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惜叶

6、沁雪

　　梨花洒了满地，她坐在梨花树下，任由梨花调皮的掉落在她的额头，眼睛，鼻子上，春天微微的和风吹来，连她的心也一起暖和起来。
　　伸手四处摸着，她想拿起刚才放在一边的茶喝上一口，定是极舒服，极舒服的，赫！突然，她倒抽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看着贴身宫女穆儿怒气冲冲的站在那儿。
　　见她看见了她，穆儿“啪”的一声，就跪了下来，花盆底踩在地上“咯拉”有声，宫里规矩，一般宫女是不穿花盆底儿的，偏偏，穆儿眼前这个主子是极得皇帝和太后的宠的，因此，她宫里就有好几个穿着花盆底的女官。穆儿就是一个。
　　“嘿嘿….”她摸着脑袋，瞧着穆儿跪在地上，一双大眼睛里只冒火，死死的看着自己，忙把身上披着的锦裘又裹紧了些，看着穆儿的眼神稍微缓和一些，方敢说话：“穆儿….”拉长了声音叫了一句，看见穆儿的眉毛又微微上挑，她嗫嚅着倒不敢说话了，只看着穆儿恭敬的行完礼，又站起来。
　　“主子！”穆儿没好气的声音响起，拉回她神游到太虚的心神。
　　“是！”好象小时候嬷嬷叫自己吃药时，自己怕怕的答了声。穆儿是嬷嬷的女儿，也是家里的包衣，跟着自己籍没入了宫，这些年，也亏的她照顾自己，否则自己这条小命老早丢在这寂寂深宫之中。所以她说话，自己只得听着，也不敢驳她什么。
　　“哎！”等了好半晌，没听见想象中的雷霆暴雨，她偷偷的拿眼瞧了瞧穆儿，穆儿叹了口气，收拾起她身边的东西来，把茶碗放在身后的小宫女递过来的托盘上，穆儿一边收拾，一边念叨着：“好不容易生了个阿哥，差点没把半条命给丢了，这才养好了几天，又跑出来吹风。”说着说着，还瞪了她一眼。吓的她一吐舌头。把她身边的东西收拾好了，穆儿轻轻的扶起她：“主子，进屋去罢，这里风大，仔细吹凉了，奴才们又有的饥荒了。”
　　轻轻点了点头，她也不意思让大家跟着她受累，乖乖的让穆儿扶着她进屋了。穆儿服侍她躺好，又把被角掖了掖，方放下帐子，仔细叮嘱屋外的宫女好生守着她，方悄悄儿的出去了。
　　“啊….”轻轻打了哈欠，她其实也觉得挺累的，翻了个身，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只觉得细密温暖，一时竟就这么睡去了。
　　走出了屋外，穆儿看着那遍地梨花，只是觉得刚才主子坐在树下，一阵风来，竟是要随风而去的感觉，自己吓的才下死叫了她一声，主子虽然嘴里不说，但她也看的出来，主子很想念小阿哥，但宫里规矩，宫妃生子，下地便是要被抱走的，主子还算不错，小阿哥在主子身边留了三天，这已是皇上格外给的恩宠了。
　　就凭这恩宠，宫里宫外早就有了闲言闲语，主子是籍没入宫的宫女，本来发配在辛者库，后来不知怎么的被宁主儿瞧上了，挑了主子去做宫女，再后来，皇上有一天瞧见了她，随口夸了句她，宁主儿心里不欢喜，到底找了借口把主子又撵回了辛者库，好在主子天生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她也自得其乐的很，或许就是这自得其乐，入了皇上的眼，没几日，皇上遣人叫主子去养心殿当差，才没过几天，就封了答应。
　　这已经叫后宫各主位们眼红了，就连太后都有些诧异，特特的叫了主子过去瞧，后来也没说什么，只说主子是个有福的，几个月后，主子就晋了贵人，搬到翊坤宫，后来就把自己从辛者库调了出来，到翊坤宫服侍主子，没几天，主子就有喜了，皇上和太后也高兴，宫里可是好久没听着喜信儿了，为着这事儿，皇上又特特的交代晋了主子的位分，一跃成为了嫔，宫里如今好几位主子都是入宫好几年了，有些还在贵人的位置上，也有些是嫔，那些个做妃的主位们，自持着身份，只是过来看看主子，装着一副欢喜的模样，其他那些主子们，一个个三天两头的跑来，说是要给主子贺喜，把主子搅的头晕脑涨。
　　好不容易捱到了生产的时候，主子又差点去了半条小命，才生了位小阿哥。这好不容易安稳了些日子，昨天，又因为主子生的小阿哥批了命，说是上上福相，太后这才又跟皇上提起，又晋了主子为妃，现在主子已是一宫之主位了。
　　一个籍没入宫的小丫头，才一年多就晋为妃位，这在本朝历代皇帝后宫也颇为罕见，自己所知道的，也就知道先祖圣祖仁皇帝的良妃娘娘是籍没入宫，后来封的妃，可她也是隔了许多年才晋的位分，哪像自己主子，一年里就连跳几级，算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有时，也挺气皇上的，为着主子好，也不能这么个提拔法儿。今儿在御花园里听到那几个主子娘娘的话，已叫她忧心了，再看着自个儿主子这么漫不经心的样儿，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穆儿一面想着，手里的活计就忘了做，只坐在那里呆呆的，张着嘴，看着那飘落的梨花，倒把周围的几个小宫女看的一楞一楞的。
　　“恩…..”半梦半醒之间，她只觉得回到幼时，在家和额娘阿玛在一起的时节，梨花树下，额娘一面绣花，一面看着她和几个小丫鬟在那里扑着蝴蝶，好半天，又叫她过来，拿起手里的帕子，把她红扑扑的脸上沾的泥土搽掉，又拈起一块翡翠绿豆糕，送到她的嘴边。娘儿俩正乐着，阿玛就回来了，一身朝服，气宇轩昂的模样，额娘一直看着阿玛，脸儿红红的，一直也看不够似的，阿玛抱起了自己，拿额头顶着她的额头，笑咪咪的和她玩游戏。
　　渐渐的大了，也知晓些人事，阿玛随军出征，日日不见归来，大哥又犯了事，大额娘日日不安，家里的吃穿用度，省了又省，银子像是流水一般的花到了衙门里，疏通官员，舅舅日日出去宴客，往往很晚才回来。舅妈每日里长吁短叹，只是发愁，额娘带着她，足不出户，在花园里种上些青菜，又教了她好些针线技巧和持家之道。
　　那时她还不爱学，老是和额娘闹别扭，额娘也少有的疾言厉色，常常把她说到委屈不已，尽管这样，日子还是过的很快活，针线之余，偷偷的和二哥出门游乐，或者去花园掏些促织来顽。
　　谁知道快乐是如此短暂，大哥被判了斩立决，大额娘拿银子去贿赂官员被一个人给揭发出来，皇帝震怒，下旨彻查，连远在边疆的阿玛亦不能幸免，只过了几天，皇帝的旨意就下来了。
　　阿玛，额娘，大额娘，舅舅，舅妈发配边疆，大哥斩立决，二哥往宁古塔，小弟年纪太小，跟着额娘往边疆去，家里没成婚的女子，就是她和小妹，她还好些，好歹也曾经有个乡君封号，小妹年纪小，也被发配出去，家里其余的家人，统统被卖了出去，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被送到辛者库，做了苦力。
　　临走时，额娘哭着拉着她的手说：“一定要快快乐乐的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于是她像额娘说的那样，在寂寂深宫里快乐的活着。因为她相信，活着就有希望。
　　突然又梦到了在宁妃宫里，那日她正在给宁主子的小格格缝些衣裳，却只觉得眼涩，刚放下了针线，想到外头散散，一抬眼就看见，暖阁门口的皇帝，正拿那种惊喜莫名的眼神望着她，她也吓呆了，也忘了宫礼，好一会儿，皇帝方叫她起来，宁妃也跟着进来，只瞅了她一眼，她忙忙的下去了。
　　皇帝的养心殿，是至尊，至贵的地方，高高的通臂烫金蜡烛，点在两旁，照的殿里如同白昼一般，那日自己刚刚当值，正好碰到三阿哥来找皇帝，三阿哥见了自己也是好一阵失神，皇帝见状，亦没说什么，只是叫她去准备茶水，她刚端了茶进去时，就见皇帝坐在案前，三阿哥已经走了，见她进来，只是伸手递给她一样东西，她也冒失的接过来，见是一枚触手温暖的玉，玉上刻着“缱绻”二字，耳根刷就红了…..
　　“赫！”突然从梦里惊醒，她吓的全身一阵发抖，牙齿咯咯做响，睁开眼睛，她死死的看着帐顶，大红色的帐顶，绣着彩云碧鸟，在云雾间翻腾飞舞。
　　转脸瞧去，看见穆儿斜坐在桌前，手支着下巴，正瞌睡着，方知道原来自己还在这人世，心跳方和缓了些。
　　“穆儿…..”刚喊出口，却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穆儿也被她的声音惊醒，慌忙站起来走到帐子前，见她过来，她只说：“我口渴。”只觉得好渴好渴，身体一阵一阵发冷，这些都是她以前经历过的，她暗自笑着，怕是又发热了，这身子也不知怎的，几天功夫就发了两三回热。
　　“主子，”穆儿端来一杯温水，一面喂着她吃了，又转身去拿放在那里的玫瑰莲子羹，里面放了些中药，因她体弱，是加了补身子的。又转身过来，把羹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方拿过一个绣云百合枕垫在她身下，又扶她坐起来，她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似一阵，只是穆儿仿佛察觉不到，又给她加了件衣裳，方歪坐在床榻上一口一口的喂她吃着东西。
　　吃了两三口，她实在觉着难受，头晕的紧，眼前一阵黑，身上又是发冷，只是不舒服的很，“主子？！”耳边依稀听到穆儿的尖叫声，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夜已深了，皇帝照旧坐在暖阁里批改着奏折，秦宝竹在一旁侍侯着，好一会儿，皇帝觉得有些脖酸，就撂下了笔，秦宝竹看见了，忙走过来，侍侯着他下了炕。
　　“出去散散罢。”皇帝说着，就往外走去，秦宝竹忙抱过一件大衣裳，这才跟着皇帝走了出去，皇帝走出养心殿，抬头看着夜色，只见万籁俱静，夜空之中，连一丝云彩都没有，一轮清冷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又看了那月亮好一会儿，皇帝方低了头，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万岁爷？”秦宝竹几步走上来，打了个千儿道“这是要往哪儿去？奴才好吩咐下面的…..”
　　“不用，朕随意散散…..”皇帝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又往前走着，秦宝竹也不敢再说话，只得跟在皇帝后面。宫里本就人烟稀少，加上上夜的人也不多，他们这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刚走了没一会儿，皇帝就瞅见前面一盏宫灯急慌慌的过来了，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沁妃宫里的太监，那太监一看见皇帝，就一头跪在了地上，大声哭起来：“皇上，皇上，沁主子她，她…..见红了呀！！”声音凄厉的响在紫禁城寂寞的深夜里，让皇帝身上一阵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