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廿三章 神不宁生死在天意 ...

  •   神不宁生死在天意
      心已平不如不相见

      不见星月的夜晚,天穹黑沉,压的人透不过气来,东宫西池湖畔的重云轩内,李治正靠在卷云蟠龙紫檀木榻上望着仅开了一线的雕花窗格。
      窗外的枯枝残桠胡乱晃动着,印在白窗纱上如鬼魅般狰狞,室内却是烛火明朗,淡薄如烟的龙涎香气从鎏金芙蕖朵带薰炉中缓缓溢出,很快被顺着窗缝钻入室内的冷风打散。

      案上摆着几个玉瓶象牙瓶,都是精雕细琢,玲珑小巧,李治一手随意抚着其中一枚细颈白玉瓶,脑中全是那女子的面容。
      不知现在的她会是什么表情,是否仍是那般从容淡定,她应该猜到了自己便是取她性命之人,定会嘴角扬笑一脸不甘,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她如星辰般澄亮的眸子,目光似流离在自己脸上,让他心头生出些许快意。
      他轻声哼笑,那女子亦是凡人,将死之际也该是惊恐万状,怎可能有这般超脱表情,不知不觉眉眼间有了一丝哀恸,与他的温柔笑容融合在一起,竟是那么和谐美好。

      王韶蓉默默坐在榻边,水灵灵的眼眸定定望着他,自己到来多时他居然丝毫未觉。他修长的手指动作未停,神思已不知飞到哪处,那枚白玉瓶外壁光滑可鉴,细看之下,凝白的瓶身上有点点胭脂红,甚是少见。王韶蓉看着桌案,最近殿下真的很喜欢奇怪的瓶子,她不想打断他的思绪但也不想离去,只得随手拿过一枚把玩起来。

      那是只通体幽蓝的琉璃瓶,王韶蓉轻轻旋开瓶盖,一股奇异的味道扑鼻而来,并不好闻却让她难以割舍,直到李治拿走了瓶子她才回过神。
      李治唇角一勾,并无责怪之色,“蓉儿,这若是真的‘望幽’你可得昏睡一个月。”
      王韶蓉大眼眨了眨,“蓉儿一直以为这瓶中没有东西。”

      李治含笑看着她,他偶尔也会思考,她生为世家闺秀为何能如此单纯。
      “蓉儿,为我念首诗歌可好。”
      王韶蓉笑颜溢满欢喜,白嫩的小手拭着腮颊侧头思考,正在此时传来几声轻微的敲门声。

      李治握紧了手中的玉瓶,手掌纹路间是那陌生的触感,凹凸不平,不似寻常的玉般细腻光滑,他还从未遇过。
      他有些后悔,他不该就这样杀了这个女子,她应该死的更美,更高贵,她值得他亲自动手。
      李治一声轻喟往屋外走去,现在已经太迟了。

      屋外正是楚辞,他俯首一揖,“殿下,暗卫来报,说那个高延福也在西偏殿,他们便没动手,请您示下。”
      李治心神一顿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清淡的微笑,“卿真是个好运的女子。”

      寒风不断夜色如墨,西池的湖水波翻浪涌似要将岸边的一切卷走,楚辞低着头并未看清他的表情,“殿下,不如把那个高延福一并杀了了事,就说他是殉主……”
      “不!”
      浓重的夜幕下他的话声带着怒意让楚辞不禁一颤,李治也察觉到今夜自己心境起伏很是异常,他调整着情绪,话声平和带稍带不恭,“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冬至,是天意不让她死。”

      楚辞不明所以,不久前他说要杀武才人的时候他很是惊诧,自己跟着殿下这么久还没见那么在意一个人,他在她身边安插眼线时刻关注她的动向,只因她亲近吴王世子,他便让自己将那孩子调查了一番,若是最后还是一个杀字为何要那么大费周章,而现在又因为天意二字不杀了……
      楚辞暗自感慨自己怕是花一辈子时间也难以将他看明白。
      “臣领命。”

      李治略一点头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去将金仁问公子请来,就说本王要他闻闻‘望幽’的味道像不像。”
      楚辞躬身退下,李治也回到了重云轩,自己的心绪烦杂应是由于没能亲自动手,这么看来只有亲自陪她走完这一程方能尽兴。

      坐榻上王韶蓉双眸紧闭仿佛已经熟睡,李治却一眼看出了她拙劣的伪装,他的眸中多了一丝阴冷的光,刚才自己与楚辞说话时有些大意,不知她会不会听到那些谈话。
      他俯下身贴近她娇小的身躯,话声柔腻起来,“蓉儿今晚为何要来书房?”

      王韶蓉甜甜一笑睁开双眼,他正对着自己微笑,那笑容却冷得不带一点温度。
      她从未见过他这么看着自己,心中一酸已是泪眼汪汪,“蓉儿不是故意欺瞒殿下,只是想让殿下自己看见案上的琉璃瓶,想给殿下一个惊喜。”

      李治转头看去,案上多了一个七彩斑斓的琉璃瓶,在那堆瓶子间异常显眼。
      晶莹的泪珠不断落下,王韶蓉的话声断断续续,“前日与明达去逛东市,偶然瞧见一个波斯商人在卖这个琉璃瓶子,蓉儿觉得殿下一定会喜欢,便买了下来送给殿下……”

      她的眸子透着纯净,毫无杂念,李治将她抱起轻拍着她微微颤抖的背脊,柔声安慰道,“乖,别哭了,我错了,错怪了蓉儿。”他自嘲地笑着,“不过我好像没说什么……”
      王韶蓉将自己埋在他怀里,过了好一会才停住抽泣,他的怀抱很温暖,味道也很好闻,她暗暗祈祷希望自己永远被他这么抱着。

      头顶上方传来他轻巧的话语,“蓉儿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王韶蓉贪恋他怀里的温度并不抬头,声音细软,语气却是坚决肯定,“殿下是好人,蓉儿……最喜欢殿下……”
      李治摇头轻笑,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我若是告诉蓉儿这些瓶子里都是毒药。”
      看着他温文尔雅的脸庞,王韶蓉毫不迟疑地答道,“只要殿下喜欢的,蓉儿也喜欢。”说罢她又黏回他怀里。

      李治很是无奈,只得温柔地轻拍着她那瘦弱的背脊,屋外寒风仍旧肆虐,金仁问站在门外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圜丘祭天一切顺利,太常寺、掖庭局和韦贵妃那里都得了不少赏赐,各宫各院开始忙着准备李世民寿诞的贺礼和过年的年货,那铜簋引起的一场风波再未有人提及。

      转眼已到十二月,太极宫的亭台楼阙披上了耀眼的银白,雪似轻纱薄羽让原本庄重的朱墙绿瓦轻盈妩媚起来。
      淑景殿旁武媚的宫院,积雪将院前的曲径掩埋,比以往更幽静,室内四角放置了炭盆,偶尔有火星子蹦出,噼啪作响。

      武媚一身藕色缎面裙袄倚靠在床榻上,腿上盖着锦被,正瞧着伏案写字的李千里。
      她病体初愈面色苍白,看着清减了不少。那日她在圜丘西偏殿跪了一晚,又因前段时日日夜劳累,回宫便大病了一场,李世民得知后赐了药,让她好生休养。

      房门一开,高延福端着个盘子走了进来,“姐姐,灵芝珍珠羹来了。”
      武媚有些诧异,“福儿,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圣上赐的那点灵芝还没吃完!?”
      高延福放下盘子,“这是太子殿下赐的,说是武才人不在甘露殿,他看奏章遇到疑问都不知该问谁,盼您早些回去,于是送了整整三株。”

      武媚瞧着那碗灵芝羹失了语,自己的病就是拜他所赐,盼自己回去怕是看自己没死索性养一养,好继续折磨自己。
      武媚端起碗来轻轻搅动,“福儿,你也去盛一碗吃了,那晚你陪着我吹冷风一定也受了寒,补补结实了,别辜负了殿下一片心意。”
      高延福嘻嘻一笑,“不吃白不吃,福儿就等着姐姐这句话。”

      高延福刚出去又折回来为金胜曼开门,武媚养病期间她时常过来探望。
      武媚见她兴高采烈便笑言问道,“今日有什么好事?圣上定下出兵的日子了?”
      金胜曼随手将披风搭在衣架上,“那到不是,圣上要带我去畋猎。”
      “上回去终南山不也带你去了么,没见你那么高兴,”武媚瞥了她一眼,一向大大咧咧的她竟面有羞色,武媚随即调侃道,“是哪家王孙公子入了公主的法眼了?”
      金胜曼一愣,没好气地说道,“我曾说过不将高句丽赶出新罗便不嫁人。”

      武媚轻轻一笑不再言语,自顾自吃起灵芝羹来。
      金胜曼在屋里东摸西瞧没过一会儿便忍不住了,她在床榻边坐了下来,“武媚,你认识吴王么?”
      武媚心中一滞,一旁的千里也抬起了头,金胜曼却丝毫未觉,“这次他从川中回来直接随驾畋猎,而后直接去骊山行宫赴圣上寿宴。”
      武媚轻抚着千里的背脊,他又低头继续写起来。

      “你打听吴王做什么?”
      “我听说他的王妃薨逝后他为她守灵守了整整四年,据说他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皇族世家哪个不是妻妾成群,他居然只娶一个王妃连个侧室都没有,男人能如此专情实在少见,”金胜曼难掩眼中憧憬,“你和淑妃那么熟,对他的事应该知道不少吧。”
      武媚瞧着千里,面容淡然,“我十四岁就入宫了,每年也就过年的时候在淑妃宫里能见到他,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他便是你听到的那样。”

      金胜曼有些失望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一手撑头对着李千里,“千里,你父王是什么样的人,他喜欢些什么?”
      李千里抬起头面带微笑望着她,突然他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手中的笔已经在她手背上画了个叉叉。

      武媚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世子,你欺负小姨我也就罢了,怎么能对公主不敬,福儿,快拿水盆来给公主净手。”
      金胜曼毫不在意哈哈笑着,“没事没事,是我不好,尽问些怪问题,千里的父王自然最喜欢千里,呵呵……”

      傍晚时分,武媚送走了金胜曼回到屋里,李千里正专注于案上的棋局,武媚微笑着坐在他身旁,“过不了多久千里的棋艺就要赶上你父王了。”
      千里抬起头,圆溜溜的黑眼珠扫了下周围而后才轻声说道,“娘亲,明日王府便要接我去骊山行宫,您不一起去吗?”
      武媚紧了紧搂着他的手臂,“娘亲不是王府的人,怎么能一起去。”
      “那您不跟着宫里的人去么。”
      “不去,娘亲病刚好,想多休息。”

      千里转过头,眉头揪着,眼中满是失落,“那个公主那么想见父王,娘亲就不想看到父王么。”
      武媚望着他,笑容有些不自然,她抬头往窗外看去,院子里飘起了绒绒雪花,就像她离开他那日见到的一样。
      她的瞳中空空洞洞,仿佛什么都进不去一般。
      “认得来时路,却是咫尺天涯,既如此,不如不相见。”

      隆冬时节,骊山后山已是银白世界,山隘间云雾迷蒙,雪树冰花,不似在人间。
      几名男子徒步沿着小径穿过灌木林,脚下皮靴吱吱嘎嘎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为首那人身着紫黑色貂裘,金冠束发眉目冷峻,正是李恪。

      只见他突然停了脚步,缓缓拔出箭抬弓一射,身后几个人往他箭的方向奔去,他停在原地,阴沉的脸色让本就冷漠的眼瞳仿佛盖上了层冰霜。
      原本一切都按他的计划一步步进行着,不想李世民昨日的一番话打乱了他布下的棋局。

      “殿下,是只雉鸡。”
      李恪神色未变继续往山腰行去,昨日他刚到骊山就立即被李世民召见。
      李恪先交代了在川中造战船的事,李世民自然很满意,而后他告诉了李恪自己有意改立他为太子……

      李恪眉间一皱,“父皇,这话您没跟别人提起过吧。”
      李世民不以为然,“前些日子朕有意为雉奴选良家女子充实东宫,他却推推诿诿不想要也不直说,最后诏书已经发下他才找了人到朕这儿请辞,你说,就这么点小事他都不敢自己说,朕怎么能将社稷江山交到他手里,朕一气之下便将此事告诉的长孙无忌,要改立你为太子。”

      听了这话李恪只有沉默,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皇帝,又是性情中人,与长孙无忌是至交,向来都是想什么说什么,李世民又说道,“他自然说你不是嫡出,这么做违反古制,朕便告诉他若是朕立了你母妃为皇后,你便是嫡子了。”

      李恪无言以对,良久后才问道,“舅父怎么说。”
      “你还叫他舅父,他可从没将你当外甥,他说换太子事关重大,新太子今年才立,若是又起废立之事怕是对治国不利,”话到此处李世民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带着惋惜让李恪有些莫名,只听他又说道,“他还说了,你虽然处处都与朕很像,却比朕更固执,李仁那孩子七岁了还不说话,不能去崇文馆上学,将来大唐的江山一样后继无人……”

      李恪握紧了手中长弓,有的时候他真不知该说些什么,父皇已经替他打草惊蛇,他也只能欣然接受。

      身边的侍卫突然停下了脚步,李恪也看见了不远处岩石间的那只白狐,他的眉眼间柔和起来,他的兮儿最喜欢白狐裘袄。
      李恪缓缓将弓拉满,箭翎上的鹫羽紧贴着他的脸颊,那白狐竖起耳朵弓起脊背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就在他要放箭的那一瞬,有支箭从一旁的林间飞出正中白狐的后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廿三章 神不宁生死在天意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