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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知之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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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献泽走在前头,疑惑莫与笙怎么在身后这么久都没跟上来,于是回头去看。
莫与笙不自在,手摸后脑勺、单脚点地:“我先不同你回院子了。我……还四处逛逛。”
以往也不是每日放课都同归,只是今天莫与笙的状态尤其令叶献泽在意:“不许去找妙哀师父!”
“知道啦!”莫与笙怕叶献泽回到院子还费心惦记,竖起手指又发誓,“保证!保证不去找妙哀师父!”
看着叶献泽转身迤迤然离去,莫与笙才把手放下。
他对着叶献泽作了保证,就不会去找妙哀,但是心下仍旧介意着妙哀课上的那番说辞。
这种感觉就像被银针频频刺破了肤体,直中弱点穴位。酸痒疼痛,却不流血、不受伤。可是总要去在意,为什么自己有这样不正常的反应?
想着心事,不自觉走到了聆音亭。
莫礼骞没再走出过这个院子。
即使是谷主辛骨玉的三个月禁令早就期限已满;即使是莫与笙中毒那次,莫礼骞自行破除过一次禁制。
可他还是依旧自我封闭在聆音亭里。
除了辛骨玉和妙平,其他与莫礼骞关系要好的人,几乎都尝试着开导过他。但遗憾的是,莫礼骞油盐不进。
时间一长,百花谷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莫掌匣是有心结在。
除了他自己愿意从封闭的一方世界里出来,别人再怎么劝也是莫奈何。
各匣子弟照旧到聆音亭外隔墙请教;食窖酒楼小乙日常三餐送食。
没人再劝。
不过,还是有变化的地方的。
聆音亭院子内的杂草,被莫礼骞亲手一锄头一耙子地摘除;院子角落的连根榕树,也被冲洗干净了枝干上的青苔。
破窗漏瓦一一弥补;腐桌朽柜统统更换。
莫礼骞只是没从一方世界里出来,并没有让自己的日子堕落得很寒碜。
他依旧是那个被百花谷众子弟崇仰濡慕的莫掌匣。
莫与笙今日踹门的时候,带了郁闷,所以力道重了不少。
正在桌旁的莫礼骞听到人来,把正看着的画纸重新夹在书页中安放好。书册上依旧按着习惯,用“长相忆”轻镇,不让风肆虐地、纵意地掀开。
进了屋之后,莫与笙给自己灌了好几杯水,撑得透了个饱嗝。面上冷冷、阴沉不乐,见到莫礼骞也不叫人,一屁股坐在竹藤椅上不说一句话。
“看来又有人惹到咱家的小霸王了?”这个充气易炸的牛皮气球,只有莫礼骞愿意去捧。
“哼!”莫与笙把头扭过一边,看来这次没这么好松气。
莫礼骞又语重心长:“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别人劝莫礼骞的时候,莫礼骞一句都不听。现在反过头一本正经地摆出师长的架子劝别人?
没半点说服力。
莫与笙什么性子,莫礼骞难道还不知道么?劝说无果也早就习以为常,见莫与笙还是气闷,这才细问前因。
“妙哀笑话我,说我吹不好璇女派的曲子。”
莫礼骞不知道抓哪一处重点。
明明应该在意“儿子被妙哀一反常态地训斥”,却注意力被后半句引了去。
他有多久,没研习过璇女派的音律功法了?
戳中心事,不由自主恍惚,莫礼骞神游天外。
“爹?”反因为莫礼骞的状态不佳,莫与笙没再耍小性子。在前者眼前晃晃手掌,唤他回魂。
“何事?”
合着莫与笙之后又说了许多,莫礼骞根本都没听到。
莫与笙只好又把想问的重复了一遍:“《湘女泣苍梧》这曲子里讲的悲哀,是什么样的悲哀呢?”
莫与笙头一回用功,请教问题。可是没得到能解惑的回答。
莫礼骞顾左右而言他:“别的曲子吹奏之前,要知其所以。只有这一首《湘女泣苍梧》,你不懂就不懂罢……”
是和妙哀完全不同的态度。
“为什么?”莫与笙刨根问底。不满意,他是不会走的。
他还等着再吹奏一次给妙哀听听,让她憋回去那令人不快的讽笑。
“非经历别离,不可顿悟;非见阅生死,不可感知。”莫礼骞看向莫与笙,带着舍不得让他受伤、受委屈的慈爱,“不懂就不懂罢。”
看到莫礼骞的状态实在差极,莫与笙没再强求莫礼骞演示。
出了聆音亭的时候,莫与笙还在咀嚼这两句话的意思。
想象不出还有比“与娘亲异地”更痛彻的别离;捉摸不透还有比“自己中毒将殁”更绝望的生死。
苦思冥想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兴许某一日走文曲星运,灵光乍现了呢?
把绕脑壳的谜题抛在脑后,莫与笙的脚步又重新轻盈起来。余光突然瞄到转角处并肩而行、嘻嘻笑笑的叶吟和宛轻思——
莫与笙故意躲避,藏在墙后。叶吟和宛轻思都没留意到另外有人。
恋心碎步忽攀行,私语凑耳磨双鬓。
莫与笙竖起耳朵,想偷听两个老不正经说什么情话呢?结果半个字节也没听着。
叶吟正准备伸手去揽宛轻思的腰。莫与笙顽心泛起,捻起一颗小石子朝叶吟那只不安分的手掷去。
精妙力道完满无缺,小石子实打实击中叶吟的手,而后悄无声息落到草地里匿迹。
叶吟察觉,又怀疑是错觉。回头张望,却不见肇事的小霸王。
不敢继续在光天化日之下毛手毛脚,叶吟速速催促宛轻思,和她一道进了院子,而后关上了大门。
莫与笙努努嘴。没了消遣,就想着到谷外去。而事实上,早在做下决定之前,莫与笙已经踏上走向谷外的小径道路了。
牧鹿童牵了灵鹿,含笑给莫与笙让道。
莫与笙从金鱼袋里掏出来几粒“海棠果”,送给牧鹿童。后者若惊若喜,接下后不知所措。
莫与笙什么也没说,伸手去碰灵鹿的脑袋,权当心情好时的一番交易。
灵鹿通人性,也凑近让莫与笙抚摸。
兴许是多年在百花谷被教习,莫与笙的桀骜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束缚。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或者是和陌生人相处的时候,那份命盘里难磨的本性才一点点尝试着破开规矩的封印。
直到脑袋上的略略几踪毛发都快被薅秃了,灵鹿头昏眼花快站不稳了,牧鹿童才后知后惊觉,出声劝莫与笙收手。
莫与笙“呵呵”干笑,没再继续为难灵鹿。
送走了莫与笙这尊霸王,牧鹿童把难得的一粒“海棠果”喂给灵鹿。灵鹿这才清醒,躲在牧鹿童背后,不敢再看莫与笙在的方向。
猛烈得像是来催债的拍门声响起。
屋内原富来忽然丧了脸,赶忙来开门。
成年了的原富来,依旧是大腹便便的外表。顺从着他自己的喜好,和他舅舅一样成了时不时巡游的行商。对着别人都一股子精明的劲,就是对莫与笙很是忌惮。
莫与笙被请进屋,原富来给他倒茶水。
不久之前才在聆音亭喝过,现下不渴,所以莫与笙没有接。
可是原富来会错了意,以为莫与笙今日是心情不好。所以一直站着,等莫与笙开口吩咐。
“坐。”莫与笙不习惯仰着头看人,拉来了凳子叫原富来也坐下。
原富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心下更是惊骇悚然。
“坐!”语气重了三分。
原富来这才接过凳子,安安分分地坐好。
“有什么传闻没有?”莫与笙手指沾了沾杯中的茶水,在桌子上顺时划圈。
百花谷谷内闭塞,而原富来在外行商,有很多同行耳目,消息灵通。
这十三年,几乎隔个一旬,莫与笙就来问原富来一次。原富来不傻,知道莫与笙不是心系这天下,而是牵挂璇女峰的娘亲罢了。
但是原富来,还是每次都把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最近十五州都不怎么太平。听东北方向来的行商们说,他们在故乡的生意都不好做了。”荆北璇女峰就在广南百花谷的东北边,但是原富来此时说的,兴许是还要更远些的地方。
手指仍旧在划圈,没有片刻停顿。
原富来继续说着知道的传闻:“‘生意不好做’这种事每年都有,今年却是因为莫名其妙出来的‘失心人’搅和的。”
“失心人?”
“嗯!百花谷偏安一隅,所以还没什么人清楚——别的州可是冒出来很多神识尽失的‘失心人’了。他们遇人就打、逢货就抢,和他们讲道理,只会回应‘杀杀杀’……”原富来胆小,光是陈述就害怕。
“你见过了吗?”莫与笙记下了这桩大事。
原富来摇头:“还没有。”
“那你今后出门小心些,行商多带些镖师,自个儿也多装备些符箓防身。”莫与笙难得好言好语。
见莫与笙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原富来终于自如,喏喏连声应下关切。
“还有,璇女派……”很久很久没有从那里来的传闻了。
手下圈圈水渍干涸,莫与笙屏息侧耳,期待。
“璇女派不久前也出征讨伐过‘失心人’,只不过死伤惨重,折了不少女师父。”
估计是凌如意或者其他人带的队吧?蒲忧怜还在冰牢里,出征和她应该没什么联系。
不满意讯息零星,但是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搁下近日在药房炼制的丹药,交给原富来,莫与笙终于打算离去。伸手在打开门的瞬间又停住,因为听到了屋外熟悉的声音。
暂时先不出去了,从没关紧的窗缝里向外看——
朱匣子弟个个背着针匣、清肃装备,整装待发。带队的意料中是叶吟和妙喜。
叶吟的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和方才宛轻思嬉笑的样子判若两人。妙喜笑着在训话,子弟们却没有一个因为他在笑而感到轻松。
原富来对这样的情形习以为常:“以往百花谷子弟外出征讨都是这样的。不过这几天更频繁了一些,有时候甚至还是夜里点兵的。”
胯下骏马撒腿疾驰,身后黄尘迷眼飞舞。
莫与笙出门之后,静立看着队伍扬长远去。心下考量着,要不要把“失心人”的传闻,告诉叶献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