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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离乡远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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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楼子弟接到莫与笙递过来的几套青裳时,并不很惊讶,好像早就从哪里听到了“莫与笙要走”的风声似的。
织机前忙碌的李芷芸赶紧停了手头的活儿,到门口叫住正准备转身离去的莫与笙。
“真决意离开了?”李芷芸没有绕弯子。
莫与笙点点头,以为李芷芸也是来劝他留下的。于是,面露坚定之色。
李芷芸却说起了别的:“今个儿一早,献泽师兄就去了闲音亭。和叶掌匣妙平师父说了你要离开的事……”
难怪今日早晨,莫与笙没见到叶献泽练早功。
传闻往上传到四妙手那儿,没一会儿就能传遍整个百花谷了。消息迟的,好像永远都是莫与笙一个人。
“叶掌匣正因为你爹娘的遗留事物,在与璇女派接洽,焦头烂额。乍一听你也要走,对献泽师兄发了好大的火。”李芷芸悄悄看莫与笙脸色,她觉得有必要把这些琐事,全都告诉眼前这个因为哀愤过度而心思迟钝的人。
因为除了她,百花谷里再没有人能和莫与笙讲这些。
“你还是要走吗?”李芷芸二度又问。
对叶献泽多了几分疚念,坚定的神色稍稍松垮,但是莫与笙依旧回复:“要走。”
手指绞着,李芷芸不明白莫与笙的执念:“最舍不得你的,还是献泽师兄啊。但是听说,他还是在妙平师父跟前极力为你说话,说‘要尊重你的意愿’。”
莫与笙把嘴抿作一条直线。再开口时,故作开朗、佯装回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我又不是再见不到你们了,作什么跟要死别了似的?”
李芷芸叹息,撇开眼去不看莫与笙的故作开朗:“我现下也没有更好的东西给你了,这个……”
说着就取出一个物什,做势要塞到莫与笙手上。
莫与笙因为李芷芸的动作,戾气渐渐敛褪:“我就不收了。这么多年,在你这儿索要的东西也不少了。”
“听我说完,”这回却是李芷芸强给,“这‘百缠错结扣’虽然才七品,但是希望你好好留着。别忘了百花谷还有我们这群人,就当——要个情谊缠结的寓意。”
话说到这份上,莫与笙自然收下。
李芷芸再忍不住,落了泪。
莫与笙心软,对着李芷芸字字凿凿:“我会找到救治失心人的法子的。一定会!”
说完留下李芷芸一个人站在绣楼前,不明所以。
走回路,经过食窖酒楼。小乙在门口等候了多时了,眼睛哭得红肿。
不用再给莫礼骞的聆音亭送食,日子应该清闲了许多?
莫与笙停步,在等小乙开口。
小乙把早就备好的干粮尽数塞给莫与笙,反而嘴上一句多的话都说不出。随后,怕是又要痛哭一番,急匆匆躲回秘密无人的食窖。
将衣服送回绣楼之后,该去祖师祠堂的路,比莫与笙想象中的难走许多。
他没有运轻功,只徒步慢慢踱行这最后在百花谷的路。
叶献泽站在石阶的岔路口处。谷间窜行的凉风细雨,掀起他青色裳袍的一角。明显是在等莫与笙,想引着莫与笙到祖师祠堂去。
可是看到莫与笙慢慢踱近之后,又把头转走,一语不发。
莫与笙从李芷芸那里听了早上的事,后知后觉昨日对叶献泽的态度真是过了火,想重新攀谈却吃了瘪。
叶献泽目不斜视,此刻没有与莫与笙搭腔的意思。
祖师祠堂这地方,以往莫与笙叶献泽可没少来。不过,都是莫与笙闯了祸事、捅了篓子,被叶吟斥罚了来的。一罚在祖师祠堂就跪好几日,所以莫与笙幼年少年时候见到这条去祠堂的路都犯怵。
看来叶献泽还记得,所以才在岔路口等着领他走?
祖师祠堂内,这次点亮了七星灯了。莹蓝色的灯火将祠堂内照映得通透,将祠堂内一应光景呈现得愈加肃穆,像是想要把子弟的前路照明。
辛骨玉端坐在牌位桌架前的右侧位子上,看着褪去青裳的莫与笙步步迈进祖师祠堂。
喜怒哀平照旧坐在两侧,平日波动起伏的情绪,今个儿格外收束内敛。看向莫与笙五味杂陈,各有所思。
手中的两枚“九乌眼”终于停转,辛骨玉的目光在莫与笙叶献泽之间游移,终究又是一声重重的怄气。
莫与笙直直跪地,朝正前方磕了个响头:“子弟莫与笙,入百花谷学艺十三载。谢过师父与同门照拂。今日心有旁路去寻,特来向诸位师父同门请辞。”
喜怒哀平仍是无话。
辛骨玉没有阻拦:“十三年,晃眼过得倒是真快。”
“我……我们,拦不住你的去留。但是莫与笙,在百花谷‘修习的谨言’、‘行道的誓言’,希望你全然放在心上。”
辛骨玉说完一段之后,从位子上起身,将“九乌眼”搁留在桌上。然后走近莫与笙,拉起他叩头的上身:“孩子。今后路遥阻多、江湖人心叵测,你万万当心。”
退出祠堂的时候,叶献泽也跟着出来了。和方才要领着他的架势不同,此刻故意依着莫与笙的慢速脚步,只在后头跟。
“今后又是你一个人住院子了?”
“……”
“去后山可得当心呐,每次看你靠近五色瀑都胆颤。”
“……”
莫与声不习惯叶献泽的沉默,反过头试探后者的情绪。
可是叶献泽,半个字都没有回复。
回到院子屋房收拾东西,叶献泽也只是淡淡相看。
莫与笙没什么重要的物什要拿的,没攒甚么银钱、没积累甚么宝物,金鱼袋里空余得很。
几番试探都未有回音,多少还是有低迷的感觉。但是决定的道路再无回头的说法,莫与笙就这样准备离去。
“‘长相忆’和‘百光陆离’,你不记得拿了。”叶献泽的声音很干哑,语气轻轻,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蹦出的字句。
莫与笙扯出个笑意,回身揽过叶献泽的肩,留个短暂的临别的拥抱:“我以为你再不理我了呢?”
叶献泽也笑,只是多分涩苦:“怎么会?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不理你岂不亏了?”
叶献泽没说那要求是什么,莫与笙也不追问。留着不说,日后能再见。
拿了“长相忆”,叶献泽准备交给莫与笙。
莫与笙却没有伸手来拿,看看笛子、又看看琴:“我此去不知何处,把这两个乐器带在身上,恐怕不能够好好看顾。就劳烦师兄,帮我照看吧?”
叶献泽攥紧“长相忆”。
别说莫与笙平日在百花谷人缘不好,这要临走了,来相送的人可还是不少的。个个围在山门口的石阶两侧,留给中央一条道路。看着莫与笙的目光,或同情、或不解、或哀戚。
原富来给莫与笙递骏马的缰绳,莫与笙接过。
“莫与笙,愿你万事顺意,武运昌隆!”原富来急急从镇上赶回来的,没带什么值钱的货物,拿不出什么给莫与笙。所以,只能够送一句衷心的福愿好话。
以往总是对原富来呼来喝去的莫与笙,此刻也不愿意再多恶言恶语:“也祝你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牵着缰绳走没多远,莫与笙被叶献泽叫停,后者的声音顺遂着风向传到莫与笙耳中:“阿笙。你若去然山,门人皆殊、功法尽变,记得打好关系;你若去空桑,山遥路远、雪厚天寒,记得多多添衣;你若去五仙,毒虫遍地、药毒同修,记得不要逞强。”
莫与笙鼻子泛酸,倔强不敢回头。空出不拎缰绳的另一只手,伸到空中向后摆摆,以示意告别。
众人都稀稀两两散去,只有叶献泽目送着莫与笙的背影,直到那人消失在极远的密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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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与笙拉着马,没有着急地直接去镇子的驿站,而是去了上回征讨的贼人营寨。
留着马儿在门口,一脚踹开了营寨的大门。
戴不仁戴不义恰好在和一帮新小辈在吃酒,看到债主莫与笙来了,面色惶然大变。
有不知情的毛贼冲着莫与笙大吼:“做什么的?敢闯贼人营寨?”。可随即,便被戴不仁强行按低了头颅。
戴不仁拿了一大包裹银钱,哈着腰走到莫与笙跟前献宝:“莫大侠,这是这个月的供奉。”
莫与笙毫不客气地收下,掂了掂,看样子包裹物什不少:“去吃酒吧。”
说罢准备撇下戴不仁,自己准备独身走东北向的小路。
“莫大侠!那是去山半腰洞穴的路。”戴不仁正想引路。
莫与笙回眸一眼瞪视,戴不仁瑟瑟退回,再不敢跟。
莫与笙知道这山半腰有个洞穴,因为他上次征讨时候走的就是这边的偏路方向。
洞穴门口有灌木遮挡,莫与笙扒开了重重围栏,踏步走近。这个洞穴并不很大,只堪堪能坐进五六个小孩。
而此时,除了莫与笙之外,洞穴里还有一个人。明确地说,应该是——还有个失心人。
纹龙壮汉被绳子绑缚,盘在洞穴内动弹不得。见到莫与笙来了,神色漠然。
绑缚失心人的绳子,是莫与笙从李芷芸那里诳买来的四品“千绞绳”。
莫与笙也坐,拿出小乙给他的干粮,撕碎喂给饿了很多日的纹龙壮汉。纹龙壮汉没有抗拒,吃得慢条斯理。
实在是不像失心之人。
喂完之后,莫与笙拍拍手掌。又取出李芷芸亲手制就的“百缠错结扣”,挂系在了纹龙壮汉的腰带上。
“今后,前路崎岖漫漫,就你和我一块儿走了。”
纹龙壮汉无知无识,当然没办法回复。
“你面上有条纹龙。”莫与笙思忖半刻,“我就叫你‘龙崎’吧……”
日暮再夕,红霞又染。
戴不仁戴不义看着莫与笙从东北那侧山半腰,带了个失心人出来,惊骇不已。
莫与笙在前,拉着“千绞绳”的一头。龙崎在他身后,趔趄蹒跚。
前路迢迢御马走,苦海茫茫志气擞。
离乡子弟何时归?且等三年枭雄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