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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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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街市上人去一空,除却月光,漆黑一片。
温华坐在高处俯瞰着坊间点点灯火。这里的景致比之层层宫墙包裹着的繁华相差甚远,就如荒草比之高山巨木,稀稀拉拉,破破烂烂。大多百姓不舍点灯,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乎未曾有过什么夜间的生活,若无烦心事耽搁,多已酣酣而眠,日复一日。
她目之所及,灯火亮堂之处,无不是些富贵之家,还有人头在其中忙忙碌碌,不能将歇,也是辛苦。
李家茶铺才收拾好锁了铺门。李江一人在街上正往家走,手里抓着一沓兑来的银钞,笑得合不拢嘴,一遍一遍数个不停。
这些年粮食收成不好,连带着他这茶酒生意也不好做。原料价涨,百姓又没有多余的粮食卖钱,很少有人愿意来吃些贵茶。廉价茶水他家自来是不怎么出售的,也在这两年妥协了下来。但从平民百姓身上得到的收入还是微薄,多靠些钟鸣鼎食之家撑着,还大半都被那林家掳走了生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一天挣下这般多银子了,如何能不心花怒放?
温华看着李江进了李家宅院。人一进门,便有三四个衣着花哨,身材纤瘦的娘子围绕上去,不是揉肩便是递茶。温华离得远听不见,但想来一定是香风软语,好不快活。
若是平常,李江每次回家有这些个体贴备至,娇美动人的娘子们环绕,都会马上卸去一身疲惫,投入下一场战斗当中。可今日吃了那林温冉的瘪,他本就满肚子不爽,忙于收钱好不容易把这事忘了,一见到这些美人,林温冉那不屑的表情便又都浮现上来。
他推开身边不知情的娘子们,不知说了什么,登时跪倒一片,独个人气冲冲地摔门进了屋。
“咱们来这,不会就是看这李江窝里横的吧?”青萍一只脚踩在飞檐上,背对着温华发出疑问。
青萍虽然是以暗卫培养长大,但一出来便跟在温华身边,明着保护她的安全。没有接触过什么明争暗斗,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查案。
故而温华也与她没什么两样。虽然她前两天还信誓旦旦,心里却一直没什么底气。
她忧心地开口:“李江今日说要吞并林家,我总放心不下。”
青萍这才明白,她家殿下原来不是为了查案才半夜跑到楼顶上,只是单纯心里藏了事,来这高处排解心情。不过是恰巧看见李家宅子里的景致罢了。
李家对林家的不满,是整个青州府大小州县几乎人尽皆知的事情。自林家势大,便成了从前还压林家一大头的李家心头的一根刺。
若只是在商界发达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家有了个做官的儿子。一座小山的差距陡然成了或许世世代代都难以跨越的天堑。从前只是嫉妒着,一旦有人鼓动,便容易成为一个尽职的马前卒。
能够让李家冒着被抄家的风险顶风作案,除了能除掉林家,极大可能是背后之人许诺给了他们什么。
李家如今想要的是什么?是官,还得是大官,能承袭几世,让李家彻底摆脱商人地位的大官。
能以此为筹码,可就不单单是林家危亡如此简单的事情了。
青萍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回头。温华直直看着远方,掠过脚下所踩着的这片城,好似望到了昭都,皇城中去。
她手里捏着颈间挂着的白玉,瞎子老道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徘徊着。
“天下将乱,怪相横生。”
回神再看这一城夜色安宁,她打消了消极的胡乱思绪,起身拍去身上尘土,对青萍说:
“走吧,我们去见个人。”
青萍问:“深更半夜是去见谁?莫不是那周行止?”
温华没有回应,算是默认。
一提起周行止,青萍便气不打一处来。
五年前他随其父来昭都面圣,周廉将他交给贪玩跑出后宫的小公主看管。
此人一身病气,常人唯恐避之不及,就连伺候人的宫人都不太愿意接近他。
温华自小身子硬朗,生病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司天监的人说公主自带驱邪避祟之气,病气霉运都难近她身。她又偏偏是个眼里容不得不公之人,对那时遭受冷落的周行止可谓极好。
因为担心周行止的病气冲撞了后妃们,周廉将他们的将住处安排在了离宫闱较远的一处驿馆内。
周行止不喜走动,只要温华不来,他便一直一人窝在房间读书,一天走动的时间甚至可以忽略。
温华原本不被允许频繁出宫,但此次得了周将军的嘱托,便有了正大光明出入的理由。
周行止的不便进宫,倒给了她行了出宫的方便。她对这个病秧子也有了一些好感。不仅每天叫人叮嘱他按时吃药,时不时还会亲临驿馆,带着他四处走走,强健体魄。
周廉父子在皇城中一住便是一月。虽然周行止依旧很少说话,但温华自以为两人已是了朋友,去找他的频率越发得高。
“今日你想到何处去玩?”
驿馆最深处,齐两层房高之竹错落列阵于青石板路两旁,将日光分割成片,似雾般袅袅婷婷。
昭都的驿馆一年到头总无闲时,此处却难得清静。书房有窗半开着,有蒸腾水汽飘散而出,携着清苦的药香。
温华不经主人同意,径直推开了书房大门。腰间的宫绦在她指尖飞旋着,缠绕后又反旋回去,始终不停转动。
周行止一手持书,一手摇扇。药罐咕噜噜翻腾着,苦味在密闭的四方屋子里更加浓郁,苦得叫人闻了便觉一阵反胃。
“蒙殿下大恩,我这副脆弱的身子也是将整个昭都走遍了,实在没有别处想去。”周行止也是无奈,若非眼前人是当朝公主,他恐怕不会这般乖顺的跟着她将整个昭都都游览一遍。
这一月来行走的路程,抵得上他从前两三载加起来还要多。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这位胆大包天的公主殿下才敢不计后果的让他这位病入膏肓的短命之人做如此激烈的运动。
若是换作平日,家中的下人担心他走得多累坏了身子,总只让他坐卧休息。要知道对他来说,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致命,没人敢去担这个责。
他见温华不悦他逃避问题,话锋一转:“听闻长绣坊的江山苑正拍卖一株玉珑草,我想去看看。”
“玉珑草?这东西可不多见。对你的病有好处?”温华心底大约都猜得到,若不是周行止想要,他怎开的了这个口?
只是那江山苑,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周行止熄了灶火,滤着药渣,淡然道:“总是有些用处,但也不过是解一时之患,长远点看,倒不显得有多大效果。故而原先有些心动,打听得知东西在江山苑,便没了那心思。若非殿下非要问出个有无来……”
他委屈似的说了个没尾巴的话,皱着眉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灌进肚中,苦得眼角掉出两滴泪来,煞是可怜。
温华何种心性,一个走遍昭都各大风月场所的女子,这世上还有什么她不敢去的地方。既是有益于朋友治病的好东西,她自愿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是问题。
于是便在周行止百般阻拦之下,坐在了江山苑的竞拍席上。
昭都认识公主的人不少,她本就是仗着这点才可孤身一人出门。为了不被认出来,她特意买了张虎头面具。
来江山苑的也有许多身份不易公开之人,她这样反而泯然众人,丝毫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今日来的人不多,大多都是为了那株有市无价的玉珑草而来。故前面的流程走的很快,只有少数几件货品被拍下,其余大多都流拍了。
温华看得哈气连连,瞟一眼周行止,他倒是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了尾,眼神中满是好奇。
周行止生来体弱多病,比许多闺阁女子还要严格的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种场合实在不多见。不像温华,虽然的确没来过江山苑此等禁忌之地,但相似的地方去的不少,见多识广,便很难有什么能再让她提起兴趣。
亭台上原先负责拍卖的娘子被换下,代替她上来的,是一着装凉爽妖艳的西疆舞姬。她空手而来,笑盈盈地冲着台下摸肩躬身,一口汉化倒是标准流利:
“生搏彩,死须臾;千里会,江山缘。今日彩头,百年玉珑草——”那西疆舞姬拖长了声音,像宾客展示着自己缠满五彩斑斓宝石的三根手指,“三株!”
“三株?还都是百年?”
温华听到周围乍起的惊呼议论声,摸了摸鼻子,显然有些不自信,朝周行止那边挪了挪,悄声说道:“我资金有限,一株说不定还能行,一下三株……”
周行止虚弱地解释:“生□□,死须臾。这三株玉珑草并非拍品,而是斗人的彩头。”
“斗人是什么?”饶是温华见多识广,也实在没听过这种游戏。
却不等周行止说,台上那西疆舞姬便道:“今日是擂台战,一柱香后若无人上前挑战擂主,则为本日最终擂主,得今日之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