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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过去的伤疤 ...

  •   两人从任时休家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余见的表情很平和,反倒是任时休一脸阴沉,就跟听到了自己的死讯一样。
      他把人从楼上送到楼下,又从楼下送到小区门口,直到余见对他说:“行了,就送到这吧,我回学校了,下个学期见。”

      任时休这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他望着青年人转身欲走的脚步,城市的霓虹灯安静地淌在他们脚尖,星河压了满身光阴色的清梦。
      他蓦地抓住了那人试图离开的手腕,“等……”

      余见回头道:“怎么了?”
      落英般的彩光流过青年白皙的额头,顺着微翘的鼻尖滴在薄而有型的唇上,恍若盖着一层如真似幻的羽纱。

      父亲的话音在脑海中响起。
      “我的诊断比你那个医生还短一些,你做完手术最长只有六年寿命。”
      等于说,他只有一年时间了。
      他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任时休缓缓前倾上半身,手上的劲越握越重,余见仿佛隔着水面叫喊,他却朦朦胧胧地听不清,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余见要死了。

      “喂!你放手!你太用力了!放……”

      没等他说完,任时休骤然抱住他,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以至于出口的话都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别放弃,别听我爸瞎说,你一定会活得比谁都长!你一定会长命百岁!我保证!!”

      余见愣住了。

      任时休将他紧紧拥在怀里,就像要把人活活按进身体,语气掺杂着深切的恳求,就像摧心剖肝地给出自己最值钱的东西,换取那一份微乎其微的希望,“相信我,我今后专攻心脏病,只要我想做,我爸妈绝对会支持我,所以你……你……”
      你不要放弃。

      余见哭笑不得地道:“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任时休闻言放开他,捏着他的双肩不可理喻地道:“喂,我认真的!”

      余见垂下眼皮,目光瞥到一旁,“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我只是让你冷静点。”而后不待他说什么,轻吸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放松了不少,“我们边走边说吧。”

      ·
      两人并肩走在昏暗的小路上,路灯浅黄色的光晕在他们身侧旋地而起,崩落成细碎的斑驳。
      余见的嗓音很轻,单薄的身体被灯拖出细长的影子。
      “我妈妈生下我没多久,爸爸就背了赌债跑得没影了,妈妈坐月子的时候落了病,加上没日没夜地工作,后来身体也出了毛病……”

      任时休一言不发地听着。

      “妈妈拼命赚钱都是因为我……我刚出生就被诊断出先天心脏病,医生说长大了得做手术,妈妈累死累活,终于攒够了我的手术费,可她也因此丢了性命……”
      余见的语气平缓,就像在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连带表情都有种习惯后的漠然。

      却听得任时休呼吸都在发颤。

      余见似乎回忆到什么温暖的场面,嘴角勾起一个温润的弧度,“后来葬礼上来了很多亲戚,他们都说我妈妈当年不听劝,非要嫁给那个死赌鬼,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他虽然笑着,声音却没有起伏,像融化的雪,也像深不见底的井水,水质寒凉冷彻,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静默感。

      任时休的拳头硬了。

      “但是有个亲戚,算辈分,他应该是我表哥。”说到这,余见低下头,嘴角的弧度愈发柔和,“我表哥没有结婚,也不发财,在那些亲戚眼中也是‘失败者’,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生活。”

      任时休心想这个表哥应该就是他的资助人。

      余见笑了,“我说我当然愿意,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个乞丐要领我回去,我也是愿意的。”

      任时休的眉梢微挑,心下暗忖如果当时是他要领余见回家。
      他是不是也愿意。

      “他带我回到他的家,家里不大,却很温馨,他给我饭吃,给我水喝,给我交医药费、学费、生活费……表哥不善言辞,我们的交流并不多,但他每天上班前都会给我留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别放弃’。”

      余见的话音仿佛穿透时空撕开过往的陈旧,把那个胆小的、怯懦的小男孩完整地暴露在他面前,他好似亲眼见到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是如何承受旁人的冷眼、尝尽寄人篱下的苦楚,与那个资助人相依为命的。

      “我本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可是……”余见抚上自己的胸口,隔着衣物摸到那条细长的疤痕,“我的心脏病已经不能再拖了,必须手术……”

      任时休上课时听老师提过,心脏瓣膜手术主要针对瓣膜性心脏病,目前可治疗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用人工机械瓣进行替换,一种是用生物瓣,机械瓣寿命长,但需要终生抗凝,容易产生并发症,而生物瓣不需终生抗凝,缺点就是寿命短。
      临床一般会推荐年轻人选机械瓣,老年人选生物瓣。

      “我心功能不全,不能吃抗凝药,”余见仰头望向夜幕,苦笑道,“只有生物瓣能救我,但是那个医院的生物瓣膜没库存了,我只能等捐赠。”

      任时休的眉头皱了起来,“生物瓣膜可以用猪心啊,为什么要等捐赠。”

      “猪瓣膜在年轻人身体里磨损得更快,四年内还需要进行一次置换手术,可我的心脏承受不了多次手术,所以医生建议我们等捐赠。”余见啼笑皆非地看了看他,“你还是医学世家,怎么这都不知道。”

      任时休哑口无言,“我学术不精……”

      余见不再拿他打趣,继续道:“后来迟迟没有出现捐赠者,我等不起了,这个时候,我的资助人他说……我可以用他的心脏。”

      任时休惊呆了。

      余见的笑容逐渐冷却,他把心口的衣服拽出了褶子,话音也混进去一点隐忍,“他说自己本来就有绝症,活不了多久,索性让我多活几年,也算是不辜负我妈当年的养育之恩……”

      任时休的心脏越揪越紧,感觉冥冥中也跟着他一起疼了起来,“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余见又抬起头,故作坚强地扬起一个笑,“然后他签下遗体捐赠协议,在家里自杀了……”
      说到尾声,任时休明显听到了余见的哭腔……

      “他把所有的钱都转在我名下,写了好长好长的遗书,每一句话都是叮嘱我好好生活,不要放弃……”余见捂住脸,有些难以自抑地停下了脚步。

      任时休也驻足,静静地看着他。
      青年人比他矮半个头,肩膀不宽,整个身体透着嶙峋的味道,宛如女娲在捏泥人时只仔细勾勒他的眉眼,却没有给他一个健康结实的身体。

      余见掩着面庞小声抽泣,体力不支地靠上墙,缓缓地滑了下去,“对不起……明轩哥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到后面,他的每个字都犹如粘着糯米黏糊不清,可“对不起”几个字却无比明晰。

      任时休蹲下去,极轻极缓地摩挲他的背,摸到那件大衣下凸起的骨骼,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抽了一样难受。
      原来“心疼”并不只是个形容词。
      “没事,以后我来照顾你。”

      余见的肩头一颤,他抬起哭得红肿的眼,像只受伤的垂耳兔,“为什么?”

      任时休陡然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地没答出个所以然。

      “为什么?”余见睁着茫然不解的眸子,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如同想在他的脸上寻出一个答案,再问了一遍,“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因为……”就在这一刻,任时休的脑子发出警报,他组织了良久的言语,在脑子里反复咀嚼……

      因为同情?怜悯?
      或许一开始确实是……
      但现在已经不是那么单调的感情了。
      那是因为不忍心?
      也不对……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任时休抬起一张百思不得其解的脸,呆愣愣地对上余见的目光,“对啊,我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过去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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