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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当他卑劣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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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恙西的公寓在市中心,俞起南陪着她回去,又守在床边直到人睡熟了才离开。
离开公寓,打开已经被未接来电撑爆的手机,只回了一通助理的电话,问连崧在哪个派出所。
连崧就是几个小时被俞起南踩烂手那个小画家,是他父亲俞望河的得意门生,初露头角的国画画家。
也是俞望河的小情人,之一。
“俞总,俞老师也到了,要求保释。”到派出所,助理过来给俞起南开门时一边说。
下车随着助理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迎面走来的俞望河。
离五六步远的距离,俞望河把手中文件往俞起南的脸上扔。
纸张锋利如刀,划过脸留下一道血痕,散落一地。
“俞家梁家所有的资产早晚都会是你的,你一个人的!有必要步步紧逼到这个地步吗!” 身着唐装,一身儒雅的书卷气,一向喜怒不表于面的俞望河在当下却气急败坏。
是俞起南从未见过的样子。
俞起南没有回应,只等助理将文件捡起整理好送到手中。
看过文件,交回给助理,留下一句,“撤诉吧。”
然后转身离开。
那些文件是俞望河最后仅剩的两处房产和一间美术室的转让手续。
俞家梁家所有的财产早晚会是俞起南的,但他不仅要财产,还要看着那从来盛气凌人的父母跌入泥潭。
如果生活是舞台,在俞起南的世界里,他的生活是一出荒诞的戏剧。
画家父亲在艺术圈里备受追崇,是才气横溢的文人雅士,也是宿花眠柳的风流人物。
傲气的企业家母亲在商场上声名赫赫,有胆有谋,没有安身于当个温室公主而是在十几年间创下了属于她的酒店帝国。
家庭于他们,不过是他们艺术造诣里、商业帝国里,一块不足轻重的小踏板。
人生轨迹需要一个家庭,便组成一个家庭,然后扮演好成熟、温和、理性的长辈形象。仅此而已。
活着不结婚是不完整的,所以结婚了。
不生小孩是不完整的,所以俞恙西和俞起南来到这个世上 。
他们只是父母人生轨迹里需要出现便随心造出来的必需品,必需品的重点不在于“必需”而在于“品”———为完成一脉相传和人生完整的用品。
谁都不为谁而活,责任只是冠冕堂皇的束缚,风流父亲可以留恋花丛不问家事,女强人母亲可以一心扑在事业上无心在意子女。
同样的,谁也当不了谁的附属品。
没有艺术天分的俞恙西是自杀过三次的抑郁症患者。
被精心栽培成继承者的俞起南是反噬栽培的白眼狼。
凌晨,俞起南到家,看到客厅落地灯昏黄的光亮和灯下塞着耳机看视频笑到缩着身子的苏妄。
俞起南打开灯,走近说:“太暗的环境玩手机很伤眼睛。”
“你回来了。”苏妄拔掉耳机,从‘葛优瘫’的姿势调整过来。
“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俞起南走到茶几边上,倒了白开水,一杯接一杯地喝。
苏妄是在等俞起南回来,直觉让他感到俞起南不太对劲,有些担心又怕过问太多会唐突,就只解释:“我看电视剧忘记时间了,你,你脸怎么了?”
那道血痕在左脸上尤为明显。
俞起南摸了摸脸,笑说没事,又说了声早点休息吧。
准备转身上楼时,被苏妄叫住。
苏妄从茶几下拿出小药箱给他:“你等下洗完澡擦个酒精,消消毒,这么好看的脸可别留疤了。”
“你帮我。”俞起南没有接过药箱,而是转身直接上楼。
苏妄打着呵欠跟去三楼,俞总心情不好,忍忍吧。
在等俞起南洗澡的时候,苏妄在三楼闲逛了一圈。
房间之大,足以用‘逛’来形容。
最后推开阳台门,坐到泳池边上的躺椅,吹着风,心里盘算什么时候跟俞起南申请一下借他的游泳池。
俞起南见苏妄躺在阳台外,以为他等睡着了,就拿了一条毛毯过去。
一走近,苏妄立刻坐起身,看了看俞起南穿浴袍的形象,登时脸红。
愣愣地挪了位置给俞起南坐下,打开药箱,倒酒精上手擦,动作一气呵成。
完事,关上药箱,准备走时听见俞起南讲话。
俞起南说:“那个人是我父亲的学生。”
苏妄放下药箱,看着俞起南阴沉的样子,认真地坐直身子,听他讲话。
“是我父亲的学生,也是他养的小情人。我把他们的关系公布到那个人的学校里,他被学校开除了,今天才会突然找到这里闹事。”俞起南低头轻蔑地笑了一声,“我父亲是个画家,他爱艺术就以为自己是艺术家,自视甚高,以为自己的才情无人能及,其实狗屁不通。他有很多画作都不是出自自己的手,养了很多情人,处处留情。但就是这样,还是有很多人相信他的伪善,愿意为他前仆后继。”
夜间的风有些凉,俞起南提起毯子披到苏妄身上。
他看着苏妄的时候脸上会露出温润的笑,回头继续讲话时,脸上只剩阴沉。
“窃取学生的画作,受贿,用人情换一些价值不菲的收藏品。我收集了证据,然后威胁他把所有的产业给我,拿到他的产业后,转手又把那些证据提交到书画协会。提交还不够,还公布到网上,发到他经常去演讲的学校官网,买了水军推热度,半年前的事了,当时网上挺火的,你没看过吗?最近不小心发现了他还养着一个小画家,有几处我没查到的产业,就再补了一刀。”俞起南说完,顿了一会儿,看向苏妄又说,“我不是什么好人。”
一段话静静听下来,苏妄从最开始只有窥探豪门恩怨的八卦心,听到最后只剩下惊讶。
只是没来得及细想和发言,又听到俞起南继续往下说。
“我母亲的公司也是。当一个听话的傀儡,再一边打压走她的心腹,收拢其他董事,最后挤走她在公司的地位,都是我做过的事。你不是有很多豪门恩怨的脑洞,可其实生活没有那么戏剧性。我的父母在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他们对我不差,只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是我不能理解的,没有恩怨没有恨,我只是想看他们失败的样子,就这么做了。”
俞起南用温和的语气述说一切,平淡得像是在讲一个睡前故事,最后对苏妄笑了笑,说:“我不是什么好人,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没……”苏妄慌张摇头,“我的立场上看到的你是个好人,至于其它事我没有资格做太多评判,我只是旁观的人。”
俞起南一如往常笑得温柔,抬手揉了两下苏妄的脑袋,才说:“去休息吧,太晚了。”
苏妄巴不得赶紧开溜,立马起身,拧上药箱准备走,可突然想一个问题,走了两步又回来。
俞起南还坐在躺椅上,看见苏妄在前面蹲了下来。
苏妄问:“上次去你父母家,他们怎么没有把我们赶出来?”
“他们是哪怕摔进泥潭打滚,站起来的时候也要保持体面。”俞起南说。
“心真大。”苏妄问完站起身,还没走开又再次蹲下,“你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要去已经被全方面碾压的父母面前演假结婚,可想了想还是等以后俞起南心情好点了再问吧,省得给人添堵。
苏妄转问:“你是不是很累啊?”
他眼里得俞起南是好人,是非常尊重他、经常给他讲大道理开解的人。
当个彻头彻尾的好人或坏人不难,站在灰色地带既有需要排遣的恶也有想要坚守的善才累。
药箱放在脚边,苏妄蹲得很低去看俞起南垂着的头,他看见俞起南始终对自己面露笑意,却不见得真的放松。
苏妄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还真是谁的生活都不容易啊。
“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俞起南抬头看着苏妄说:“今天亏心做多了,有点慌。”
俞恙西从热爱的职业里找到生活的希望。
俞起南的生活希望是苏妄。
初见时,那个大雨下被流浪动物依赖着的身影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记。
初识时,与不好惹的外型完全不相符的个性让俞起南有了想要接近的心。
留学时,社交平台上时断时续的联系,是俞起南繁重学业里的一剂治愈药。
其实聊得不算多,大部分的话题都是从贝蒂贝塔的开始,偶尔聊聊各自的近况,但也算不上热络。
回国时,俞起南开始筹划扳倒父母。
谈不上有多大的恨意,只是提线木偶在长久麻木后突然想成为舞台的主导者。
对父母谈不上恨,但绝对有厌恶,瞧不起他们的伪善和虚假,然而当他在集团里步步为营,拉拢人心时,又何尝不是活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样子。
刻意的伪装和天生的面具成了交替在俞起南身上的阴霾,苏妄便是照进他黑暗卑劣的生活里最为温柔的光。
他经常去找苏妄,没有掩饰过想要接近的心,也没有超出界限的表示。
感情来时并不浓烈,平淡如水,却像潺潺山泉经年累月满溢成溪。
没有多热烈的情绪波动,不是一见倾心再见梦寐不忘的爱恋。
像薄荷向阳而长,像树叶随风而动,是简单纯粹的漫长依恋。
虽然长久以来都是俞起南单向的、自以为的向着光、迎着风,但仅仅如此就足够让他抓到生活的希望。
苏妄是俞起南的光,是他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