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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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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中秋之约已届。清晨,茶居未开,客人已至。
玉茗前去应门,只见本一玄秀二人,每人肩上一副担子,合共四只大木箱,显是平日寺中装经书用的。
玉茗得江霙年华暗示,留心看玄秀时,见他阔袍大袖,缁衣芒鞋,眉目清朗,温和中正,心下凛然:无怪乎云子折在他的手里,却不知雪华的用心能否奏效?当下只道:“云子确是在此任职,只是临时为敝上差遣办事。二位请稍坐片刻,云子即回。”
本一玄秀亦只得随她上楼。
江霙年华早在等候,手边更是放了一副棋盘棋子。黑子色呈深蓝,触手阴凉;白子微带橘色,触手生温。棋盘木质,十九纵横,格子从月白至深灰,散发不同的温度。
本一玄秀乍见江霙绝色,饶是长年修禅,也不免被摄了心神。
玄秀首先回转:“不知两位女施主在此,贫僧二人多有冒犯,还望施主莫要怪罪。不敢打扰施主,贫僧二人就此告退。”合十为礼,就要退出。
江霙微微一笑,没有温度:“回来,坐。在下有事相询。”
玄秀离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本一更是目不转睛,早已坐下。
玄秀想不到本一如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非常。
江霙似是早就习惯了人们的失神,不以为意:“在下只是想请教玄秀大师一个问题,不会耽误大师与云子相会的时间。”
玄秀听她提及云子,脸上一红,只得坐下。
江霙缓缓道:“云子是我茶居的人,她的事也就是茶居的事。云子输与大师的彩物,着实不少——”
玄秀截断道:“玄秀明白。只因玄秀私心,兼之佛理未通,故不能勘破。玄秀今日来,正是要将一众彩物归还。前辈高手心血结晶,玄秀有缘目睹,已是大幸。缘尽还去,玄秀不应执着。”
江霙拈起一枚棋子,淡笑道:“不应执着的,是棋,抑或是——云子?”
玄秀大惊失色,萦绕缠绵多日的心事,竟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道破。
他双拳紧握,冷汗涔涔而下,颤抖了好一会,方道:“施主说得极是。玄秀此来,便是与云姑娘下最后一局棋,也是玄秀此生的最后一局棋。此后玄秀专心佛理,不会再为闲事分心。”
门口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各人看时,云子正站在那里,手上的物事散了一地。
“云子”,制作工艺最为繁复的棋子。要挑选玛瑙、石英等贵重石料,以适当的火候烧成粘稠的液体,再经过人手精心滴制而成。虽是手工,质地绝不逊于玉,且更为难得。此刻散落在织锦地毯上的“云子”,白子若象牙,温和雅致;日光一照,黑子竟隐隐透光,呈色墨绿,宁静稳重。室内之人均是行家,棋中的心意有多重,一目了然。
玄秀看着一地的“云子”,好半晌,一咬牙,才对上倚着门的云子。看着两行清泪从她失了血色的脸颊滑落,无声无息地渗入地毯,心中大痛。不知不觉间,泪亦盈眶。
云子身躯慢慢滑落,玄秀忍不住叫了一声:“云子。”声音喑哑,有不易发觉的哽咽。
云子猛地用手往脸上一擦,勉强挤出笑容:“下棋是吗?好,下吧。下完——我不会再妨碍你的清修。只是——能不能——能不能——用这副棋子——”泪水又落了下来。
玄秀终于亦不禁落泪,垂下头:“我帮你捡。”
玄秀黑棋,云子白棋,各三百枚棋子,二人跪在地上,低着头,默默地捡着。虽是刻意放慢了速度,总有捡完的一刻。二人四目相对,一辈子仿佛就这么过去了。
本一长叹一声,双手合十,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余音回旋。
玄秀惊醒,站起身来,宽袖低垂,隐没棋盒:“云姑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