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拢慢捻》楠阿珠

4、第四章 十八十九（3）

　　很长一段时间，蔚晚都将她与苏祁屿的相遇单纯地归因于“老天偏爱笨小孩”。

　　祁安出品的大制作古装电影，他无意点开了底下员工汇报拍摄进度的文稿，里面夹杂了一段导演自觉高光的片段，她的那段戏就在里面。
　　然后，他临时决定来片场参观，刚好，遇到了她最窘迫的样子。

　　蔚晚演戏只有半年，祁安娱乐和苏祁屿在这个圈子意味着什么，她一无所知。

　　苗苗在后台激动地跟她比喻，她知道蔚晚喜欢美剧。
　　“好莱坞影片里有很多以‘帝国’为叙事背景的英雄故事。”
　　“如果娱乐圈是一个独立的世界，祁安就是最强大的帝国，苏祁屿就是掌门人。”

　　蔚晚还在消化她的描述，苗苗又换了一副表情，激动地抓住她肩膀。
　　“所以苏总跟你提签约了？他要签你进祁安对嘛？你答应了吧？一定要答应啊！”

　　蔚晚尴尬地扯下嘴角，在她如狼似虎的眼神中摇了摇头。

　　三个小时前，他的助理，一个高大硬朗的男人给她披上毯子，在剧组的瞩目下，带她走进摄影棚旁的会客室。
　　外面寒风刺骨，里面铺满柔软的地毯，站上去仿佛置身云端，强劲的空调让整个房间如同温室。

　　男人打了个电话，很快，两个女助理敲门，给她带来了驱寒的花茶，还有崭新的女性衣物。

　　换好衣服，头发也吹干了，助理们确定她一切妥当后走出房间，再进来的人不再是那个高壮小麦色皮肤的男助理，是他。

　　蔚晚记得哪本欧美小说的原文描述过：如果一个男人身上散发的气质强烈到让人完全忽略他外貌的英俊的话，他脑袋里的内容肯定比外表出色得多。
　　苏祁屿就是这样的存在，不凡的皮相，似乎只是他身上微不足道的闪光点之一。

　　“好点了吗？”
　　他在她面前坐下，语调温柔。

　　蔚晚点头，假装镇定。

　　那个时候的蔚晚，年纪轻，素面朝天，一双眼睛大而剔透，像逃出森林的小鹿。
　　但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现实的苦难无情，撕开表面的局促拘谨，里面是她如城墙厚重的防备与警觉。

　　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淡淡的笑了，笑意如流星，落在她眼底时划过一道星痕。

　　“你有一双会演戏的眼睛。”
　　说这话时，他看着她眼睛，一瞬僵硬，很快被他隐藏。

　　他突然站起，伸出手，张开，是握手的姿势，眼神中诚意十足。
　　“蔚小姐，诚邀你加入祁安娱乐。”

　　“我想当演员。”她答非所问。

　　认真演戏的好演员。

　　这些天苗苗跟她说过很多娱乐圈惨痛教训，许多新人为了有好资源听信一些小公司的花言巧语，签下赤裸裸的“卖身契”，之后被公司强行塞进不入流的剧组，演一个又一个流水线般的角色，变成资本家的捞钱工具，等失去利用价值，再被狠狠踹开。

　　他抬了抬手，依旧有十足的耐心。
　　“我知道，你想要的，祁安会帮你实现。”

　　蔚晚与他对视良久，男人给人的感觉淡泊如雪，但她莫名嗅到危险的气息。
　　第一次见面，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好惹。

　　她不清楚蔚书芳与陆成荣有怎样的过往，但她决心不会走蔚书芳的老路。
　　美貌在这个圈子是武器，是资本，也是将人无声无息吞噬的深渊。
　　所以，她拒绝了。

　　眼前人没有丝毫尴尬或气急败坏，仿佛意料之中，斯文地收回自己的手，一双眼如黑色磁石，牢牢吸引她的目光。
　　“蔚小姐，你有一周时间考虑，希望不久后能听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
　　因为突然的大雪，剧组停工几天，苗苗的出租屋空调坏了，只好跟她挤在一床被窝里。
　　那几天，她无时不刻在蔚晚耳边数落她的无知与莽撞。

　　“祁安娱乐，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她质疑。
　　“赵雅安、江译、白颂文...”，苗苗自顾自说了一长串人名，“他们，你认识吗？”

　　蔚晚望着窗外的雪，迟疑地摇头。
　　有些名字有印象，但她对不上脸。

　　苗苗又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长串角色名，这回，终于得到她热烈的目光回应。
　　他们演的人物家喻户晓，三十出头斩获视帝视后，是娱乐圈青年演技派的中流砥柱。

　　“这些人都来自同一个公司--祁安娱乐。”
　　“其实不止是他们，年轻一代的演员里，能跟‘演技派’沾边的，都是祁安的人。”
　　“我说这么多也没用，你亲眼看到祁安的演员演戏就明白了。”

　　这一天来得很快，剧组复工第一天，听说有一个重量级演员客串，导演紧张又期待，反复提醒所有演员严阵以待，连主演也没逃过说教。
　　这场戏蔚晚不用上场替身，她被苗苗拉到人群中旁观。

　　当客串演员吊上威亚，从屋檐一跃而下，四周是没来得及融化的冰雪的白，她一袭红衣似血，天地失色。

　　“是赵雅安赵老师！”
　　人群中有人惊呼。

　　赵雅安年近四十，高清镜头下，眼角的细纹无处隐藏。
　　她年轻时算不上顶尖的美人，现美人迟暮，无情的岁月给脸上平添更多风霜，但镜头下她的一颦一笑，让所有人的目光自动忽略与她对手戏的科班出身年轻漂亮的女主角，
　　不论是台词、神情还是动作，她就像原著小说走出来的红衣女侠，如假包换。

　　蔚晚第一次亲眼目睹，什么叫做“演技艳压”。

　　有赵雅安的带动，平时总被诟病木讷不会演戏的女主演难得也一条过，导演喜笑颜开。

　　这场戏喊“咔”很久，蔚晚沉浸其中，她望着刚才拍摄的景，久久不能回神。

　　赵雅安和导演寒暄几句，拒绝了助理回房车的建议，径直走到她身边，直到她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

　　“赵老师？您找我有事吗？”

　　赵雅安脱离角色，笑起来有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让人一眼就觉得亲厚。
　　“我见过你。”

　　她杏目一睁。

　　“半个月前，你在我隔壁剧组当替身演员，我路过时有幸看过你的一场戏。”
　　“没有镜头对着你，你还是演得很认真，那股子执拗专一让我看到了二十出头的自己。”
　　“但你跟我是不一样的，我没有让人一眼定睛的外貌，就需要付出更多努力去传递属于我自己的镜头语言，才能让观众看到我。”

　　“而你。”赵雅安的目光流转过她的脸，笑容浅浅，像在欣赏完美的艺术品，不乏赞赏。
　　“你拥有这个圈子独一无二的美貌。”

　　“祁安是我的老东家，我们的合作一直很愉快，与其让璞玉被对手公司挖掘，不如主动出击。”
　　“我跟苏总提过你，可能最近祁安签下的新人不尽如人意，他亲自过来当伯乐了。”她笑着将所有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年轻人，好好考虑一下吧。”

　　说完，她摆摆手算是告别，走向她的房车。

　　蔚晚回过神，不小心说出她心中所想。
　　“去祁安，我就有机会成为像赵老师一样的演员吗？”

　　赵雅安停下脚步。
　　“你不用跟任何人比。”
　　“每个人顶峰的高度由自己决定，我相信，有祁安做风帆，你的未来一定星光熠熠。”
　　*
　　第二天，蔚晚拨通那天他留下的电话，很快，他亲自过来了。
　　在剧组的会客室她签下她人生中第一份合约。
　　此后数年，她的名字与祁安娱乐密不可分。

　　签完名后，身旁高大的助理接到电话，与他耳语几句，他抱歉地告别：“公司有一个紧急会议，合约的具体事项傅辉会留下来跟你说明。”

　　蔚晚点头，与那个叫傅辉的助理颔首问好。

　　他步履匆匆地离开，傅辉公事公办的语气，很快与她交代清楚。
　　他准备离开时，蔚晚在身后道谢。
　　“麻烦你们了。”
　　“身为老板，亲自赶来与艺人签约，可以见得你们的用心。”

　　傅辉脚步一顿，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他没有告诉她，他的老板拥有娱乐圈最敏锐精英的团队，签约艺人的小事，他从不操心。

　　那天在办公室，傅辉亲眼见到老板看到屏幕里那个年轻女子的那双眼睛时，移动鼠标，反复倒退了三十次。
　　然后他靠在皮椅上，闭上眼，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
　　许久，他听见他说：“傅辉，给我订一张去屏县的机票。”

　　傅辉跟了他五年，从苏祁屿二十岁从国外回来，被迫接手苏氏无人掌管破败不堪的娱乐事业起，她是唯一的例外。

　　而在十八岁的蔚晚眼里，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苏祁屿，是命运馈赠于她的曙光，她的梦想与未来，好像终于有了方向。

　　如果，之后的故事，能延续这样充满希望的开端，该多好。

　　十八岁那年冬天的雪好像永远留在她心里，以至于之后的每一个冬天，皑皑白雪总会让她想起一个人，痛彻心扉。

　　更新来啦！为啥收藏会掉，哭辽=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