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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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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宋温行对她的迟来并未做表示。照他平日严谨规矩的程度,少不了要责问两句。虽然后果不算严重,但谁叫她如今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此人身上。不夹着尾巴做人,等山长外出归来,他一纸诉状往上一报,自己安能再有好日子?
事情脱出预期,她却一点庆幸都生不出,弥漫开的是更大的不安。瞧着宋温行面无表情,比平日的温文随和淡了三分,变成了顶在头上的一团愁云。
温华顺着他目光看回演武场,恰逢先前那鼻孔朝天,洋洋得意之人正用他那双不大的眼睛扫视在场所有千山书院的学子,宣告着自己的无人能敌。满是得瑟鄙夷的目光透过人群缝隙与温华和宋温行二人交集一处,方圆百尺霎那间尽是狼烟。
温华背脊发寒,瑟缩地移开视线,装作毫不知情。她本身确实也不知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她小心翼翼凑近了些:“他是谁呀?”
宋温行不及回答,那男子将指尖的箭潇洒地抛掷脑后,两手一左一右推开挡在他们之间的人墙,几步便来到他们面前。方才那副胜者之姿悄然隐退,替上来的是道貌君子作风。
他先向宋温行拱了拱手,诚然是才发现宋温行的做派,笑着说道:“这不是宋兄?多年未见,还是这般姿貌卓然。”说罢不给宋温行回礼的机会,便转向温华又道:“这位就是你们新来的那位娘子吧?再下梁佑,失敬失敬。”
梁佑没在意温华敷衍挤出的笑容,在介绍完自己后,便再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方才是对着一团空气说话。反观对待宋温行,则是无人可比的热情。
“好不容易得见宋兄尊面,我们远道也算是客,宋兄不如做个庄?以示咱们书院间友好。”梁佑欢愉道。
宋温行虽微笑称是,但与这梁佑交流让他感到些许不自在,竟几乎全方落入被动,反被一外人安排的明白。
这便是他一直发愁与景行书院交流的缘由——这里的学子深谙官场之道而非为民之道。只要他们愿意,千山书院这些个老实本分,只会踏踏实实念书的贫寒子弟,只有做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窒息的鱼,拼命呼吸却只能让腮粘的更紧。
他倒不担心像李江那样本身就油滑伶俐的人,只是大多孙茂才一般的学子,这些日子怕是难过。他纵使再有心护他们尊严,也分身乏术。
“我瞧兄台方才于众人中脱颖而出,想必箭术一流。我对这方面也感兴趣得很,不如我们切磋一番,就当是教习如何?。”温华看不惯小人得志的嘴脸,尚且能视而不见。但这种脸上明媚,腹中暗套一堆的人,就是闭上眼堵上耳,空气中也都是那独特的恶臭,不清理干净,非把她憋死不可。
梁佑微愣,转而笑着应下:“娘子都发话了,在下岂能拒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神态轻松自如,那抹才收敛下去的得意还是没藏住,再次浮现出来。
温华朝演武场走着,一只手背在身后,比了一个大拇指。宋温行瞧见她自信的架势,眉头舒展开,默默跟上前方二人脚步。
千山书院众人个个屏息凝神,虽说他们是瞧见过温华揍人的本事,但对面毕竟是至今未尝一败的箭术高手。
梁佑生自骑兵营,家中父兄在军中都颇有名头。他从小学的就是兵书骑射,读书方面他虽总垫底,但景行书院这几年的武考大比,自他入学以来,魁首之位就没变动过。箭术更是他引以为傲的独一技能。
再说回千山书院,除了出钱资助学院开办的几家富商之子,学生都出于贫寒,在读书上颇有天赋,因此被选拔入学。但除了会读书算术,懂礼法策论。六艺之中,乐、射、御样样不通,连君子门槛都碰不着。温华就算能在千山书院大杀四方,也证明不了她有实力与梁佑相比。
梁佑自然更不将她放在眼里。既然他们想继续丢人,他自然奉陪到底。偌大一个书院沦落到要一个女子救场,已是最大的笑话。何况一个女子,怎可能在射箭上赢得了他?恐怕连拉弓都勉强吧?
他内心想着,人已来到靶场弓架前,为温华介绍起来:“这大多都是初学童子用的弓,娘子用起来应当刚好。习箭最忌急功近利,若是逞强拉超出自身能力之弓,伤筋动骨不成,还可能落下暗伤,实不为明智之举。”
温华眯了眯眼,一知半解似的点点头,在弓架面前走了几圈,抓了一把柘木弓。方才梁佑拿的便是这把。这弓需力足一石才能拉开,是军中常用的作战之器,自为普通人所难以使用。
“你确定要用这把?”梁佑笑容收敛,突然严肃起来,就连娘子的称呼都不说了。
温华将箭搭在弓上,悠然轻哂:“梁兄怕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这教习,应是我来教,梁兄来习。”
梁佑压根没拿温华的挑衅当回事,面不改色地沉声道:“就算要逞能,也得想清楚后果。”
“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我若是今日让你心服,徐福居,宋师兄做东。你,请客。”
梁佑一声冷笑,劝诫之言也懒得多说。既然她执意要做蠢事,那便试试她能不能承担得起做蠢事的后果。
“乐意奉陪。”
“少瞧不起人了,一副大义凛然为别人好的样子,不就是不信我们林师妹用得了这弓箭吗?林师妹,射一箭给他瞧瞧,让他知道知道踢到硬石头是什么感觉!”说话的竟是李江。他此时张牙舞爪的站在假山顶上,被他挡住的太阳衬得他熠熠发光,好似要替千山书院一雪前耻的大英雄是他一样。
温华没眼看他,但也不得不在心里夸夸李江,算是替她把藏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出来,还带起了书院的气氛,重燃的斗志已够他梁佑吃上一壶。
她闭上眼沉吸一口气,耳边微风拂过,冷气遇见瘟神般避之不及,在她周身凌乱四散,携着她的发丝和衣摆一齐肆意飘动。随着那好长一口气被缓缓呼出,一切又幻觉一般归于平静。
温华睁开眼。拉开弦的一瞬,箭矢迫不及待飞射而出,却没有如众人期待一般,稳稳钉入靶心。
箭身斜斜插在靶的边缘,任一个不懂射箭的外行看一眼,也知道这是运气好才没有脱靶。
梁佑眯眼看着靶上那只箭,犹豫了一下,笑道:“这就是你要教我的?我倒的确是不会。”
李江气得要跺脚,差点从假山上摔下来。他刚要破口骂她没本事装什么高人,害他脸面丢尽,却突然变了神色,惊慌地叫起来:“流血了,流血了!”
温华忍痛皱眉,抬起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血液顺着指尖滴在地上。她完全没有印象自己受了伤,虎口处的脉络疯狂跳动,昭示着对主人的不满。
“还以为多厉害能不听梁兄劝告,这下吃了苦果,可不能怨我们没提醒过你。用逞强表示自己精神可嘉吗?没人会觉得这样很厉害,只会笑话你傻而已。”景行书院中一人说道。
同行中有人上前拍了拍说话那学子的肩膀,轻声道:“好了,她一个女子,你怎能说这般重的话?小娘子你莫难过,他这人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你,你做什么?”
“要杀人了!”
刹那的混乱让多数人来不及反应,只见景行书院几个冲向温华的学子惶惶转身。惊恐的,恼怒的神情定格在他们脸上。
一声长叹,众人如释负重,渐渐从不明所以中脱离出来,去观察如今的形势。
多舌之人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好像已经死去了一般动弹不得,怕是这两天都不愿再提起面前这个疯女人。
鲜血滴滴落下,如巨锤发出的轰击声,震耳欲聋。
温华左手仍保持着持弓姿势,朝向正是那位景行书院学子所在的地方。右手手腕被人从身后握住,牵引着她离开了人群。
宋温行一声不吭地将她拉回宿舍,把人按在床边坐下后,头也不回地又走了。温华拿起他留在床头的手帕,擦去手上的血迹。血很快止住了,但虎口处仍然灼痛不止,屈伸手指都成问题。
宋温行很快提着笼屉回来,回来后又翻箱倒柜找出两瓶伤药和绢帛,搬了个椅子坐到温华斜侧方,拉过她的手准备为她上药。
他不说话,温华也闷声不说。药粉洒在伤口处,她痛地缩了缩手,咬着牙没发出声。
宋温行低着头小心地又上了一层药,一点点将膏药抹匀,柔声责备:“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
“抱歉,把事情弄成这样。”温华低着头,看着绢帛一圈圈缠在手上,掩盖住狰狞的伤口。
宋温行本想要说什么,柳元那极具感染力的声音却响亮地夺门而入:“温冉师妹,你简直太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