啊?”邵代柔意外极了,瞪圆了眼睛看他,“怎么忽然说这个?”

      卫勋故意皱起眉,“若是不惧我,怎么会如此小心翼翼总怕我生气。”

      邵代柔惊了惊,瞧他眉眼凛起来,侧过身抬手掩着笑了,“你可千万别皱眉,你一皱眉,我这心里头还真有些发惧。”

      说实话,初初见他时,是真的吓了一跳,这人怎么生得那么高!块头又大!也许是一身煞气太重,无论是正是恶吧,看上去都是一脸凶相。

      还记得那时她嫂子金素兰说卫勋看着凶,邵代柔还深以为然呢。可到后来,再听见毛慧娘说他如何如何凶,就连那将毛慧娘吓晕过去的血淋淋桥段都没能让邵代柔心中激起半点颤栗。

      奇也怪哉,短短几日过去罢了,在邵代柔印象里,竟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了。

      “其实……其实也没有吧……还成吧就。”她嗫嚅着咕哝,其实心里可坦荡了。反正她现在可是不惧的,说出来都怕吓着他,她是心里住着小鬼呢!

      “放松些,大嫂,我不吃人。”

      邵代柔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呸呸呸,瞎说什么。”

      “食盒的事,东家说了算。”卫勋竟开起了玩笑,“我不过一届短工,自然全凭东家吩咐。”

      “行呗。”邵代柔自然而然拿起了东家的架子,挑着眉毛吩咐下去,“我挑着可以冷吃的花样做几道,摆个食盒,我们带在马车上吃,马车里有炉子也不怕冷。就这么决定了。”

      她连说还带比划,连食盒的模样都在卫勋眼前浮现,他看着,听着,过往他对一个家其实并没有太多想象,他的父母固然互敬互爱携手半生,但卫勋从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他的父母与其他夫妻大抵是不同的,他们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却温情不足。

      兴许家的温情就是这样的,她会为他细细量过尺寸裁衣裳,也会早起亲手做一份食盒,悉心拣选着适合外带的菜式,严丝合缝地掩上盒盖,盖住那一匣细腻的柔情。

      忖度及此处,就连卫勋自己也觉得矛盾,好像一时又欣赏独立能干的女人,一时又流连女人的体贴和温柔。
      其实想穿了也没那么复杂,所有这些临时订立的标准,似乎都是比照着邵代柔来的。他只是见到了她,她是什么样的,他就觉得什么样的很好。如此而已。

      很容易就理清楚了结论,但他没打算顺着这番结论再往前延伸出什么,到此打住是最合适的结局,难得糊涂。

      他面前的邵代柔冥思苦想半天,很严肃地提出:“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什么?”
      卫勋挑眉看她。
      白日的亮光逐渐落幕好像也不要紧了,她那极为认真的眸光已像月华初上。

      “我得去雇一辆马车。”她严谨地计划着。

      明日搭乘马车出行,邵代柔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卫勋是什么身份,总不能让他跟她一样在大街上用脚走路吧。
      骑马?她又不会骑,她只骑过驴,骑马跟骑驴是不是差不多的?

      她这人,要做什么事都得一往无前,但凡琢磨到后来,必然都会变成瞎琢磨。

      正瞎琢磨着呢,只听卫勋轻笑一声:“罢了,这些都交给我,大嫂只管带上自己。”

      他还哦了声,“最要紧的东西别忘了,还有你的食盒。”

      邵代柔有心让他别冲她再笑下去,再这样,她怕是真要以为自己天生就与他如此要好了。

      “噢……晓得了。”她低声喃喃。
      怪事,他也没说什么吧,怎么赧得她脑袋都垂垂低下去。

      旁边的客栈迎来了一天之中最为忙碌的时辰,人们忙忙碌碌一天,盼的就是傍晚过饭时泥炉上刚端出来的热热烘烘一碗浊酒,仰头灌下肚子,迷迷瞪瞪的,才觉得这人生过得没憋屈到尘埃里。

      只不过吃多了酒嘛,难免就脸红脖子粗的,将人生中那点不起眼的经历当作谈资,开始夸夸其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有,再被旁的人好生劝开。

      一堵矮矮的墙隔开了两个世界,墙那边人声鼎沸,这一头呢,不过一墙之隔,偏又是这样的静。

      邵代柔努力在逐渐稀薄的光线里盯着他看,突然发现了什么,用手指着自己的脖子比划,比照着他的玄狐毛领。

      “怎么?”

      “你——”

      骤然一阵大风扑过来,一并将她细细的声音卷走,她徒劳地低喊着:“领子!我说!你衣领上沾了东西!”

      极佳的耳力也罢,能够观口型辨声也罢,依然有什么在身后丝丝缕缕地牵扯着卫勋,让他什么也没做,静静看着她一点一点伸手探过来,把肩头那被风吹来作乱的碎叶拨开,再顺手将那被风吹乱的衣襟理了理。

      半收回的手僵在半空,上面没有任何装点,镯子,链子,指环,什么都没有,只有丁铃当啷的细碎伤口和一层叠一层洗不掉的染料,朴素到枯燥的一只手,操操劳劳前半生,讲不来那些闺秀小姐的深闺规矩。

      她犹豫片刻,手是慢慢放下来了,可人是咬着牙,没有往后退。

      靠得太近啦,近得让她甚至能在风的涌动中感触到毛茸茸拂过她的面,痒痒的。

      “喏,好啦。”邵代柔抬起头来,屏着呼吸,努力冲他轻松地笑了笑,“不过好像又被吹乱了。人哪,总是这样的,做一趟又一趟的无用功,也不稀图什么,捱过一日算一日的么。”

      卫勋没有低头。

      她就仰面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他不能够低头,纵然已能清晰看见她颤得厉害的睫毛。

      没有脂粉味浓重的头油和香粉味,只有皂角带来的清香,一浪一浪的,将两个人包裹在其中,拽着人深陷下去。

      他只放纵了一个呼吸的沉默。

      抬眼看了看天色,借此不动声色地往后拉开距离。
      “夜了,大嫂进去吧。”卫勋微微避开视线,说。

      邵代柔还有些发怔,搞不清是糊涂还是清醒,呆呆的,“哦,哦,好,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大嫂先进去吧。”他见她有些失神,略顿片刻,笑了下,将空气拉拽回轻松的气氛中去,“你要是不留神摔下来,我还能在下面托你一把。”

      “你少瞧不起人了,我爬这堵墙没有上万也有上千次了,哪能掉下来叫你看笑话。”仿佛是什么极其了不得的功绩,她尽力显摆着,“好了好了,那我先回去啦。”

      她转身朝矮墙去,磨磨蹭蹭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回头,“明天见,啊。”

      他逆着光站着,一双剑眉原本英挺到呈现出攻击性,这一刻却像是极为柔和的,温声说好,“明天见。”

      邵代柔没有撒谎,她翻墙的动作熟练得不能再熟练,落地轻轻的,一路向院里去的脚步声也是细碎轻盈的。

      等那轻灵的响动弱得几乎听不见了,卫勋终于收回视线,思绪就跟这渐浓的夜一样雾蒙蒙的,似有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也并没有打算去理清的意图。

      他不动如山立于原处,辨析着墙后轻盈脚步声的远去,庆幸有一堵墙可以截堵住视线,让他能够任刺骨的风吹过来,将心吹到冰冷。

      就到这里吧,不能再深陷了。

      他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终究狠心转身离开。

      窄巷是留不住人的,只有行人裹紧领子匆匆打上头过,这不,还是迎回了属于它原本的孤寂。

      残缺的青砖上只有枯枝残叶在卷动,等卫勋的身影走出去好久,墙里头倏忽又是悉悉簇蔟一阵轻微响动,砖石稀稀拉拉碎搓下些许,墙头鬼鬼祟祟钻出一颗脑袋。

      邵代柔眷恋不舍地朝着早已无人的方向张望着。

      迎着大风,看是看不清的,眼眶被吹得潮湿红润,但总有这么一时半刻再不需要掩饰什么,她那些未曾也绝不可能诉诸于口的依赖和不舍,全都可以敞亮地寄托在这道毫无目标的遥望里,再旁观它们随风消逝的痕迹。

      为了撑住身体,只能手脚并用,两只手扒在参差的墙沿上,冻得跟红萝卜似的几根手指紧紧抠着墙,风团着沙土戏弄似的包裹着她的手指,扫来荡去,将她的心底搅弄得意乱情迷。

      但风就是风,风从不会为任何人驻足,它大马金刀式的狂舞着,迅速穿透这条窄小破旧的巷子,也吹动着另一头的巷弄转角处,夜幕之下,毛慧娘那双吃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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