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板修正》岁栗

11、011 孤身

　　后视镜里的人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身影，许之才闭上眼睛。
　　路道两旁的银杏树叶早已开始变黄，第一次见宁渊的时候，这里的叶子还是透绿的。

　　原来真的可以从无意观察的环境变化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他突然改变主意，让司机师傅掉头回了林荫路。
　　车子还没到开到白杨中学的时候，许之就看到了站在公交站牌下的人。

　　“去哪？”许之下车走到宁渊旁边。
　　宁渊用余光瞟了一眼，又默默收回了目光：“晨湖。”

　　这个地名许之从来没听说过，他在明江生活这么多年，这还是他听到的第一个陌生地名。

　　“那你带上我吧，”许之推了推眼镜，“我没去过。”

　　宁渊还没问他怎么回家回到一半又杀回来了，这人就直接说要和他一起去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
　　要不然说他傻得一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样子呢...

　　公交车按照规定的时间到了站点，因为这是第一趟，所以车上的人还不算多。

　　宁渊上车在最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他已经提前预料到许之会跟上来了，还特意往里面挪了个位置，示意他坐在旁边。

　　结果他都已经坐好了，许之还在车门口琢磨付钱方式：“没办法微信支付吗？”

　　宁渊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公交卡甩了过去：“刷我卡……”

　　忘了这哥们儿是个从来没坐过公交车的少爷了，他估计许之长这么大坐过最憋屈的车就是这趟公交了。

　　许之乐悠悠坐到他旁边，殊不知这是噩梦的开始。

　　明江到晨湖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公交车上的座椅硬邦邦的，光是坐着就感觉不舒服。

　　中途上车的人越来越多，车内温度逐渐升高，一股很浓烈的二氧化碳气味弥漫在整个车厢。

　　车内的皮革味夹杂着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简直让许之萌生出了中途跳车的想法。

　　宁渊没忍住偏头笑了笑，右脸挤出的酒窝被许之看的一清二楚。

　　“我快吐了。”许之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夸张，整个车内人多就闷热，窗户还被关得严严实实。

　　宁渊看他是真的有些难受了，才让他和自己换了个位置。
　　他把车窗打开，整个头都伸了出去才重新闻到了没有被污染的新鲜空气。

　　“你家在晨湖吗？”许之缓过来之后又问道。
　　“不算是。”宁渊把卫衣帽子套在脑袋上，把整个头和嘴都捂住。

　　突然有点get到帽子大的好处了……

　　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许之也识相的没有继续追问。
　　车子大概行驶了一个小时之后，本来平稳的路段忽然变得颠簸了起来。

　　许之靠在窗前被摇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已经看不到任何城市的踪影了。

　　四周绿意盎然，一点也不像深秋时节的景象。

　　宁渊闭着眼睛，但一直酝酿了半天都没有一丝睡意。
　　他自己也不知道回晨湖的意义，更何况还带了个难缠的少爷。

　　两人在站点下了车，这里完全脱离了城市的喧嚣，完全就是一副绝美的乡下风景。

　　许之还在由衷的感叹空气清新，一下车就猛吸了一口气：“啊——活过来了……”

　　“我说，”宁渊戳了戳他的肩，“你不怕中途被我卖了啊，小时候你爸没教你不能和陌生人走吗？”

　　“教过啊，”许之半眯着眼笑道，“可你又不是陌生人，况且这之前也是我提出要送你回家的。”

　　家吗？这里可不像。

　　下车过后还离宁渊的目的地有差不多十分钟的路程，本来站点就已经是比较偏僻的小镇了。
　　两个人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引入眼帘的就只有绿油油的树林。

　　这处几乎没有人住了，但还是有一座老房子屹立在不远处。

　　“我五年级之前都一直住在这，出事之后爸妈就把我丢到这个床上跑了。”宁渊打开老旧的房门，这屋子已经破到不需要钥匙就能随便进了，“他们留了张银行卡，每个月都多多少少都会往里面打点钱，我才不至于被饿死。”

　　许之有些震惊了，不光是眼前这处破烂不堪的居住环境，还有宁渊父母的绝情。
　　世上真有狠心抛弃亲生孩子的父母吗？

　　当初宁渊的耳朵本来可以通过治疗来预防恶化，可他父母却选择了放弃他。
　　需要很多钱，他的父母并不愿意为他砸锅卖铁。

　　后来他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一年才被一位好心的阿姨发现并且带到了明江去治疗。
　　但早就晚了，宁渊左耳的整个耳膜都已经损坏了。

　　那个阿姨正是许之的房东。
　　难怪不得当时房东阿姨一开口，宁渊就答应了让许之和他合租呢……

　　“走吧，”宁渊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多留，“这里灰尘太大了，待会儿鼻子会不舒服。”

　　许之点点头，起身跟在他身后。

　　“抱歉啊，我不知道你家里的事，还一直提起……”许之揉了揉脑袋，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爬过山吗？”宁渊没有回答他。

　　许之一下又来劲儿了，他推了推眼镜：“当然，爬山就跟睡觉一样简单。”
　　“你确定？”宁渊没有等他回话，就拉着许之往山那头走了。

　　到了山脚下，许之才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意义上的“爬山”。重点不在山，而是在爬。
　　这里不像景区里一样到处都是直接登山顶的阶梯，只有一些坑坑洼洼的坎。

　　许之沉默了半天，见宁渊真的有要去爬的意思才感觉把人拉了下来：“我靠，下来吧你！这玩意顶多叫攀岩，哪里是爬山啊。”

　　“你怕吗，”宁渊指着许之笑了半天，“谁刚才说的‘爬山如睡觉’啊哈哈哈哈哈……”

　　他现在这个样子似是高兴，但许之又好像能体会到不同的意思。

　　这个人除了学习牛逼，掩盖一切伤心事物也是毫无压力。
　　但即使他做到不露一点破绽，也总是能被许之看穿。

　　如果他真的感到开心，那一定会偷偷撇过头挤出一个笑容，而不是当着许之的面笑这么开心。

　　“你没必要装作开心啊，”许之没有跟他一起笑，“这些事，你真的能忘的了吗？”

　　“忘不了，”宁渊在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块扔向他，“但日子总不可能就此暂停吧。”

　　许之也学他在地上捡小石子，一颗颗扔进旁边的草丛：“很不容易吧，把自己养到这么大。”

　　这一句话，从谁的口中都可以说出来，唯独宁渊不行。
　　他单打独斗了六七年，头一次听别人这么说。

　　他来到明江之后一个亲人都没有，除了房东阿姨给他提供的住所以外，他已经没有别的去处了。

　　为了不白住人家的房子，宁渊试过很多种赚钱的方式，每个月都会多多少少凑齐房租。

　　真的很不容易。

　　“你知道吗，你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朋友。”宁渊在旁边的草坪上就地坐下，“其他人都觉得我是一个怪胎，父母抛弃我也是因为我有问题。之后除了你，我就再也没有和其他人有过交集。”

　　许之躺在他旁边，此时天空已经呈现出橙红色的一片，明江总是难得一见的火烧云在郊外就是一个每天都能看见的常态景象。

　　“嗯，有我呢。”

　　两人欣赏着风景，差点错过最后一班回明江的车。
　　回去这一趟比来时不知道好了多少，车内除了宁渊和许之，几乎就没有其他乘客了。

　　许之的手机一直嗡嗡地响着，看到许海峰的二十条微信语音消息他才彻底想起了回家这件事。

　　（海峰：你小子回错家了？）
　　（寻找：不回了，反正就在家里待一个晚上又回学校了，难得两头跑。）

　　（海峰：你别忘了，不回家你的银行卡就一直会被我冻结。许之啊许之，向你爹低个头就这么难吗？）
　　（寻找：我想你搞错了，我回家不是为了拿钱。）

　　他回复完这条消息之后就把手机熄屏揣进了衣服口袋里，这公交车坐的他腰酸腿疼的，是不想再体验第二回的那种感觉……

　　公交车到了林荫路，因为这里不靠近城市中心，以至于到了晚上，除了小店里发出的光和被树荫笼罩的路灯以外，也是黑漆漆的一片。

　　许之拉住正要往老楼方向走的宁渊： “带你去个地方。”

　　许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个小电驴在学校门口，他一脚跨过去坐在车上，又拍了拍坐垫示意宁渊上车：“哥们儿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明江第一车神。”

　　结果就是这车神骑的比路边卖烧烤的三轮车还慢。

　　好酒卜见——

　　今天店里的生意要比以往都好一点，吧台除了池冶，还多了一位调酒师。

　　“噢，你是上次那个点水果桶的吧？”池冶一眼就认出了许之，“后面喝的烂醉，还是你朋友把你扛走的。”

　　“不重要……许之轻咳了一声，“哥，你们这里需要驻唱吗？”
　　除了许之，其余的人都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声“啊”？

　　“你疯了吗，不上课来酒吧当驻唱？”宁渊小声在他耳边说。
　　“不是我，是我们。”许之笑了笑，“你弹吉他，我给你唱歌。”

　　“那你更是疯了，我没时间。”说罢，宁渊就准备拉开大门往外走。
　　他拉住宁渊的衣袖不让走。

　　池冶挑了挑眉，眉钉随着眉头的弧度跳动着。

　　“你这一身上下，总价值都够买我们这个店了，”刚才还一言不发的调酒师突然开口道，“我们的确需要驻唱，但不需要体验生活的童工。”

　　“卧槽，你才童工，”许之‘啧’了一声，“我看起来很小吗？”

　　“停停停，我才是老板，”池冶挥了挥手，“林哥，你先别管了。”

　　池冶一开口，这位‘林哥’才露出了太阳般的笑容，和刚才那个一股子不良气息的完全就是两个人。

　　“我们十点放学，过来之后能唱到十二点，时间刚好能卡上，”许之说，“这个时间段是酒吧的黄金时间吧。”

　　面前这两个少年，长相出众，还会乐器。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一定会吸引人流量。
　　池冶有些心动，但还是没有妥协：“我们只需要一个人啊。”

　　“就我们两个人，但工资你只发他一个人就行。”许之说。
　　“成交。”

　　回老楼的路上，宁渊才问出了发自内心的疑问：“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别这么固执啦，”许之在后视镜看到宁渊的表情，“这可比你直播几个小时挣打赏来的快啊。”
　　“我还要复习。”宁渊说。

　　许之哧笑了一声：“你已经厉害到学习是天赋而不是后天努力的程度了…如果到时候你去试了之后觉得不想再继续我们再走也不迟。”

　　宁渊没有再回话，一般这种情况许之都默认为宁渊答应了。

　　他做这个决定的本意的确有想帮宁渊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他想帮助宁渊踏出接受社交的第一步。

　　他看似和许之接触的时候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接触的人一旦不是许之，他就又会自动切换成不说话的模式。

　　许之在白杨中学的时间只剩下了最后一年，等他毕业之后，宁渊的落差会更大吧。

　　让他在池冶的店里帮忙，不仅能让他心安理得的接受者这份报酬，也许还能帮他逐渐走出对人际交往的排斥。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