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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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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灯光令顾默凡下意识捂住眼睛,再睁开时便看到床边堇文端着水的身影。
他瘦了。
他左肩打着石膏,宽大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一贯打理妥帖的黑发耷拉着,额前散落几根,划过眉宇,平添几分少年的稚气。
“喝水吗?”
他扶起她,垫高枕头、递过水。
身体的焦渴令她啜了啜干渴的唇,也不客气,小心地接过水杯,猛灌了几口。
他怎么会在这儿?站这里多久了?
顾默凡蹙眉望着这个突然闯入视线的男人,有很多问题想质问他,想给他下逐客令,却被他抢先的诘问劫住话头,“答应我的事,准备好履行了吗?”
“什么?”
顾默凡一时没反应过来?
“跟,我,结,婚。”
堇文一字一顿,眼神透着狠,像是在指责她竟然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一股灼热的暖流滚过顾默凡的心底,迅速烧红了她的脸颊,她回想起获救时刻,那声认真回复的“好”。
时光并不会冲淡心动时那一刻心颤,反而在时光的流逝里愈发动人。
两人对视着,她认真端详着他的眸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很多东西,有谨慎、有犹疑、有不解、有恍然。
“可我不喜欢你。”
顾默凡语气平静诚挚,就像是拒绝一片面包。
她可以承认那天在楼顶时对他的心动,可心动不代表喜欢,一时的意气并不能囊括自己全部的心意,她确实不喜欢他了。
准确来说,她不喜欢任何人,她已经丧失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一股寒气从脚底拔起,直冲堇文的天灵盖,他感觉浑身的血脉霎时变得冰凉,即使他执拗地说服自己从前的一切只是她的报复、伪装,可此刻她的眼神骗不了人,他能从她的眼神里读出表里如一的诚挚。
他下意识捂住胸口,心脏在霎时痛的无法呼吸。
他曾天真地认为纵使她受过伤害、历尽死别,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那天生死攸关的考验与抉择能重新激起她对他哪怕一丁点的爱慕。
可事实上并没有,他也不得不接受一个冷酷的事实,她兴许永远都不会再爱上他了。
即使难受到呼吸不畅,他仍旧面不改色地硬着嗓子道,“没关系,我只要你跟我结婚。”
他突然感觉有些站不稳,顺势倚在了墙边。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坚持,兴许他一直深爱的那个秦冉早就已经死了,死在八年前那通他未接到的电话里,可他仍旧要奋不顾身地赌一把。
赌一把海枯石烂有多久远;赌一把天荒地老是何尽头。
堇文坚决的语气令顾默凡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确定吗?”
顾默凡再次确认,“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你也能接受?”
时光仿佛又在两人之间穿梭,回到了那个两人年少时月色温柔的夜晚。
十八岁的秦冉倚在二十二岁的堇文耳边满怀期待道,“啊文,你说以后我们会结婚吗?”
随即,堇文却一把将她扔在了地上。
曾经的一幕幕令堇文的喉咙有些哽咽,他回想起当初之所以会对秦冉谈及结婚的话题如此抗拒,不过是因为他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永远不配拥有她。
就算当时她喜欢他,那么明目张胆的示爱,卑微如尘土般的他也执拗地认为不过是少女思春时期的意乱情迷,待她年长几岁便会遇见同阶级更优秀的男生,不再是他的小跟屁虫,然后彻底离开他。
这偏执的念头如无意间埋下的种子,一不小心就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令他无所适从、发疯癫狂乃至面目扭曲地拒绝着她的爱。
内心的痛苦令堇文无法开口解释这一切,只坚决地回复了声,“确定。”
顾默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躲不过,片刻的沉思后,她作出了妥协,“可以,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你说。”
见她终于松口,堇文连声应下。
“第一,婚后所有关于我的决定都必须遵从我的意见。”
堇文点头,“这是必须。”
“第二,不得强迫行夫妻之实。”
堇文喉结微动,想起那天在车上一时意气后,她惊恐的模样,心里就堵得厉害,声音带了些沙哑,“可以。”
“第三、我不会改变,所以不要对我怀有任何期待。”
其实这三个要求都在堇文的意料之中,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果断的、满心满口的答应,可还是在听到第三个条件时,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好。”
他的允诺缓慢而沉重。
他的脑海突然浮现那个照亮他整个青春的女孩、那个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女孩、那个仅一颦一笑便能令在场所有人心神荡漾的女孩,终是在时光里落幕,成为看台下最普通的路人。
她不该是这样,他的秦冉热烈张扬、仰首挺胸、眼角一颗勾魂摄魄的泪痣,永远是人群的中心。
突然他就觉得很愧疚,八年前他有幸被爱神眷顾,多么机缘巧合才能成为她的意中人,却没能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对她施以援手。
他也在刹那间下定决心,他将一次、再次、次次、每次,不遗余力于危难间、于困境里、于绝望中拯救她于水火。
“要求都提完了?”
堇文立身于顾默凡的床尾,从倚着的墙边站直身体,作最后的确认。
“嗯。”
顾默凡点点头,突然觉得他们的婚姻像极了一场交易。
“进来吧。”
突然,堇文对着门外大喊了声。
莫特助领着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进了病房。
“堇总好、顾小姐好。”
两人笑着问好。
“可以开始了。”
堇文吩咐道,移步坐到另一张病床。
直到中年女人笑着宣读注意事项,顾默凡才搞明白,原来他们是婚姻登记处的员工。
她望了一眼身旁正聚精会神听着的堇文,柳眉轻颦。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流程很简便,所有的资料都已经提前填好,顾默凡唯一要做的就是在结婚宣言上签上自己的署名。
她看着旁边堇文已经签好的署名,笔力遒劲、龙飞凤舞,仍是多年前他向她展示的那个,回忆的温度涌上心头。
她郑重地署上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员收回表单,确认无误后,转身在两人的结婚证上盖上红章,接着欣喜地分别递给两人,并说着祝福的话,“恭喜二位共结连理,祝愿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听着“白头偕老”这个四字成语,顾默凡有些恍然,她很长一段时间来都觉得自己不会活很久,因为天上有她牵挂的人。
随后莫特助将两人领了出去,房间就又剩下他们俩人。
微凉的晚风将病房玻璃窗撞出“沙”、“沙”的声响,蝉鸣悦耳,她兀自望向窗外,才发觉今夜竟是满月,她莫名有种圆满的感觉,像是残缺许多年的心口终是长出肉来。
她看向一旁的当事人,这才注意到堇文从方才接到结婚证就一直都将它捂在他的心口,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
她诧异的目光吸引了堇文的注意,他咧开惨白的唇,对她绽开一个苍白的笑容,“秦冉,我终于,娶到你了。”
接着他便昏了过去。
直到后面唤来了医生,顾默凡才得知原来堇文一周前才取出子弹,还在感染期,却一意孤行非要到她的病房守着,说是有什么非完成不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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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同住一个病房,是两人自相识的十年间相处地最和谐的时光。
他们是病友,更像是朋友,不再有曾经的相互追逐、排斥与伤害。
只要闲下来,堇文就推她去疗养院的花园遛弯,或是两人在休闲室并肩而坐,一个看着闲书、一个忙着处理公务,时不时第三个病号李桑桑也挤了进来,给闲静的疗养时光平添几分热闹。
富有人间烟火气的疗养时光不仅使顾默凡的身体迅速恢复,也令她的内心获得了久违的沉静感。
然而打破这一美好局面的是某次洛一诚的来访。
“文哥也真是,不就是抱得美人归,至于把结婚证日日搁在床头展示吗?”
洛一诚一身帅气的机车服,边把玩着手里的红富士苹果,边飞快地觑了一眼堇文空病床枕头旁鲜红的结婚证,即使是调侃的语气,耷拉下的嘴角仍旧暴露了他心中的酸涩。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打消了心底最后的那点惦念。
“可能,只是一直没时间回家。”
顾默凡认真的回答,仿若丝毫没听出语气里的揶揄。
“也好”,洛一诚转过身,将眸光投向窗外,秋日橘色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衬得有些落寞,“有他护着你,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顾默凡还在咋摸着语气里的意味,就被他骤然拔高的调侃声调转了思路。
“凡姐,你说你也是,怎么净被人绑架,是不是该找个庙拜拜?”
顾默凡立马想起之前被邱然然绑架时的情景,嘴角勾起一弯苦涩。
倒也不用拜神,只要离堇文远些就行,两次绑架都与他息息相关。
顾默凡正神游,不知何时,洛一诚颇有些郑重地坐在了她床头的靠椅上,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压低嗓音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想问一下你。”
说罢,他还飞快地觑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今天堇文恰巧不在,偌大的病房只有他们俩人。
预感到他接下来的提问不会轻松,顾默凡的眸色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