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独——清源妙道》江瑾月

1、【戬独】灌口神府

　　灌江口有一处神府。
　　蜀中人皆知，那是二郎真君的府邸。
　　当初杨戬被封为二郎真君之后，就回了这灌江口，建起一处府邸。蜀道艰险，川中凶恶，自古便是多妖祸的地方。神仙到底是神仙，真君神府一起，仙气便布遍蜀中，镇住千百妖气，也护了一方百姓安平。
　　真君大人担山赶日、治水除妖，早已成了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蜀地人人皆信二郎真君，不知是哪任太守主持，百姓自发在神府东边的山上给真君建了一座清源观。这道观建成之后，天天香火不绝，观中的古柏上都系满了祈福的红绸带，真君的金身塑像前也常常堆满请愿的帖子。
　　梅山兄弟，也有时是哮天犬，常会奉了真君的命令来清源观里取走这些帖子，送到杨戬那里批阅。求子的、求高中的、求姻缘的，乃至求雨的帖子都被送上来，杨戬倒也不管内容，一概全收，得空儿就翻阅起来。
　　凡是虔诚行善的请愿，日后几乎都灵验了。百姓越发信奉二郎真君，甚至称他为川主，连一些外地的人们都不远千里，前来烧香许愿。
　　自真君领了玉帝的圣旨上天庭当了什么司法天神，那府邸便冷清了下来。昔日蜀人尚能见到三圣母、哪吒等人来造访的云气，现在连他们川主的踪迹都难以寻见。府中的人都随真君上天，这便成了空宅。杨戬在府邸的四周设下结界，护住这宅院，也让真气继续镇着妖气。
　　杨戬当了八百年司法天神，蜀地八百年无妖，清源观的香火也依旧盛了八百年。
　　杨戬忙里抽闲，依然让梅山兄弟和哮天犬收着帖子，在断定天庭的事务后都要看看民间疾苦。虽说司法天神应当不偏不倚不徇私情，可他总也放不下生养他的那片土地上的黎民。
　　清源观建在东山上，上山要有很长的石阶路要走。每天香客络绎不绝，早已把石阶踏得光滑。一代又一代孩子听着二郎真君的故事长大，又将他们的信仰传给了一代又一代。殿里的真君神像常有人修缮，久而久之，人们逐渐忘记了二郎真君是个龙姿凤章、清雅矜贵的公子，反将神像塑成了威风严肃的披甲大将。
　　有时不谙世事的孩童随母亲上山祈愿，总会问到他们的川主在哪里。
　　“二郎真君是川主，是蜀地的真君，也是天下的真君，自然在天上。真君大人心怀天下苍生，也护佑蜀地的黎民。”
　　是了，二郎真君是心怀天下苍生、有天地大爱的司法天神啊。
　　二郎真君在神府周围设下的结界八百年都没被妖气所破，却不知怎么，让一个从华山来的叫沉香的毛头小子闯了进去。
　　神府中虽冷冷清清，但布置也算舒适雅致。许是想到母亲囚于华山受苦，沉香竟砸了神府，连同清源观也捣毁。有几棵系满了红绸的古柏被推倒，不知断了多少人家的心愿。
　　二郎真君的金身塑像，也被沉香塌成了齑粉。
　　他卑鄙小人杨戬，怎么配这香火不绝，怎么配这万民敬仰？
　　蜀中之人只觉惋惜，他们信奉了千百年的真君大人，绝不可能像沉香说的那样不堪。神府虽然被毁，但结界依然存在，人们进不去，也只得放任着，先把清源观重建起来。
　　道观修好后，蜀中百姓来还愿的更多，生怕二郎真君怪罪下来。真君大人护佑蜀地千余年平安，而他们连真君的一方府邸都保护不了。
　　请愿的帖子照常被收上天去，二郎真君祈福依旧灵验，只是神府一直没有来人修缮，神府的断壁颓垣和东山上的香火鼎盛形成对比，总会让人叹息。
　　真君心里只有百姓的请愿，连自己府宅都无暇顾及，怎么可能是卑鄙小人呢？
　　蜀地炎热，就算冬天也无非是落些叶子，而这一冬，却破天荒的下了一场大雪。
　　沉香就在这雪里来了。他穿一身蓝白云纹的道袍，淡淡的暗红好像未洗净的血迹，手里捧着断为两截的开天神斧。
　　沉香从哪里来又到了哪里去，蜀中没人知道。人们只记得沉香修好了二郎神府，说那金身塑像一点都不像他的舅舅，然后抱着塑像哭了好久好久。
　　没人知道沉香是谁，舅舅是谁，也不晓得他为什么能进得去结界，为何要毁了神府又建了神府。但蜀中百姓都看的出来，沉香后悔了，认错了；他们也愿意相信，不管沉香和真君是什么关系，不管沉香犯了什么错，他们宽宏大量的二郎真君也一定愿意原谅他，庇佑他。
　　大雪过后，神府的结界好像也随着白雪消逝，蜀地被镇压的妖气也渐渐猖獗起来。
　　好在，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回来了，他们没有再住到神府里去，而是回到梅山，降妖除魔。若遇到难以降服的千年大妖，一个年纪轻轻叫沉香的司法天神还会来帮忙，倒也护了蜀地安宁。他们只说二爷累了，不再当司法天神，让他们回来守着蜀川，至于二郎真君在什么地方，他们一直没有提。
　　新任司法天神，也就是沉香，时常来灌江口打扫神府。蜀中百姓猜测定是新官上任不会做事，来请教前辈。他们的二郎真君，或许就在这神府里休养。
　　此后，人们请愿的帖子上又多了一条：保佑二郎真君安康。
　　请愿的帖子照常收上去，只不过到了新任司法天神那里。
　　清源观的香火依旧鼎盛。百姓们许愿依旧灵验，除了新多出的那一条。
　　神府里一如以往八百年的冷清空寂。
　　正殿的案上，摆着失去光泽的宝莲灯和断为两截的开天神斧，还有一袭被杨戬鲜血染红的衣衫。
　　灌江口有一处神府。
　　蜀中人皆知，那是二郎真君的府邸。
　　蜀中人也知，二郎真君担任司法天神日夜操劳积劳成疾，辞了差事正在神府里休养。
　　也许有一天，二郎真君会从府邸中走出来，像八百年前一样神采奕奕，摇扇笑看蜀民安居乐业。
　　也许，这只是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