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绘卷]晦世双殊》谋某

56、救人生意

　　谈失心人正事的时候，议事厅内如果太昏暗，莫与笙瞅不清来访人的神态变化，容易做错判断。

　　对着莲妪尔等来求助治愈失心人的家属，终究是和对着叶献泽的时候不同。

　　于是龙崎这当下很自觉地拿出火折子，把议事厅内两侧的木灯蜡烛尽数点燃。

　　莲妪背着祈星延，双腿颇为乏力的颤抖。但是莫与笙并没有让莲妪找椅子、坐下休息的意思。

　　眼梢勾起对眼前人不信任的漠然：“是叶献泽叫你回头找我的吗？”

　　莲妪摇头，知道莫尊主和叶公子方才生了嫌隙隔阂，犹豫着该怎么说话。

　　龙崎却在一旁，帮衬着莲妪：“回尊主，想来不是。我看她们一行的其余人都出了谷外，这老妪却留在了谷中，没有跟着出去。”

　　“那就是，自愿来找我莫与笙求助的了？”不是叶献泽叫来的，那就是完全外人的对待标准了。莫与笙在处理事务这一点上，丝毫不动容松口。

　　“是。”莲妪点头。

　　“报上名来？”奇怪的是，明明龙崎看上去比莫与笙还有着一脸酷戾之相，却是唱红脸的那位。

　　“莲妪。背上的是我女儿，祈星延。”莲妪没起先那么小心翼翼了，大不了惹得莫与笙不痛快，无非就是被赶出恶人谷去。

　　莫与笙面容阴晴未定：“方才刚杀了我麾下一人，我还没顺通这口恶气呢！”

　　莲妪赶忙解释：“是叶公子一行，错解失手，才误杀了无饥先生的。”

　　龙崎转头看看莫与笙，后者一时没有搭腔的姿态，才又出口：“都传闻说无饥吃人，你怎么不怕呢？”

　　莲妪的确表现得忒淡定了些。以往来恶人谷的求助者，绝大多数都过不了“三无关”。

　　无饥熬制异香粥，诳称在吃人；无色艳诱青年郎君，诈扮魅妖吸人精气；无惨施救老人家，却伪装作要下毒杀人的样子。

　　通通都是欺骗世人的障眼法。

　　“三无关”能唬退七八成胆小、奸佞、虚伪的求助者，叫他们丢弃失心人，自己逃出恶人谷外。

　　莫与笙要救的是失心人，而不是那些比恶人谷众还要顽劣恶毒的世上宵小。

　　龙崎模模糊糊勾起恶人谷刚刚建立时候的记忆。最初，还没有“三无关”。

　　某位求助者来到恶人谷，请求莫与笙救助他的失心人表弟。

　　结果在莫与笙诊治完毕之后，那位求助者趁失心人表弟刚刚初愈，诳骗他签下了物产易主的文书。而后逃之夭夭，再不见影踪。

　　无饥无色无惨为此忿忿难平，自此才在谷中设立了这三道关卡。

　　可以算得上是莲妪幸运，只见到了无饥这一关撒诳；也可以说是无色无惨幸运，避开了叶献泽的错打误杀。

　　“我看到了打翻的熬粥锅里，装着的猪肘子。猜到无饥先生的话，许是带着几分诳骗的，当不得真。”莲妪直觉恶人谷并没有外面人传闻的那样可怖。

　　莫与笙从单椅起身：“既然是祈伯的其余家眷，我可以让你们重聚。”

　　难得好说话的态度，让龙崎也不由得讶异。后转念想起，那个叫祈伯的汉子，凭自己一人的胆识和爱子心切，成功连闯进恶人谷中。一家子，得莫与笙青睐宽容，也是情有可原。

　　莫与笙准备要从议事厅后门出去，龙崎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门推开。

　　莲妪跟在莫与笙身后，做好了面对新局势的心理准备，却不料议事厅后头，竟是一方洞天福地。

　　木屋连排幢幢，相隔得并不稀松，像是有意准备好了要大家伙一齐过日子，才建筑得如此紧密。

　　剩下三两个不去前殿的恶人谷民在空地上烧着大锅饭，现下应该是听闻过了无饥身死的消息了，所以看向莲妪的神色不太友善。

　　“尊主。”纷纷向莫与笙致意。

　　莫与笙也无暇无心情挨个去应，绕过人直奔远处某间木屋。光看木屋分辨不出什么稀奇，但是莲妪眼尖，瞅到了这一间屋外，所堆放的祈伯的那件连帽斗篷。

　　心下暗喜，背着祈星延竟也不觉得有多疲累了。

　　屋内。儿子祈兴胜躺在木床之上，平静不动。祈伯守在木床边，比几个月别离之前见的模样还要苦恼憔悴。

　　祈伯听到动静回头看门口，出乎意料见到的人，竟是久别的莲妪祈星延，又惊又喜。

　　“怎么你也来了恶人谷？可是百花谷救不好吗？”祈伯接过莲妪背上的祈星延，也随后妥当安置在木床。

　　“我——没有闲情逸致，听你们叙旧。”莫与笙冷言冷语。

　　莲妪毕竟刚来，赶紧拉着祈伯肃立一边，但是眼神望向莫与笙时，比之前少了三分畏怕。

　　祈伯转过话头，对莫与笙言道：“谢过莫尊主，让我家老小重聚。”

　　“现在说谢，还为时尚早。我那日同你商量的，你考虑得如何？要是考虑得觉得不妥，鹿裳使叶献泽还没走远。你们可以同他一道离去。”

　　祈伯迟疑。莲妪在旁一直扯着前者衣摆询问。

　　“就念在有家属初来，我就再说一遍好了——”莫与笙并不觉得不耐烦，而把这当作了一门生意在商量。

　　“第一就是，你们的儿子女儿，我们会竭力去救。但是在施救之后，如若性情大变、成了另外的模样性格，这就不是恶人谷所负责的范围了。”莫与笙竖起一根手指。

　　“至于第二，本来是要向你们索取银钱、屋产的。现下看来，你们也耗尽了所有的财富。罢了，就当我做了一回行善的生意。只要你们在恶人谷内服劳役两年充数即可。”

　　莲妪倒是接应得快：“我愿，我愿！只要能救孩子。”

　　被祈伯拉住，莲妪才不明就里地收声住口。

　　祈伯幽幽对着莲妪再陈述：“我也来了恶人谷许多个月，这么些日子，有劳莫尊主收留容我细细考虑。我不是在乎第二个要服劳役的条件，只是——”

　　“只是什么？”莲妪心焦。

　　不是第二个条件太严苛，就是第一个条件太怪奇。

　　“我在恶人谷里打听了。凡是莫尊主施救过的失心人，都丢失了记忆。我们的孩子，未来也会这样，对吗？”祈伯虽是问语，却带着笃定。

　　难怪说会性情大变，成为另外的模样性格。这丢失了记忆相当于人生重头开始，对祈伯莲妪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出心焦故事的起点呢？

　　莫与笙没有答复回音。

　　龙崎见状，放柔声腔替莫与笙回答：“不急。你们可以慢慢考虑。有尊主在，祈兴胜祈星延的失心状态，暂时可以很好得被控制。”

　　被控制得了一时，也只是一时而已。

　　该做的决定，躲不过的。不是初一，也是十五。

　　莫与笙没有了别的话，推开门就走出木屋。和龙崎还没离开这一圈区域，察觉祈伯莲妪跟了出来，似乎一刹时想了透彻，有话还要说。

　　“莫尊主。”祈伯莲妪双双跪地，朝莫与笙便拜。

　　莫与笙这些年被各型各色的善恶两派拜得多了，麻木得不多理睬。

　　“既然您有让人消除记忆的神通，那就在救兴胜星延的时候，也把我们二人的记忆也一同抹去了吧！此后别说在恶人谷服劳役两年，哪怕是三年五年，十年？都依您，可以吗？”

　　莫与笙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固执的双亲。

　　多得是一听到要服劳役，撒下失心人就跑路的半途友人；也多得是一听到要上缴钱财，撒下失心人就失踪的所谓亲属。

　　为何祈伯莲妪不同呢？

　　遥遥千里哀苦行，草草一生赴幽冥。

　　情缠纠葛从头弃，再难记忆故旧情。

　　四个时辰后。

　　木屋内的榻上，祈伯一家四口皆静穆而躺。面上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逸，像是都做了个迷美幻梦。

　　“派人好生照料祈伯一家。”莫与笙收了势，也不顾体内玄阴真气和归元真气两股紊乱冲撞相克的异样，对龙崎吩咐道。

　　龙崎应了，朝莫与笙递去化解内息紊乱的丹药。被莫与笙推拒：“我记得无惨这两月，也内息欠佳，把药留给他吧。”

　　“尊主？”龙崎正色。今日可是一下子救了四人，这丹药怎么能够拖延？

　　“无碍。”莫与笙坚持，“去看看那帮猢狲，把无饥安妥得如何了？”

　　外人说莫与笙如何名声败坏，龙崎却知根知底地清楚，莫与笙始终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这也是他之所以在恶人谷，能号令诸众的原因。

　　“尊主似乎对祈伯一家，尤为宽宥。”龙崎有事说事，“是因为莲妪是叶公子带来的的缘故吗？”

　　莫与笙闻言停了脚步，回头盯看龙崎，怪后者多嘴：“这话别再说第二遍。让谷内别的谷民听到，影响很不好。”

　　龙崎确认四下无旁人，并不畏惧莫与笙：“尊主日日都盼念百花谷中人，如今真见到了，又闯下这样的误会来？要不要龙崎前去，找叶公子解释清楚呢？”

　　紊乱的真气在莫与笙胸口贲跃，他好不容易才吐纳强压。

　　“龙崎。”说出口的话，仍旧是冷冷的，“他有他的忠义道，我有我的恶人谷。‘无饥死了’这一事，恶人谷中众人还在等我给个答复和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