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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戕己服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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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已堕,夜幕昏沉。
莫与笙和龙崎在议事厅后,看见远处,是引魂殿、渡魄阁的位置,上空被火光燃亮。
莫与笙遥望那个位置上空愣怔。一直以来,恶人谷中如果是有谷民离世,逝者都会由其他掌事方士火葬送行。
这一次也不例外。
“尊主要不去看看?”龙崎瞅着那火光快熄灭了,连声问莫与笙。
莫与笙被唤回神:“去吧。”
无饥是恶人谷中资历大的老人,又不是善了善终,莫与笙理应去的。
可是莫与笙脚下的步子却不赶时间,看得龙崎在一旁干着急。
等到了引魂殿、渡魄阁门口前的时候,一程仪礼已经结束。无惨小心翼翼将无饥的骨灰收入坛中,再封盖紧密,郑重地交付给莫与笙。
周围一圈两圈人,都等着莫与笙说些什么。
这些人当中,有的人资历像无饥一样久,因为恶人谷被攻袭而觉得郁愤难当;也有的人和祈伯一家一样,刚来,什么前尘往事都忘记了,等着话事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一双双眼睛毫不斜视地望着莫与笙。寒风也刹那静滞,留下木枝间燃烧的余留痕迹吱呀作响。
饶是本不怎么重的承载骨灰的坛子,拿在莫与笙手中,一时间也掂掂发沉。
“未护好无饥,是我的过失。”莫与笙揽下所有的罪责。
“我们……不怪尊主。是无饥,是我们,浪荡得太过了。”无色弱弱怯声。莫与笙曾经对他们半笑半骂、提点过许多次,可他们没有一人听进了心里去。
莫与笙摇头:“恶人谷行事唯心,你们所有做下的事,不违背天地良心,又怎么会‘太过’?”
无惨打断莫与笙,又大剌剌地言说:“尊主,我不明白!既然是那个绿裳的鹿裳使杀了无饥,为何又放他安然离开呢?”
话语一落,很多人都附和无惨的话。好像作好了一番架势,要和叶献泽一行拼命。
莫与笙眸光黯淡,又扬声:“我知道很多谷里的弟兄为此愤懑不平,但是那叶献泽和我,是旧时拜把子的师兄弟。我这次就当是为了偿还以往的恩情,才不为难于他。”
这下出乎了恶人谷中众人的意料,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莫尊主竟然还和百花谷有纠葛情分。
无惨面上,仍旧不见释怀的神色,还存着气。
莫与笙深深看一眼无惨,又转身环顾四周:“此次处事,确实是出乎我莫与笙一腔臆气。我今日便当着所有恶人谷弟兄的面,戕己作歉。立誓,再无下次。”
说罢,莫与笙扬起右拳于空。再落下的时候,右拳朝着左边胸膛狠狠锤击,发出沉闷的被重创的声响。
莫与笙甚至面色都不曾动摇、恍惚过一瞬,只是在受了拳击之后,左边唇角溢出血迹,不久之后滴落,形成一条众人看得真切的血痕。
“尊主!”龙崎也意外,更别提无惨一众原本懑然的恶人谷众。
一时静谧,谁都不敢大气出声。
无色无惨都是见识过莫与笙“单骑闯贼营,独力肉白骨”的人,知道莫与笙的厉害。更何况,就是因为有恶人谷在,一众方士才有容身之所。所以,他们哪里还敢悖逆莫与笙?
龙崎在昏黑当中,连忙找到合适的外伤丹药,和方才没给出去的内息丹药一块重新递向莫与笙。后者还是执拗不接。
咽下一口血水,莫与笙强忍腥味:“无饥的事情,就这样翻篇过去罢。那叶献泽一行人要是再回头,你们该打打、该杀杀,不必忌讳于我。”
“我与他,也怕是此后,再无缘份了。”
撂下话,莫与笙提着无饥的骨灰坛子就迈步,向恶人谷外走去。龙崎在后头跟,还是凝重神色,担心莫与笙浑身伤势。
“尊主!你的伤势太重,不可拖延!”内息紊乱这一事可小可大,早治疗便能早疏解。可要是迟了救治,真气游走、爆体而亡,也是常见的事。
更何况,莫与笙这向来精明算计的尊主,这回竟傻到自伤一拳呢?
明明他是恶人谷谷主,众人就只有听话的份。莫与笙竟还和他们称兄道弟,丝毫不觉得亏。
莫与笙也知道,自己当下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再运轻功,所以这一路出谷,都一步一步走得实。
门口的巨石矗立,莫与笙抱着坛子,抬头看到了巨石上半部分,盖住其余几个字的严冰。
龙崎害怕莫与笙又胡乱运内劲,赶忙快莫与笙一步,把严冰碎去。巨石露出雕篆过后、未被掩盖的原本的沟壑模样——
“善恶自辩,行事唯心”
龙崎见莫与笙看着这几个字怔怔出神,以为是他在回忆:“尊主可是想起来几个月前的旧事了?这八个大字,加上‘阴魂殿’‘渡魄阁’几个字,都是柳进学的父亲柳父题写的。”
“柳进学回到洛阳故乡之后,如今过得怎么样?”莫与笙问道。
龙崎消息灵通,一直按照莫与笙的指示,有偷偷地在调查,痊愈的失心人如今的动向:“月余之前,还是个浪荡落魄的文人,走他父亲的老路。不过……”
“说下去。”
“不过,自从叶献泽找柳进学问过路之后,那柳进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现在跟随柳母做卖猪肉的猎户生意,不再拿笔了。”龙崎如实禀报。
“是柳进学自己选择的路吧?没有旁人逼迫他吧?”莫与笙觉得柳进学的这番转变,多少有些突然。
“回尊主,没有人胁迫他,都是他自愿选择的。”
莫与笙此时才露出淡笑:“做个平凡的猎户,也好。”
龙崎也陷入回忆当中:“说到柳进学的事,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尊主要把柳父的死揽在身上,让世人误会呢?”
“误会什么了?柳父的的确确是死在恶人谷的,外人又没说错。”莫与笙看龙崎,后者面上的疑惑神色不是假装。
“您不会不知道的。外人都传,来恶人谷治病,要‘一命换一命’。就是因为您救活了柳进学,却……”龙崎说不出口接着的话。
“却‘把柳父杀了’?”龙崎说不出口的,莫与笙说。
“而实际上,柳父当时送柳进学初来恶人谷,就已经染病入膏肓、无可救治了。根本就不是您动的手!”柳父是病死的,世人却只会跟着传闻胡说八道。
莫与笙拍去龙崎肩头的覆雪,笑意更深:“倘若柳进学知道,他的父亲因为送他来治病,而病死了。今后如何轻松惬意地过完余生呢?”
莫与笙仍然记得,从失心状态恢复正常的柳进学,即使失了忆,第一件事就是找他询问“送自己来治病的亲属何在”。他可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事情的真相的。
不如就让莫与笙担了一世的恶名。天塌下来,有恶人谷顶着。
“尊主。”龙崎替莫与笙委屈,“叶鹿裳使误会您了,也没关系吗?”
叶献泽成了传闻迷惑的众人之一,将来也对莫与笙喊打喊杀的话,莫与笙也能佯装无恙,当成没关系的样子吗?
这么多年,龙崎帮莫与笙打探辽东以外地区的消息。问得最多的,就是广南百花谷那位年轻的鹿裳使。
自个儿的屋房书架子上,排排放满了有关叶献泽传闻故事作成的小书册。
“尊主。”龙崎想劝莫与笙多多考虑些自个儿,“您总教导我们恶人谷众——要活得自在洒脱。我们追随您、信任您善恶如今已能自辨,只是行事抉择,可还真的唯心?”
莫与笙被龙崎一问,问得心绪微惶。面上仍旧故作镇定:“好哇,龙崎!谁给你的胆子,挖苦于我?被你牵着鼻子绕了这许多话,是你想逾矩争做尊主了是不?”
每次一遇到龙崎的劝诫,莫与笙就没个正形、岔开原来的话题。
龙崎除了私底下叹气,没有别的办法。
“好了,不和你说这说那了。”莫与笙收回短暂的调笑,“我带无饥回空桑山去。”
“我也一道。”龙崎作势要跟莫与笙一起。
莫与笙单手抱紧骨灰坛子,空出的那只手在龙崎面前立掌,作阻碍的意思让龙崎原地停留。
“我怕叶献泽回中途折返,你留在恶人谷里,我放心些。”莫与笙很信任龙崎,把恶人谷都能全然托付给后者。
龙崎闻言,只得顺遂莫与笙的决定。小事情尚且还能和莫与笙来来去去说谈掰扯,但是守谷这么大的事,只能由莫与笙一个人决断,说一不二。
莫与笙的背影,渐渐隐匿消失在夜幕山路中。
龙崎的丹药,最终一瓶也没有交到莫与笙的手上。
龙崎正准备折身回恶人谷里去,忽然听到谷门口的植株从中,有细细簌簌的动静声音。于是他一瞬间浑身戒备,眼睛瞪视发出声音的那个源头位置。
李芷芸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憋着的那口气再也撑不住。双腿蹲得身子也麻痹,干脆一个扑身倒下,摔在雪地当中。
抬眼正好和龙崎,撞了个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