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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番外六话 三月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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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礼骞的肩背,远看上去很薄。但是蒲忧怜倚着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觉得生疼很膈。
因为背负着一位女子,女子身上又晃晃然、时不时地散发幽香。莫礼骞比不及圣人,做不到坐怀不乱,所以步行的动作走得略略僵硬。
蒲忧怜只觉得有趣。
觉得破天荒地放下身段,去戏弄这么个木讷的呆子——
很有趣。
每当她靠近些莫礼骞的后颈,莫礼骞的头就往下低伏;每当她凑到莫礼骞的左耳轻悄悄吐息说话,莫礼骞就把面庞朝另一侧去偏。
一幅想躲开,躲不开的样子。
蒲忧怜存心招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此就在人前卸却心防。
“莫礼骞……”
没叫公子,呼全了身前人的名姓。
“蒲姑娘有何吩咐?”莫礼骞更是拘谨,好难控制气息,才一步一步稳妥前进。
“你……心悦我,对吗?”
莫礼骞险些一个趔趄,他急急吞了口唾沫,无比庆幸自己背对着蒲忧怜,后者看不到他倏地蹭上脸的红面。
没有等到莫礼骞及时的回音。
但是蒲忧怜捕捉到了,莫礼骞那对似乎透血的双耳。
昏昏暮日,照映两人一影,注定要某人把此刻铭记难忘。
没及时得到答复,蒲忧怜却也不想这么轻易放过莫礼骞。
“我问你话呐……你心悦我,对吗?”
一次问了还不做数,还要问第二回,就像是迫切地想知道莫礼骞的心中真意。
“蒲姑娘风华绝尘,凡是个男子,都会……”莫礼骞好不容易憋出来这句话。
没说完,又被蒲忧怜截了胡:“都会怎样?”
莫礼骞磕磕巴巴,似是圆滑、实是愚纯:“凡是个男子,都会心生恋慕的。”
这算是倾诉心意了吗?
蒲忧怜却仍不满意:“‘都会’?不见得罢。方才拦路的血吼教李运风,我看他就对我敌意颇重哩!”
“那是鲜少!”莫礼骞急急澄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捍卫他对蒲忧怜的态度?
蒲忧怜忍不住笑意,眉眼狭长几乎成一缝。
这才意识到在蒲忧怜跟前表白了的莫礼骞,低着头,悄悄运气吐息,竭力不让胸口蹦跃的心跳过速。
“我心悦你。你……不生气么?”莫礼骞此刻小心翼翼。
“为何我要生气?”蒲忧怜不明白他的意味深长。
情调骤然突变。
“璇女派不是向来……而我,却言辞相亵。”莫礼骞眺望远方,知道和蒲忧怜此时虽然肌肤邻贴,却有着跨越不过的禁忌难越。
是不是该回退一步,保持距离呢?
蒲忧怜被莫礼骞这一语提醒,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璇女派大师姊的名衔身份。
可是,脑海间第一时间萌生的,却不是悔意、而是憾意。
不是后悔为什么在莫礼骞跟前谈情;
而是遗憾自己为什么是璇女派的头名子弟?有这么一道难越的洪渠呢?
蒲忧怜瞬时五味杂陈。
但是,闪过的欣悦与悸动,又是那样真切。
好像有那么一阵子,她全然摘去了俗世的虚名,宛如再普通不过的姑娘,不必忌讳规矩和禁制,可享尽平凡和纵意。
思忖了半晌,蒲忧怜如此回道:“我是璇女派的头名子弟没错,但我也是蒲忧怜呐……”
既有独立的人格与意志,为什么一辈子就只能在宗门的规制里度过一生?
声音叙说得语气轻轻,是因为莫礼骞挨得近,所以他能听得清晰明辨。
“掌门年轻时在外游历,收养了路边无父无母的我。世人都道我蒲忧怜累集光环,荣誉加身,光鲜得很。殊不知,我只是因那过人天赋,成了内定的传承人罢了。”
莫礼骞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词——
工具人。
生要为璇女派谋荣光的工具人。
蒲忧怜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头也靠在莫礼骞的后背上。感知到后者瞬时僵硬的躯体之后,反而愈加坦然。
她是蒲忧怜,她要做自由不被禁缚的蒲忧怜。
追她所憧憬的,求她所盼望的。
“你也不仅是百花谷的玉匣子弟,也是莫礼骞。不是吗?”
声音循循诱耳,带着蛊惑危险的意味。让走着路的莫礼骞,一时间眼花迷离。
“你往哪儿走呐?”蒲忧怜伸出手,把莫礼骞的头摆正,笔直地朝向下山方向。
不知不觉间,举止之间再次增多了亲昵感。
来去谈吐关风月,情思难抑心雀跃。
似嗳尤怜慕意起,全然不顾鸿沟虐。
百花谷的入谷山路只有一条,莫礼骞蒲忧怜回到距离山门口的三四里外,就不能再一背一倚靠了。万一被往来的其余宗门子弟瞅见,流言纷扰又起,可要比遇见李运风一个人,还更难撇清解释。
蒲忧怜是想自在肆意,不考虑的事情,莫礼骞却必须替她思虑周全。
至少现在,仍是这样。
蒲忧怜知道莫礼骞的担忧和顾忌,没有强求。缓缓从他背上重新落地,稍作整理了自己的衣裳。
莫礼骞悄声松了口气。
可没等这口气通顺呼尽——
左边面颊忽一咗软糯的触感传来,触感带着温润的湿意。
再然后,看到的是,蒲忧怜施展身法奔远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奔得急切,连脚腕处的伤痛都顾不上了,匆匆就跑,像是害怕极了莫礼骞此时追上。
缠绵心恍恍惚惚骤连,骄矜甲切切笃笃尽卸。
“莫礼骞……我在璇女峰等你三个月。你若是想好了,愿意和我出离这已有的虚名荣华,回归凡间红尘里。就到时候,来璇女峰寻我!”
蒲忧怜抛下一长串话,消失匿迹不见。
留莫礼骞还在原地,手抚着被偷吻的面颊愣怔。
心房“咚咚”狂跳。
莫礼骞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厢房院子,而是径自去了食窖酒楼。
不是肚饿,为了讨吃食;而是那儿的门口,有一尊巨大的储水的水缸。
莫礼骞把半个头浸在了水缸里,想用冰凉的冷水,刺激自己唤回仍旧迷迷瞪瞪的神志。
同蒲忧怜出行这一趟,仿佛魂儿都被摄却没了。
路过的百花子弟见莫礼骞反常,出声好言慰问。结果莫礼骞一听那些慰问的话,心虚,面上更似火烧,应都不应,就夺门落荒而逃。
莫礼骞不知道,看向他的子弟群中,宛轻思也在其列。
他因蒲忧怜面红害羞的样子,也被宛轻思看个正着、目视地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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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酸涩,宛轻思悄悄远望莫礼骞的背影,却没有上前追赶。
即使追上前去了,她又能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呢?
难道忽地撕破屏障,诉清心意,就能挽回错过的人和事吗?
不会。
宛轻思比谁都清楚——
即使那样做了,只会让已有的关系一团乱麻,再难捋清、不可回头而已。
与蒲忧怜相比,宛轻思不差什么,只缺了提前告白的时机,和执着的勇气。正是缺少的这两部分,让宛轻思对莫礼骞,生成了永远难填的遗憾。
宛轻思在青叶树下杵了许久,一点一点回忆在百花谷里的迷迷蒙蒙旧事;挂念未来兴许会渐行渐远的故人。
眼眶里不知何时泛上湿意、渐渐浊润,却不想用手去擦拭,宛轻思只抬高头,尽量不让泪水珠串般坠落。
“轻思……”
身后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似乎也伴随着宛轻思一道伫立了很久,察觉出她的异样,才准备出言安慰。
宛轻思偏头去看——
原来是叶吟。
假装无事已经来不及,窘态已全然被叶吟察觉入眼底。
“你怎么又跟着我了?不去料理武林大会结束的后事,很闲吗?”像是逐客令,但是宛轻思此时却因为叶吟陪在身侧,内心有稍稍好过一些。
叶吟不说话。
武林大会的琐事,尚且能有别的同门相协帮忙。可是宛轻思的心事,别人不了解,只有叶吟放在心上。
“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寻你,来看看。”叶吟斟酌词句,尽量不提及莫礼骞。
那个混小子,见了璇女派的大师姊便丢了魂,连同门旧友都顾不上了。
害得宛轻思又流眼泪。
叶吟满脸忧虑,宛轻思挤出个笑意回应他:“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武林大会输了,觉得难堪而已……”
假话。
但是叶吟留足了宛轻思面子,看破却不戳穿。
“你还忙着,快去罢。只不过心境这霎不稳而已,等过半个时辰,就恢复了。我可是心境修平的能手,能有什么事儿难得了我?”宛轻思鼻尖仍旧涩涩。
“轻思。”
叶吟盯着她的眼睛,带着逼近的意味,要她与自己直视:“我知道你为何而哭,我也知道你为何难过。可能暂时如此,也可能很长时间里你会持续这样。但你只需记得,你身旁始终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
宛轻思料不到,是叶吟先与她挑破这层窗纱纸。
她的心头凌乱着,一头还未平复、另一头有被撩起。
清风吹起了百花子弟的裙裳衣袍,加上暖日绯颊,让有情人的言辞如犬尾草绒绒,挠进心底,让听者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