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信念悖离 ...
-
莫与笙醒来的时候,好一阵慌张。在看到枕边已然擦拭干净的“长相忆”、和案几上搁着淡淡琉璃色泽的“百光陆离”之后,才停下莫名的惊恐。
静静、了无生气地重新平躺回床上,眼睛瞪得铜铃般圆。
叶献泽知道他醒了,为莫与笙取来了水。
院子外飘来香气,是叶献泽在外头熬粥。盛了一碗端到莫与笙床头,可莫与笙看都不看。
“阿笙?这么多日,该吃些了。”叶献泽蹙眉。细细算的话,从“那日”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四、五日。
虽说习武的人,能挨得饿。但是经历了这番变故,再不进食,铁打的身板都熬不住。
见莫与笙没有理睬的意思,叶献泽搬来张板凳就在莫与笙床边坐下。
端碗,舀一勺熬得入口即化的粥羹,到莫与笙嘴边:“多少吃些吧?别糟践自己,好吗?”
言辞切切,但是莫与笙听不进去。把头轻轻一偏,还是不吃不语。
叶献泽佯装恼怒:“不过是过了半月,你便忘了莫师叔的劝诫?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呀……”
这般用逝者的话语激惹,果然引得莫与笙怒相而视。
只有叶献泽不怕莫与笙的逆鳞。
莫与笙瞅着叶献泽良久,过后闷声翻身起来,夺过盛粥的碗就狼吞虎咽。一碗不够,把空碗递向叶献泽示意还要。
叶献泽看着莫与笙两极变化,又惊又喜、连悲与共,忙去屋外再添粥。
无论如何,这总归是好转的变化?
随后的几日,莫与笙除了吃喝,就是平躺或睡觉。并不给叶献泽探脉的机会,甚至见到人来,就把被子蒙着头,不理会、不知声。
叶献泽只是陪伴。
偶尔拉来李芷芸和原富来,他们则会说很多谷内谷外的传闻故事给躺着的莫与笙听。
李芷芸心下,其实很忌惮莫与笙,忌惮他在恼怒时候的骇人孤戾。
所以,被叶献泽推到莫与笙床侧的时候,她仍旧不安地回头,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这样做。
在叶献泽几番怂恿之下,李芷芸才敢絮絮说起谷内绣楼发生了甚么诡秘奇事。说罢,还不忘记试着煽动莫与笙,说“要是你在,这诡事铁定能破了”云云。
而原富来,比李芷芸稍滑头些,说起谷外的传闻一套接着一套,像是喷涌的新井没有闭口。不过,他原本是不想来的。害怕说着说着谷外事,万一牵扯到璇女派就不好了。
莫与笙此刻不适合听到任何再刺激他的消息,但又急需某个事物能够鼓舞他重新振作起来。
某日,叶献泽送走了李芷芸和原富来,回到住处阖上屋门。
他也心力疲惫很久了,只是把憔悴藏匿在无人探看的到的地方,一直尽力硬撑。
忽然听到莫与笙开口,叶献泽愣了好半晌,才重新确认方才莫与笙真真切切的是说话了——
“叶献泽。”莫与笙语气平淡,没有生气,“我想离开百花谷。”
叶献泽点了灯,烛火乍一刹把两人的脸都照映得明亮好看:“好哇!你在屋里呆了那么多时日,我猜也是该闷了。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叶献泽止不住的雀跃。
“我说,我要离开百花谷。”莫与笙嫌弃烛光,故意偏头朝向窗檐那侧夜色浓郁、没那么刺眼的地方。
像是一桶彻骨冰寒的冷水,从头到脚往叶献泽身上淋落。方才的喜意,略略显得有些滑稽。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因为叶献泽从没想过别的去处:“去哪里?”
莫与笙看着窗外院子里竹林密密,迷茫沉默。
然后,在叶献泽开口要说话之前,重新坚定:“反正,不再留在百花谷了。”
“为何?”叶献泽迫切地想知道原因,甚至朝莫与笙提问的声调都不自觉高了半分,透出与性子不相洽的惶急。
不紧不慢的,反而成了莫与笙:“这几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纵使是百花谷,也有救不回的人。”
“人有‘生老病死’。自然……!”叶献泽说完半句疾疾打住,后知后觉莫与笙说的是蒲忧怜。
“自然……我爹娘也会死?”莫与笙只自己一腔愤恨,向叶献泽怨诉。
一下子,叶献泽骤然明白了缘故,明白了为什么莫与笙产生了想要离开。
“阿笙!”叶献泽被误解却不解释,只想唤停莫与笙脑海中开始歧向的念头。
莫与笙站起身来,懒懒散散踱步到叶献泽面前。得亏是叶献泽,才站定半步不退。
“凭什么?救不活?”五分无力,五分嘲弄,“连百花谷掌匣人都救不活,还又搭了一条命……”
屋外雷声轰隆,是天也在不解怒愤?
叶献泽心里当然也明白这份不甘心,但是选择了耐着性子解释劝慰:“失心人,本就……靠断剑柄‘伏虞’收敛心神,才能得救的。”
他不敢多看莫与笙那双蛊惑的汀兰色眸子,怕被莫与笙引导得也丢了本心。
“哈哈哈哈哈……”莫与笙恨极而笑,双手去攥叶献泽衣襟前领,“世上‘独一无二’的太吾传人!世上‘独一无二’的断剑柄‘伏虞’!等到他来救,我爹娘早就化成白骨了!”
怒气需要宣泄,叶献泽没有趁机去点莫与笙的八脉穴位。
“阿笙……节哀。”
窗外瓢泼大雨纷纷扬扬而落,像是积蓄了许久才尽数倾盆。
狠狠松开叶献泽衣襟前领,莫与笙怒目,似乎要与叶献泽划下信念不相容的隔阂线了:“万万千的失心人,就只能坐以待毙?只等他太吾传人一个人来救,你也不寒心吗?”
“阿笙,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的!”叶献泽在莫与笙的怒气前,显得毫无回驳势气。但是叶献泽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坚持,“失心人万万千、甚至不计其数,所以百花谷尽可能的救治。”
遇到失心人祸乱,朱匣便征讨;
遇到能活捉收束的,就收纳诊治。
不是只能坐以待毙的。
疯恨一腔盲双目,心变孤身易路途。
苦功旧持十八年,不过贱弱皆迂腐。
莫与笙再没有留任何情面余地:“百花谷的救治,就是所谓的像救治西峰那个失心人一样,救死了吗?”
戳中叶献泽的痛楚,叶献泽也同时躁血激昂。
那是意外。莫与笙却把它当作百花谷无能无力的罪辞。
“我不要再等了,不愿意再等了。没有太吾传人、没有断剑剑柄,我自己求取救治失心人的法子去!”带着狂气,莫与笙谵言妄语,却句句是心底话。
叶献泽没有再接口,只目中带怒携悲地噙泪。
他莫与笙决定的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谁都劝改不回。以往还有双亲的谏言束缚,如今谁还能约束他呢?
莫与笙打开屋门,毋用雨伞撑挡,就这样直挺挺地走进了倾盆的大雨当中。青裳衣衫很快被大雨盖湿,莫与笙不知前路,迈出去的步子又停留。
叶献泽抬头将泪水忍回,也出门去。在大雨中,拉紧莫与笙衣袖。
“叶献泽,你拦不住我的……”莫与笙以为叶献泽还不明白,“我不想和你动武,松手吧!”
衣袖没有被放开:“这么大雨,你又能走多远?”
雨珠熄不灭莫与笙的阵阵恼火。
叶献泽没给莫与笙反驳的时机,又道:“我不拦你。我知道,即使我是你宿友同门,也拦不住你。”
莫与笙不喜欢这句话,但是在听。
“可是我们毕竟结义兄弟一场,你总该给我这兄长一个交代。”说走就走,是不是此后就分道扬镳,再不相见?
莫与笙眼睑轻抖,唇齿悉动:“你说。”
雷电于穹空之中霹雳一闪,给了昏暗的雨地片刻劲光。
“我有三个要求。”是要求,不是请求。
莫与笙颔首,雨线就从面上颊上滑落。不过三个要求,在他看来,这并不多。
“第一,去哪里?你要告诉我。”叶献泽还是最先关心莫与笙的去处。
这算甚么要求?莫与笙当下脑间一热给了答案:“去然山派。然山不行,去空桑派。再不济,去五仙教。”
这三家,都是除百花谷之外的,寻医求术的大宗门。
可是叶献泽越听越火起,莫与笙的“好去处”根本就是急病乱投医:“山东然山离广南千里迢迢,这般来去的困顿苦寒,你如何吃得消?辽东空桑修‘归元’内功,与百花璇女的玄阴功法相克相抵,你一去不过自寻苦吃而已!”
莫与笙见叶献泽冲他吼叫,心下稍稍弱态急迫:“第二个。”
连忙催促叶献泽快快说第二个要求。
叶献泽还在说没说完的话:“云南五仙你更去不得!幼年中的蟒毒‘六毒侵心’难道忘记了?你比寻常人的毒抗都低,却要去大理黑水与蛊虫日日呆在一起?”
“我已经回答你了,叶献泽!第二个要求快说!”莫与笙此刻像个无情的修罗,只认定自己选择的道,别的不管不顾。
揪着莫与笙衣袖的手终于松开,叶献泽抬起到莫与笙的胸膛位置,一阵阵缓缓捶打,卸去内劲却用足十分力道:“你这一身百花谷青裳,是我从谷主那里接来,授予你的。你要走,也得去祖师排位前,与谷主说明。”
这百花谷,不是莫与笙说要来就来得,说走又轻易能走的地方。
“可以。”莫与笙说得利落。
叶献泽哀伤深处,藏了几分失望。
他以为莫与笙会犹豫。毕竟做了百花谷的徒弟十几载,总该恋旧念恩情?捶打的拳头也停下,已经疲累至极的叶献泽转身回了屋去。
莫与笙还不知自己的执意伤人多深:“叶献泽,第三个要求呢?”
回应的声音再无精力:“没想好。”
莫与笙要淋雨,也随他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