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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悼亡人悼出新是非 ...

  •   悼亡人悼出新是非
      弈象格弈出局中局

      东宫重鸾阁是称心的灵堂所在,此时的高台之上又加高几层搭起了法台,四周竖起了几百面白纱幔,迎风胡乱飘舞,法台中间置了张桌子,香火缭绕,白烟升腾。

      两个道士披头散发,袍不系带,一手持剑一手摇铃,围着桌子边转边舞,口中还念念有辞。他们额上贴着白条,上面的黑色字迹龙飞凤舞,如鬼画符,脸颊上黑一道黄一道,应该是香炉里的炭灰,配合着两人的动作,活脱脱俩个勾魂的无常。
      法台下,每隔几步便站着个内侍,皆是挥舞着系上白纱的竹竿,口中喊着,“柳国公,回来吧……”

      去往高台的台阶两旁。乐工们正在憋着劲吹打,几十个白衣白袍的内侍宫女卖力哭喊起来,公鸭嗓和着哀乐独具一格,比长安城正月十五的庙会还热闹。
      太子詹事于志宁一手拍掉迎面而来的纸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前抓住临头那个内侍,“叫他们止乐!”

      乐声哭喊声突然停住,只剩锡箔纸花细碎作响。
      于志宁大声吼道,“全给我滚下去做你们的事去!等等,先把这里都给我撤了!”
      众人面面相觑,太子詹事正三品官职统筹东宫事务,可不是什么小官。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看着众人踩着碎步低头忙碌开来,于志宁这才闷哼了一声,对着一旁的内侍说道,“太子殿下人呢?”

      那内侍并未回他,只是抬手往上方指了指,于志宁摇了摇头提步往楼上走去。他未走几步便看见三四个内侍护着张画迎面而来。
      于志宁满脸疑惑,“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其中一人回道,“去给柳国公铸像。”
      于志宁呆立片刻方才领悟谁是柳国公,顿时气上心头,快步冲上高台。

      远远地他就看见李承乾一身花哨的锦袍正在往火盆里扔金箔纸钱,在一堆缟素间分外醒目。
      他强忍心中怒火对着他一揖行礼,“太子,您昨日为何不去朝会?圣上不见你很是生气。”
      李承乾头都未抬一下,“本太子病了。”

      “病了为何不好好休息,还在东宫大设灵堂,”于志宁又上前了几步,“太子啊,那人是获罪而亡,您这么大肆祭奠他若是被圣上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李承乾抬起头恨恨说道,“称心他有什么罪!?我堂堂大唐太子,连拜祭故旧都不成!?那我还做什么太子,我这个太子做的窝囊啊。”说罢他又哭起来,“称心啊……只有你把我当太子……可我却连你都救不了……呜呜……”

      高台之上,于志宁仍在尽力劝谏,台阶下的纥干承基觉得现在上去求见并不是明智之举,他对着身旁的如意说道,“如意,灵堂就设在重鸾阁正殿,要不你先过去吧,我在这儿等太子。”
      如意抽泣着默默点了点头,往正殿方向走去。

      正殿中间的灵桌上置着黑底金字的排位,上书“大唐太尉柳国公讳称心之灵位”。由于来不及置办冥器,李承乾便命人把东宫里的日常器具直接拿来供奉,漆碗彩甁、铜壶玉杯一应俱全,胡乱堆在灵桌前。

      如意拖着步子绕过灵桌,颤抖着手扶上了棺木泪水又决堤而出,她抓着棺木勉强支撑着身子想再看弟弟最后一眼,却愣在了棺木前。
      棺内空无一物只放着几卷白绫,如意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顿时晕厥过去。

      待她再次睁开眼自己正躺在灵桌前的软垫上,一旁跪坐着个女子亦是披麻戴孝,双眼肿的好似胡桃。
      如意立即想到了刚才空无一物的棺木,泪水又涌了出来,“称心在哪儿……为何不见他……”
      那女子亦跟着她哭了起来,“称心他……被皇帝挫骨扬灰了……”

      如意撑坐起来,手臂不住地抖动,“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圣上不是这种人。”
      她的目光滞滞,口中仍叨念着不可能,声音却是小了很多,自己弟弟的所作所为她怎会不知。

      那女子拿出帕子哼泣,“我为何要骗你,称心就死在东宫正门口,我看着皇帝命人将他的尸身抬走的。”她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我亦想再看看他,哪怕一眼也好。”
      她的这番话语又揪起了如意的心,她泪水涟涟,心中除了悲痛还有怨气,自己的弟弟的确罪不可赦,但是他为何要做的这么绝,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

      两人哭泣了一阵,如意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的身份,“这位姐姐是称心的故旧么?”
      那女子抹掉了眼角残泪,“我是太子妃。”

      如意心中又惊又疑,自己的弟弟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她很清楚,眼前这位太子妃应该对自己的弟弟恨之入骨才对,为何会他守灵,还哭的这么伤心。
      苏氏见她惶然无措,凄凄一笑,“作为男人谁会甘心沦为龙阳君,你弟弟他也是万般无奈。”她起身走到灵桌前拿着帕子擦掉排位上的浮灰,“太子只好男色,东宫娈童数以百计,我日日独守空房,是称心常常与我说话解闷,久而久之我们便……”

      如意瞧着她的背影,她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弟弟会对太子有情,这下终于水落石出,她起身走上前,点了香对着排位祭拜起来,已然相信了她的话。
      正在此时,苏氏的脸色微变,一手扶着灵桌不住干呕。
      如意赶忙上前扶住她,“太子妃你怎么了。”

      如意将她扶到一旁的坐榻上,她抚着心口像是已经缓了过来,“我没事。”
      如意突然明白过来,只见苏氏面上多了一丝温柔的笑,“我怀了称心的孩子。”

      灵堂里静的连烛芯子纠结成烟的声响都能听见,她的这句话太过震撼,如意只是瞪大眼直愣愣看着她。
      苏氏说这话无非是想扰了她的心智,若是她真将这事情说了出去,自己更能给她扣上造谣生事的帽子。她一声轻叹,“连妹妹都不信我,我这么说对自己有何好出。”说罢她又抹起了眼泪。
      如意终于回过神,脑中已是乱作一团,她胡乱点着头,“我信。”
      苏氏握住她的手,“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妹妹也会多一个侄儿。”

      如意自幼没了双亲又刚失去了弟弟,这会儿有人将她当做一家人让她的心中仿佛找到了归属。
      苏氏瞧着她的眼眸,知道她已全然信了自己的话,“好妹妹,姐姐现在有件事要你相助,不知你会不会帮我。”
      如意毫不犹豫道,“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

      苏氏的笑容中带着欣慰,“我这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替称心出恶口气。”
      如意心中的怨恨又被她煽动起来,“姐姐,你要我做什么?”
      苏氏轻拍着她的手而后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锦袋,“你将这个带回后宫,找机会放在皇帝的寝宫附近。”
      如意的眼神懵懂,“这东西真那么神?”
      苏氏点了点头,“你照我说的做必然不会有错。”

      殿外传来李承乾暴怒的喊话声,“谁让你们撤的!赶紧给我重新搭起来!”
      苏氏眼波一转,将那锦袋塞进如意的衣袖里,“你先拿着再说。”
      殿门吱呀一开,李承乾边叫喊着边走入灵堂,“那个于志宁竟敢用父皇来威胁我,在这东宫我就是主子!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让他们继续做法!直到称心的魂魄……”

      他话说半截突然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瞧着如意,他身旁的纥干承基轻声说道,“太子殿下,这位是称心的姐姐。”
      李承乾晃晃悠悠朝着如意走去,眼中有忧伤更有惊喜。一旁的苏氏悄悄往殿外走去,嘴角是那阴冷的笑。

      灵堂里传出李承乾的嚎啕哭声,苏氏抓着内侍的手往自己承恩殿走去。
      “一会儿派个人盯着她,一定要看着她带着那东西入宫。”
      内侍踩着碎步弓着身子,“娘娘,她真会去放?”
      苏氏冷冷笑着,“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放了,只要她将这东西带回后宫,被查出来便是死罪,厌胜这东西是皇家最忌讳的,她一个乐府女子必然不知。”
      内侍恍然大悟,“娘娘真是好手段。”
      “过几日若是没动静,你就去掖庭局那边走一遭吧。”
      “是!”

      之后两日,宫中平静的好似结了冰的南海池,武媚心里明白那薄冰下的暗流可是一刻未停。此时的她正在甘露殿的东厢房内漫不经心翻着手上的《魏书》,书房里当差的女官内侍都是些熟手,每日按步就班并不需要操什么心,她的闲暇时间自然不少。

      几声敲门声后,李明达微笑着走进东厢房,“武姐姐,我们来下棋可好?”
      她一身浅红绸衫,外面罩着锦帽貂裘,手中拿着个雕花盒子,小脸通红还不停地呵着白气。
      李明达是甘露殿的常客,长孙皇后死后,李世民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亲自照看,拨了甘露殿旁的一处偏殿作为她的寝殿。

      武媚迎上前帮她脱下貂裘,“跑的那么急,让你父皇知道了又得教训你了。”
      李明达朝她挤了挤眼,“姐姐不说父皇怎么会知道,这棋是昨日四哥来宫里送我的,有趣的很。”
      武媚见她仍是呼吸急促,连忙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先喝杯水歇歇,过一会儿再下棋,你这气喘的毛病冬天容易发。”

      稍事休息之后,两人坐在榻上摆开了阵势,李明达拿来的是象棋,棋子别出心裁用了象牙雕刻的三国人物,她自己选的是魏国将帅,武媚选了蜀国,双方下了几手,武媚又想起了心事。

      那日如意从东宫回来后就一直躲在屋子里,武媚几次前去探望,她都避而不见,武媚觉得她伤心是人之常情,一个人静静或许更好。
      而后她又想到了李千里,那孩子和她越来越亲,两人不但每天下午见面,千里还会偷偷溜去她的住处,母子俩在一块儿习字游戏,武媚一抓住机会就会诱导他说话。

      一想到儿子圆圆的笑脸,武媚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李明达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眼中带着一丝埋怨,“武姐姐,你又走神了。”
      武媚手中的张飞跨过楚河汉界踢掉了对方的张辽,“我这不是留时间给你思考嘛。”

      李明达满脸沮丧看着棋盘,再度抬头目光越向武媚身后,“九哥来得正好,快过来瞧瞧,明达要输了。”
      李治缓步走入屋内,清润的男音带着浅浅笑意,“我怎么记得明达自诩战无不胜。”
      武媚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裣衽行礼,自从那日之后两人虽然时常在书房遇到,这么近距离的说话还是头一回,当时他为何会出手相救,至今她仍未弄明白。
      只见他一席祥云暗纹紫色朝服,笑容温和淡雅,“武才人无需多礼。”

      李明达撅起了嘴,“九哥就会断章取义,我说的是在我宫里战无不胜。”
      李治赔罪道,“是九哥不对,明达向来实话实说从不打诳语。”他的眼角瞥过桌案上的《魏书》眸中流光浮动,“魏武帝用兵如神,明达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武媚微一颔首,“妾只是闲来无事随手翻翻,让殿下见笑了。”

      李明达不明所以只得随意走了一步,李治故作遗憾,“明达别只顾眼前,武才人那边角落里的棋子正偷偷等着呢。”
      武媚眉骨一动已明白了他的话外音,他这是在嘲讽那日自己在一旁偷看,她觉得晋王李治与之前那个武媚必有交情,只是不知这交情有多深,自己要千万小心不能被他看出破绽。
      她揽起杏色织锦阔袖,沉下手腕将角落里那枚棋子慢慢推过了楚河汉界。
      “明达该你了。”

      李明达两手撑头瞧着眼前的棋盘,“看来我宫里的女官都是在讨好我,在姐姐的当头棒喝下明达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水准。”
      武媚见她满脸失望便拿起棋子端详,“这棋子真是精致有趣,魏王殿下宝贝不少。”

      明达的脸上立即有了笑容,“那是自然,四哥喜欢收集些新奇玩意儿,上月父皇过生日,我送的那个秘瓷游鱼洗笔缸也是四哥帮我找来的。”
      “秘瓷游鱼洗笔缸?”
      李明达眉飞色舞,“姐姐没见过?那洗笔缸若是倒上水用笔一搅,缸低的金鱼就像活了一样会游动。”她放下棋子,“应该在父皇书房里啊,我去找来给姐姐瞧瞧。”

      明达的脚步渐渐远去,李治面对着武媚坐了下来,桌案上的小口玉瓶纹理细腻莹莹带光,上插一梅枝弯弯转转颇有趣味,只是那几点红梅花瓣蔫软着像是没什么精神。他注意到这个女子已有些时日,对她的印象是聪明却莽撞,刚才这几句闲聊倒是改变了他的看法。

      李治修长的手指磨搓着刚才武媚动过的那枚棋子,“没想到武才人棋艺了得。”
      武媚将桌上的棋子一一收回盒子里,“殿下过誉了,公主还是个孩子妾都得全力以赴……”
      她垂着眼眸,嘴上应承着心中却在暗暗计较是否要为那日的事道谢,几经思量最后她还是开了口,“那日的事多谢殿下。”

      莲花纹铜盆里的木炭忽明忽灭偶尔噼啪一声,李治拾起案上最后那枚棋子放在武媚面前的棋盒子里。
      他唇角的笑意渐浓,“武才人欠我一样东西,可别忘记了。”
      他这话让武媚暗自吃惊,她可不知道之前的武媚欠他什么,若是说自己坠马失忆显然很蠢,这回该如何蒙混过去。

      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李治墨色的瞳中也有了笑意,他侧目打量着案上的梅枝,“这红梅可不能离火太近。”
      武媚赶忙接了这个话引子,“妾大意了。”她抱起梅瓶放到窗边的花架上,待她转过身去,他离自己仅咫尺之遥。

      他的话声轻轻巧巧,“武才人欠我一份清晨梅花上的白露,不过这几日天气渐暖,怕是得等到明年了。”

      武媚抬眸打量着他,没想到这人整日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戏弄人竟如此拿手。
      言多必失,她赶忙应了下来,而后借着整理圣上书房的由头火速撤离了东厢。

      书房外室并无人影,内室房门大开里面传出些许轻微的响动,武媚轻轻摇头,看来李明达已经翻遍了外室转战内室。这内室可是李世民就寝之地,也只有她敢这么翻箱倒柜。
      她顺手将架子上稍显凌乱的书整理齐,走到书桌旁却突然停住了,桌上那件东西让她心头一颤,一时间竟呆立在那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悼亡人悼出新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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