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廿二章 枉牺牲防人不慎防 ...

  •   备缯帛未雨先绸缪
      枉牺牲防人不慎防

      武媚跟着赵得禄往韦贵妃所住的承香殿走去,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被召见。
      李世民的中宫空置,并没有那些每日请安问好的规矩,如今四妃只剩三妃共同执掌后宫,自己算是杨淑妃的人,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听四妃讲妇道妇德、逢年过节家祭庆典的时候偶尔与贵妃打个照面,平日里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太子李治向来与贵妃亲近,想到此处,武媚提着十万分的防人之心往承香殿的宫院走去。

      深秋季节草木萧索,承香殿亦不例外,院外的梧桐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枝杈,往来内侍皆是低头压着冠帽脚步匆匆。
      走入院门却是一派繁忙景象,不断有人将各宫准备的缯帛搬入一旁的偏殿让女官清点数量,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让人误以为到了东市的典当行。

      几日之后便是冬至,是三年一度皇帝亲驾前往长安城南圜丘祭天的日子,李世民不愿加重民间负担,这祭天所用的祭品缯帛向来都是由后宫准备。

      承香殿的主殿之中香气浓郁,缕缕青烟从几只金丝熏炉的小眼中溢出,在殿中氤氤绕绕,韦贵妃端坐于主座之上,满是珠玉的手轻抚着趴在她膝上的波斯猫,那猫儿浑身雪白,毫无顾忌的打着哈欠。
      韦贵妃笑容和蔼,气度雍容,她受了武媚的拜见礼后款款说道,“本宫听闻武才人在御苑不慎伤了手臂,可大安了?”
      武媚浅浅一拜,笑颜端庄,“多谢娘娘关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韦贵妃找她自然不是来聊家常的,客套话过后便直入主题,“这祭天的事想必武才人不会不知,如今各宫各院都忙碌着准备祭品,人手着实不够,”她拨弄着香囊上的穗子,“本宫原想先去淑妃那里打个招呼,只是这些天她正在骊山行宫打点圣上寿诞的事……”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武媚断没有拒绝之理,她又跪下行了礼,“妾身为后宫妃嫔,不管是贵妃娘娘还是淑妃娘娘对妾来说都是尊长。”
      韦贵妃像是对她的话很满意,“你是个明白人,本宫知道你在甘露殿当差已无闲暇,准备祭品那些事就没派给你。”
      她一抬手,武媚这才站起身,“多谢贵妃娘娘体恤。”

      韦贵妃和善道,“如今祭品用的缯帛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明日便会送往城外圜丘那边,我这儿就缺个细心的人帮着照看,一会儿我宫里的女官会将出宫的令牌给你,车马吩咐掖庭的人便是。”
      武媚点头称是,心想着也就忙个三五日的光景,自己谨慎些就好,她辞别了韦贵妃跟着女官往偏殿走去。

      韦贵妃瞧了眼她的背影,抱着猫儿转身走入内室,内室正中的桌案上是玩到一半的双陆棋,一旁摆着几盘宫点,棋盘边零星散落着金豆子算是赌金。
      围桌而坐的除了她的堂妹韦昭容,承香殿的女官柳燕,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妇人,正是太子李治的乳母郑氏。

      只听柳燕说道,“娘娘为何对她如此客气,不过是个五品才人。”
      韦贵妃斜了她一眼,将猫儿递给了她,“本宫这是给淑妃几分薄面,毕竟是她那边的人。”
      郑氏笑了笑,“我就说只要贵妃娘娘出面她必然会答应。”
      韦贵妃拿起桌上的骰子,“你这个主意还真是了却了我一块心病,她是甘露殿的人,细心自是没话说,祭天兹事体大,万一祭品上出了岔子还能有淑妃一起劝说圣上,一举两得。”
      郑氏眼笑眉开,“我还能骗娘娘不成。”

      “如此我便可放心了,” 韦贵妃摆弄着桌上棋子,话题已然转向别处,“听圣上说下月要为太子甄选良家女子充实后宫?”
      郑氏掷了骰子,“这事东宫已经全知道了,太子妃没什么反应,那个萧良娣倒是颇有怨气,不过她有娠在身,太子对她很是宽容。”
      “那太子妃岂不是处境艰难?”
      “那到没有,太子和太子妃可是恩爱的很……”

      两人边玩双陆边聊天,韦贵妃瞥了眼一直沉默寡言的韦昭容,她自从被罚闭门思过后就收敛了很多,只是沉闷的让她这个堂姐不禁有些担心。
      “尼子,你发什么愣,快来过来瞧瞧,堂姐这儿的金豆子都快输光了。”

      韦昭容并无反应,郑氏又接上了话,“娘娘是半个后宫之主,孝敬肯定不少,怎么会输光,况且我来之前太子便说了,娘娘输了多少他就给娘娘送多少过来。”
      “呵呵,你倒是如意算盘打的好,最后不都便宜了你。”
      两人没言几句又扯起了东宫的八卦,韦昭容却是看着桌上的双陆棋,半句都没听进去。

      之后几日武媚每天天不亮就起,先去甘露殿安排杂事,而后出宫前往城南圜丘清点纪录从宫中运出的祭品缯帛,回宫后还要整理奏章节略,总是搞到深更半夜。金胜曼得知此事后便劝她找李世民告假,武媚却觉得为了这点小事惹恼韦贵妃实在不值,忍忍也就过去了。

      终于到了祭天前日,时至辰时天空仍是昏昏沉沉,厚重的云层翻滚着往南而去,仿佛要将日光都卷走一般。
      圜丘旁的偏殿院落内,武媚正紧拽着身上锦缎斗篷靠在偏殿墙下避风,今日便会开始布置祭坛,过程繁冗琐碎却是容不得一点错误,她不敢马虎,早早地等候在此。

      一旁的高延福缩着身子偎在墙角,口中不断念叨着天怎么这么冷,这些天他都跟在武媚左右,忙得脚不沾地。
      武媚看着他裹着厚袄仍一副剥皮猢狲模样,心中难免有些愧疚,“福儿,跟着我可委屈你了。”

      高延福打了个喷嚏,随手蹭着冻的通红的鼻子,“姐姐这是什么话,姐姐待我比亲弟弟还好,我高延福还有什么可求的。”他望着远处小跑而来的掖庭内侍们,“姐姐既然料到可能会有人找麻烦,为何不让我昨晚在此留守。”
      武媚面上带笑向着远处点头招呼,口中说道,“就你一人,留着有何用处。”

      内侍们已经走到跟前,领头那人上前一揖,“这些天武才人可是受累了,过了明日就好了。”
      两边招呼过后往偏殿门口走去,高延福站起身拍了拍身后,“姐姐小瞧我,我高延福打架不行,装神弄鬼可是把好手。”
      武媚没再理他,两人远远跟在那些人之后,还没走到门口便听闻一声惊呼,高延福一个激灵奔上前。
      “怎么回事?”
      那内侍面色苍白,“这锁有动过的痕迹。”

      几个人一阵忙乱打开殿门,殿外只剩武媚一人立于廊下。
      没过一会儿高延福便跑了出来,神色间惶惶不定,“姐姐,祭品用的缯帛少了两卷。”
      武媚望着黑洞洞的殿门,神情淡定仿佛此事与她无关,她提步走入殿内,跟在她身后的高延福满脸悔意,“若是我昨晚留下便不会如此,这下该怎么办!?”

      两人走入东侧殿内,武媚望着满屋的缯帛说道,“福儿,一会儿拿走其中八卷就好。”
      高延福眉间一皱立即明白过来,“原来姐姐早就多备了十卷,专门给那贼留的。”
      武媚只是淡淡一笑,自己与韦昭容素来不睦,她怎会放过这么个机会。

      “白日里这里看管的人不少,若是她想找麻烦只有在晚上做手脚,以她的手段最多不过拿几卷缯帛走人,让她得逞了也就消停了。”
      高延福钦佩之色溢于言表,只是好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听见西侧殿中突然起了哭喊声,他与武媚对望一眼往那边走去。

      西侧殿中放着祭祀用的器皿,铜樽香炉一应俱全,几个内侍正围作一团,有人抹泪有人垂地,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
      高延福上前拎起个相熟的内侍,“小陆子,这是在祭天,怎么跟哭丧似的?”
      小陆子与福儿一般年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高头儿,我死了求您帮着收个尸。”
      高延福一愣神,忙啐了一口,“快跟着我啐了,大清早就说晦气话,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小陆子面如死灰,“头儿,祭天用的铜簋少了一个。”

      高延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武媚亦是提起了心神。这铜簋可不是一般的礼器,祭祀中八簋与九鼎配用,缺一不可,如今居然少了一只,果真是掉脑袋的重罪。
      不知是谁在拿一屋子人的性命开玩笑,还是昨晚锁开着被哪个不知轻重的侍卫顺手牵羊了。

      高延福的话声居然也有些颤抖,“姐姐,这该怎么办……”
      武媚眉骨一挑,“怎么办,等死呗。”
      话虽这么说,自己管的缯帛存在此处,真查起来难免会牵连到自己。
      小陆子已是瘫坐在地,高延福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掉过头来劝说武媚,“姐姐,您再想想,想想……”

      武媚凝神望着剩下七只铜簋,没过一会儿便转身往殿外走去。
      高延福慌慌张张跟了出去,“姐姐,真没办法?”
      殿外的北风像是小了些,几缕日光冲破的云层的阻挡,将随风摆动的枝桠印在了地上。
      武媚心中已有了主意,“福儿,你即刻回宫去归真观将这儿的事告诉真德公主,小心些,别让人看见。”
      高延福眼珠一骨碌,而后两手一揖,“姐姐放心,福儿会小心的。”

      傍晚时分,灰紫色的天空中透出些许绯红,远处的长安城墙只剩雄壮的黑色巨影,让人望而生畏。
      武媚身在暗处目送太常寺的官员下了祭坛,终于长舒了口气。
      高延福悄声说道,“看样子没发现。”
      武媚点了点头,“不过时间仓促只擦了铜簋外壁,内里可得好好清理干净。”
      “等太常的那些人一走他们就动手,定会擦的像新的一样。”高延福紧了紧身上袍衫,“还是姐姐有办法,想到去归真观借。”
      “归真观是皇家道观,所用器具规制与祭天的相同,不过还是得谢谢真德公主,没她帮忙这东西可运不出宫。”

      两人往车驾方向走去,高延福话声轻松,“说到底还是姐姐的能耐,福儿也不必去收尸了,姐姐,你说这祭坛又没顶盖,万一今晚下雨怎么办?”
      “李道长说了,今晚风大无雨,明日放晴。”
      “那李道长真神,听说他师父袁天罡更神,说你明日死,绝不会提前到今日……”
      高延福仍滔滔不绝,武媚却是停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的仪仗队伍。

      北风肆意呼啸,华盖下垂着的缨络斜向一边,李治一席玄色朝服,袍袖随风扬起,边沿上绣着的祥云飞龙异常耀眼,他的笑容像是透着暖意,眸中却是云雾迷蒙让人看不清。
      武媚已来不及避开只能敛衽行礼。
      他微微抬手,话声温和如常,“这几日武才人辛苦了。”
      武媚带着十二分的恭谨开了口,“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这是妾分内之事,岂敢说辛苦。”

      李治侧眸望着她,瞳中也有了笑意,只是武媚却觉得若有芒刺在背,风中的寒意越发浓重,她在心中祈祷他能一挥袍袖让自己离开,等来的却是让人心惊的话语。
      “武才人想必对圜丘很是熟悉,烦请为本王引路。”

      武媚欠身走在他身侧往祭坛方向而去,太常寺的官员见太子亲临纷纷躬身行礼,李治不忘停下让他们免礼平身,而后一番赞语。
      官员们皆谦言推辞,李治含笑说道,“本王只是奉父皇之命先来看看,诸位不必相陪。”说罢他提步走上台阶。
      一干官员怎敢离去,都满面堆笑远远跟在他身后。

      李治的目光缓缓扫视着左右还频频点头,武媚却是每往上一步心头便沉了一分,这世上的巧合十之八九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今日的自己恐怕已是俎上鱼肉。
      看着李治在那铜簋边停住了脚步,武媚已经静下了心,既然躲不掉不如好好将这一局看清楚。

      不远处的太常寺少卿走上前来,“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妥吗?”
      李治只是笑了笑,“本王一直以为祭天用的祭器都是新铸的。”
      少卿俯首一揖,“殿下说的没错,确是新……”他话说半句已经瞥到了铜簋内壁的尘垢,脸上的奉承之色陡然转为惊慌,只听他大声说道,“谁管安置祭器的!给我站出来!”

      之后的事态不出武媚所料,少卿一个威吓眼神内侍们便把整件事给供了出来,丢了铜簋之后武才人出面去找了个替代品,几个人把外壁擦了擦就拿来充数了。
      此番言论又将守祭坛的侍卫们牵扯进来,对方一口咬定绝对不会有贼,两边互相指责僵持不下让少卿都没了办法,其实少卿心中亦是忐忑不宁,自己的失察之罪要是追究起来可不是革职那么简单。

      一旁的李治舒展着眉眼,暮色在他的眸中越发深沉,身旁的女子从容侍立望着这纷乱的场面,看来对自己的处境已是了然。
      不知为何他的心神竟似被拨了一下,那感觉转瞬即逝,他微笑着轻咳一声,“诸位继续在此争执这铜簋也不会凭空出现,不如再去好好寻一遍。”

      人群散去,很快便带着那个铜簋重回此处,众人皆是一脸愧疚望着李治,李治却和颜悦色,“既然已经找到了此事便当没发生过,往后做事还需小心谨慎。”
      众人俯首称是,正在大家感谢老天赐了这么个仁善太子的时候,李治却缓缓转向武媚。

      他的唇角微微弯起,话声一如初冬冰冷的暮光,随着寒风透了过来,“本王若是没有记错,这样的铜簋只有宫中的归真观才有,武才人神通广大竟能私自将它借出宫外。”
      武媚直直跪下并无半句话语,他专程前来挑自己的错处再怎么争辩也无济于事,眼前他的玄色袍摆随风翩翩,如同鹘鸠黑羽。

      李治眉间轻蹙但又带着笑意,这女子看似温婉恭顺骨子里却透着股倔强,这股倔强一直吸引着他,激起他的欲望,亲手摧毁她的欲望。
      他竟轻轻吸了口气,“武才人既然已经知错了,本王也不想深究,罚你在西偏殿跪一晚,以示小惩。”

      看着她叩头谢恩独自离去,李治信步走下祭坛,他的眸中浮光暗影交替陈杂,今晚之后他便能将她戒掉。

      周遭漆黑一片,眼前辨不出颜色只是些黑色形状,天空厚重黯淡似是罩着一层浓密的雾,武媚跪在西偏殿之中腰部以下已经没了知觉。
      说是偏殿其实是为安置牺牲临时搭起的木棚,一旁的公牛打着响鼻,几头猪猡鼾声如雷此起彼伏,泥腥味夹杂着臭气让人作呕,武媚紧紧捂住口鼻仍觉得胃中翻江倒海。
      寒风顺着木板缝隙钻进棚内,虽冰冷刺骨却驱散了臭气,武媚赶紧吸了几口风呛的直咳嗽,猪猡仍在酣睡不知明日已是死期,而自己也如同这些牺牲一样任人宰割。

      武媚再次掩起口鼻,丝毫未察觉到门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