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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还没走到偏厅,邵鹏和金素兰就起了争执,金素兰径直要出门,邵鹏较真拦住她:“母亲说要你我去厨上——”

      “我不去!”金素兰急着要去给金县令通风报信,几次要走都被邵鹏挡回来,气得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那是什么地方?污污糟糟的,脏了我的鞋,要去你自己去。”
      说完压根不等他答应,甩着手帕扭身就领着丫鬟走了。

      邵鹏一连受了两回奚落,圆润的脸盘上渐渐涨得通红,气得直跺脚,旋即转了弯去了书房。

      “给我进来!”
      邵鹏一脚踹开门,朝小厮怒喝一声,自己气冲冲地闯进了房里去。

      见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小厮就晓得要遭殃了。
      每回大爷在大奶奶那里受了气,不敢顶嘴,回来就要打他一顿泄愤。

      门缝紧闭,竹条声啪啪作响,怒骂声不甚清晰。
      “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将来我就是正经国公爷!轮得到她指手画脚?!一个小小的县官之女,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

      不多时门开了,小厮一瘸一拐地从门缝里溜出来,嘴里斯哈斯哈倒吸着凉气,私底下都笑大爷是个傻子,倒也不是完全傻,还晓得打人不往脸上抽。

      还能怎么着呢,能死倒还一了百了,可惜命再烂也轻易死不了,那就稀烂活着呗,活着就得继续恶心,金素兰是这样,邵鹏是这样,他一个书房小童,还有什么不能认命的。

      *
      金素兰从得了消息就立刻遣了人回娘家通风报信,听说卫勋晚上要在邵家用饭,县令金大彪赶紧不请自来,假意得了些年货顺道分一些,还得装模作样惊讶一回:“啊呀,卫将军也在!”

      卫勋自然心里清楚,反正是客,倒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再说碰上的主人家是好交友好热闹的邵平叔,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大家统统一道留下来用饭吧。

      男人们自有男人们的话题,秦夫人由得他们去了,自个儿回到屋里。

      她打一开始就没指望过邵鹏和金素兰,宴席上一道道菜都要自己来安排,卫勋还在孝中,想来肯定要把素斋做出肉样子,想一想花销真是肉疼,不过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卫家人的承诺比旁人总是来得要可靠些,卫勋既然肯应下邵代柔的事,秦夫人的心就基本落回了肚子里。

      可惜邵代柔毕竟是嫁过人的,连天都压在半中不上的高度,房檐还能修得高到哪里去?

      眼下的的确确是要为邵代柔改嫁打算起来,不过相比之下,还是邵宝珠的亲事更值得筹谋。

      可惜实在不好跟卫勋那样的大老爷们去说合,要是这趟卫勋是带着夫人来的就好了,女人之间说起儿女倒容易,酒过三巡再开口请她帮忙回京掌一掌人家,都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安排妥了,把人都遣散,独自留在房里,靠久了腰背发麻,秦夫人换了一头,望着窗台,眼见冬日稀薄的光渐渐暗下去,心里想道,没想到卫勋这个年纪还是孑然一身,只知道很多年前卫娘子替他定了秀郡王家的闺秀,这么些年过去,二人竟然还未完婚。

      自从邵平叔被赶出京城,素来跟秦夫人交好的夫人小姐们唯恐惹火上身,争相与秦夫人断了联系,是以秦夫人断了京城消息的门路,也不晓得卫勋的亲事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缘故。

      兴许是年纪渐长,只不过倒着想一想事情,竟然想得一侧头都痛起来,手指打圈划着额头,忽然听见敲门声响,原来是秋姨娘来了。

      秋姨娘手里端着个托盘,不论来干什么,先稳稳当当行个大礼把安请了,得了秦夫人一句“进来吧”,才殷勤走到桌边,笑道:“这几日风雪一日比一日大,我煮了甜姜水,夫人赏脸喝一口,且驱驱寒吧!”

      秦夫人放下按头的手,半笑不笑问:“给代柔煮的吧?”

      秋姨娘有些不好意思,把托盘轻轻搁在桌上,笑说是,“刚从代柔那里回来,她和宝珠两个还有体己话要说,我便识趣些,不去叨扰她们年轻小娘子。”

      秦夫人摇头笑,走到桌边坐下,捏起碗边抿了一口,“手艺倒是越发好了。”

      “叫夫人见笑了。”秋姨娘一时也感慨,她是章台出身,会舞萧弄笛唱小曲儿,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后来来了青山县,家里养不了闲人,她被迫到厨上去帮手,才发觉自己竟然还挺有做厨娘的天赋。

      喝完了甜姜水,秋姨娘却还不见要告退,东拉西扯地扯了一番闲话,引得秦夫人直接问她:“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是为了代柔来的?”

      “什么都瞒不过夫人的慧眼。”秋姨娘也笑,“到了我们这个岁数,还有什么可图的呢?一心也就为孩子打算罢了。我听老爷说,有位张员外有意要纳代柔……夫人怜惜代柔我是晓得的,要换了从前,夫人肯定是不应的。可是如今代柔在李家那个窟窿里困着,终究不是办法。”

      秦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说话,慢慢在逐渐淡弱的光线里看她,看见她说话时明显有些因为过分关心而导致的紧张,让努力挤出的笑容在眼角生出了几条细细密密的皱纹。

      恍惚着转身,镜面扭扭曲曲地倒映出自己的脸,秦夫人恍然惊觉,是什么时候,秋姨娘老了,她自己呢,在反反复复的失望中蹉跎了青春,也老了。

      想她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同住在国公府里,那时她心气儿还高,容不下与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秋姨娘呢——原先只唤秋娘子。秋娘子将代柔生下来,婆母盈夫人想抬她作妾,因为秦夫人百般阻挠才作罢。

      秋姨娘年轻时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善茬,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是盈夫人一路从江南带到京城的心腹,后来派到邵平叔房中,教他通晓人事。

      秋娘子自知生得貌美,还有一身伺候男人的功夫傍身,十分受邵平叔的喜爱,又得盈夫人背后撑腰,性情一度非常乖张,很是不将秦夫人这个正房太太放在眼里。

      后来邵平叔院子里也陆陆续续纳过其他女人,唯独秦夫人和秋娘子两个最闹腾,日日都闹得满天星斗。

      再到后来,出了事,邵平叔连同家眷被赶出京城,其余跟盈夫人有过关联的人统统都要被杖毙。

      那时邵代柔还小,什么都不懂,只晓得奶母没了、亲娘也见不着了,紧抓着秦夫人的手直哭,说要娘。

      还是秦夫人于心不忍跟邵平叔商议:“要说起来,秋娘子到底是代柔的亲生娘,倘若我们争都不争一下,今后等代柔懂事了问起来,要我们怎样面对她才好呢?你去求一求公公,让我们带秋娘子一道走。”

      邵平叔仿佛是这一刻才想起来,那个让他往日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秋娘子,也是要被杖毙的人之一。

      秋娘子是为他生育过不假,可也不是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邵平叔犹犹豫豫斟酌了半天,最后还是说:“只不过是一个下人,没必要为了她平白多惹大哥不快吧?”

      如果较真算起秦夫人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的时点,那大概就是这一个瞬间了。

      她感到吃惊,为他的懦弱和冷血而吃惊,同时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与其他女人为敌,究竟是多么多余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后来是秦夫人抱着年幼的邵代柔跪到邵公爷面前费了好一番口舌哀求才勉强留下了秋娘子,到了青山县之后,秦夫人还抬秋娘子做了姨娘。

      经历了一场如此大的变故,秋姨娘也对邵平叔彻彻底底灰了心,一旦意识到原先视若珍宝的男人其实狗屁不如,争风吃醋便都成了笑话,反倒是对秦夫人开始恭敬起来,两个人的关系融洽了许多,一直到今日。

      “你当我不为代柔打算?”秦夫人斜一眼秋姨娘,“那么乖巧的闺女,我巴不得她好。”

      “青山县是什么境况你也清楚,不是李家,就是赵家、宋家,这位张员外……说破天也就是个做小买卖的,今后怎么样还未可知。要我说,横竖都是再嫁,干脆搏一把大头,上京城里找一户讲理的人家。京城那是什么地方,掉下块砖头来都比你我来头大,真要嫁到那种人家家里去,还愁什么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

      秋姨娘仍然面露忧虑,“京城合适的人家,能看上代柔?况且深宅大院的,我担心代柔那孩子未必待得下来。”

      秦夫人只似笑非笑,伸手把窗推开一道缝隙,让新鲜的空气吹进来,“像代柔这么能干的人,有菩萨保佑,自有她的大出路在,你发什么愁。”

      同样的风从这里吹到哪里,从两个女人吹到另外两个女人,邵代柔和邵宝珠姐妹两个也在房里闲谈着。

      “李家那群臭王八有没有欺负你?”
      邵宝珠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很是义愤填膺。

      邵代柔把随身带回的包袱在桌上摊开,“没有。”

      “真没有?”邵宝珠绕到她身后,满脸不信任的样子。

      “真没有。”
      包袱里带回的基本都是答应各家做的衣裳,邵代柔一件一件拿出来抖开,“就是整日瞎忙活,没多少功夫做活计,欠了好些。你来帮我赶一赶工,趁这几日赶紧做完给各家太太小姐们送过去,省得回了李家又不晓得哪一天才能出来了。”

      邵宝珠熟练地帮忙,把有皱褶的地方细细展平,嘴上仍旧嘀嘀咕咕:“奇了怪了,李家人这回倒是不做惹人厌的臭王八了?”

      邵代柔笑着提醒她:“要是被母亲听到你张口闭口王八王八的,仔细又要罚你!”

      见宝珠暗暗吐了吐舌头,邵代柔才转回去,低头铺着床铺,慢慢的,手上动作放缓了下来,声音也轻柔许多,“卫将军——就是方才来家里的那位贵人,他是好人,这几日承蒙他照拂,我在李家才过得还算凑合。”

      这一沉默,倒是沉默了许久,一想到卫勋,又难免想起很多有的没的,譬如,深夜里对坐的些许片段,再譬如,那些匆忙混乱相贴的瞬间。

      想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听宝珠在身后叫了声二姐,问她:“二姐,你还记不记得,从前我问你想嫁什么样的人,你说你要嫁好人。你说,姐夫算是好人吗?”

      也许因为满心肠都是卫勋的缘故,邵代柔竟一时为这声“姐夫”的称呼愣了下,胡思乱想和惊心动魄都被狠狠压了下去,她手上忙活起来,“李家大爷是为国捐躯的勇士,自然是好人的。”

      “依我看,他才不是好人!”宝珠刚去拿了针线篓子,气呼呼地往桌上一搁,“他把你扔在这里,这么多年不管不问,或许他是个好人,但他肯定不是一个好姐夫!”

      邵代柔从桌上把针线篓子捞过来,打趣问她:“那我们宝珠今后想找什么样的?”

      宝珠小脸一扬,“我要找一个做官的!”

      “是蛮好,要能嫁给做官的,还有什么可挑拣的呢。”邵代柔深表赞同,瞧宝珠一脸正经,故意逗弄她,“不过只要做官的就行?哪怕缺胳膊少腿的也嫁得?胡子白花花年纪一大把的也嫁得?”

      “这……”宝珠全然没想到,吃惊瞪圆了眼睛,深思熟虑了半天,终于咬咬牙,“嫁得!都嫁得!官越大越好。只要我嫁得做官的,父亲母亲就可以回到京城去,也再不叫二姐这么辛苦了。”

      邵代柔捻了线头眯起眼睛穿针,只笑话她傻气,实话实说道:“你呀,就安安心心在家里等着,母亲定然会给你寻一门世上最好的亲事。”

      姐妹俩对坐下来,一边缝着衣服,一边随口闲话些家常,只听前院渐渐有热闹的声音响起来,金大彪喜庆的大嗓门时不时越过高墙飘过来,还伴随着邵鹏努力作陪的尴尬笑声。

      邵代柔静心听着,试图从这些细枝末节的片段中努力分辨,宴席进行到了哪一刻,离散场还有多久。

      她一时想象着卫勋在桌上的模样,一时又想,他身在孝中,应当不会吃酒吧?

      胡思乱想,连针都下错了好几回,被宝珠揪着笑话。

      拆拆补补,可悲的是,她似乎找不到借口去送他,等他回了京城,从此山高水远,何时才有重逢之期?

      邵代柔一直知道分别很快就会到来,她没有让这段晦暗心事见天日的野心,既然不求任何结果,自然也不怕迎来终结。

      她只怕,没头没尾,悄无声息,连再见都没有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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