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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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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午后,江苗趁大伯睡午觉时偷跑出了棺材店。
夏季炎热,这会儿正是午睡的好时间,街上不见人影。
没人喜欢顶着大太阳被烈日晒。
她一路快步疾走,直到看到陈珏安然无恙地坐在河边钓鱼,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江苗没打算上前打扰他,她只是过来确认他没事。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陈珏忽而扭脸看到了她。
他叫住正要默默离开的小姑娘:“江苗。”
江苗缓缓转过身,局促地望向他。
太阳把她的脸晒的红彤彤的。
他笑着问:“要陪我钓会儿鱼吗?”
她没说话,只点点头,然后就慢慢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了。
空气的间隙被安静填满。
他用手执杆,盯着被阳光照耀的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放空脑袋。
她从兜里摸出红绳,开始编手环。
陈珏回过神来时,江苗正专心致志地低着头编绳。
她用牙齿咬住一端,双手灵活地编着花样,她手巧,编的样式是她自创的,很独树一帜。
陈珏忍不住说:“编的还挺好看。”
江苗腼腆地笑笑,还是没说话。
她平常话总是很少,昨晚是反常,居然一次性说了那么多。
陈珏现在想起来,心里仍然会软下去一块。
接下来一个月,每天午后,在村子里的人都躲在家里午睡之时,江苗就会到河边来找陈珏。
他每次都会在,安静地坐在河边钓鱼,等她。
渐渐的,陈珏会跟江苗说她还没见过的村子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他说那个世界华丽繁盛,有冲天的高楼大厦,马路宽阔到要四五个村子里这样的路并起来才差不多,很多家庭都有自己的汽车,比他开的这辆车高级多了,都是自动的。
他说那个世界的景色很美很美,有高耸入云的雪山,有波澜壮阔的大海,有争奇斗艳的各种花朵,是像油画般美到窒息的景色。
他说那个世界有很多诱惑,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欲望,会很容易让人丧失初心,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
江苗好奇问:“那……那个世界好吗?”
陈珏说:“好,也不好。”
江苗不懂他的意思,又问:“跟这里相比呢?”
他回:“看对谁来说。”
“对你来说,外面那个世界比这里好千百万倍。”
“江苗,我希望你能走出这里,去看看那个世界,你会爱上那里的。”
江苗咬了咬嘴唇,又认命地笑了下。
她知道她没有这个机会。
她特意没有梳起来的那缕发丝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落下来。
陈珏伸出手,帮她将这绺头发拢到耳后。
一瞬间,江苗左脸上那块长形胎记暴露在了阳光下。
她登时慌张地捂住左脸,同时用手去扒拉发丝,想用头发遮住这块胎记。
陈珏却说:“你脸上的胎记很漂亮。”
江苗讷讷地瞪着他,过了会儿才小声反驳:“你骗人。”
明明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说她是克星,说这块胎记就是不详之兆,所以母亲生她的时候才会难产而死,父亲骂她是怪物,当晚就自杀在了家里。
“我骗你干嘛,”他笑着说:“骗你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江苗望着沐浴在阳光里浅笑的男人,被他的笑容迷了眼。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像她想象中会来拯救她的天神,温柔和煦。
她听了他的话,慢慢地挪开手,不再遮挡这块胎记。
但在起身从河边离开时,她会重新将头发扒拉下来,遮住胎记。
她只是不再在他面前遮胎记了。
陈珏知道江苗没上过学,不认识字,就开始教她写字。
他拿树枝在地上写他的名字给她看,她其实很聪明,学的很快,没几天就把他和她的名字都学会了。
陈珏不说话的时候,江苗也从不讲话打扰他,她就安安静静地呆在他身边,编着她喜欢的红绳。
有时,陈珏还会放下鱼竿,用手帮她抻着红绳,这样她就不用用牙齿咬着了。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陈珏也终于将心绪全部理清。
决定离开的那个午后,他帮江苗扯着红绳,目光始终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
他想带她走。
他想带她离开这里。
他想让她去外面的世界,想让她获得自由。
而不是一生都被囚困在此地,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永远飞不起来。
她明明很聪明,她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江苗,”陈珏忽而开口唤她,然后说:“我今天下午就要走了。”
江苗编红绳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眼,眼眸如水清亮。
她没有问他还会不会回来这种话,而是问:“你还想要死吗?”
陈珏摇头,“不了。”
她笑起来,说:“那好。”
她很少笑,这是陈珏第一次见她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
原来这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比夏日的阳光还耀眼。
陈珏从兜里掏出一部老旧的手机,递给江苗。
江苗仓皇地摆手不收,却被他塞到手里。
陈珏告诉她:“偷偷地藏好,别让你大伯发现。”
“这里信号很弱,我试过很多地方,只有河边有时候会有信号,有可能打出去,你想跟我联系的时候就来这儿,摁那个绿色的键,能直接打给我。”
江苗捏着这部烫手的黑色手机,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陈珏又问:“你想离开这儿吗?”
江苗咬住唇,犹豫了良久,才如实说:“想,但我……”
她还没说完,陈珏就说:“那就等我,我以后来接你。”
他不是没想过现在就偷偷带她走,但她还没满18岁,也不是没有亲人了,他擅自带她逃出这里,有拐卖少女的嫌疑。
而且,他现在一无所有,他都不知道自己从这里出去后要去哪儿住要吃什么,他穷困潦倒到几乎要迈上绝路了,就算他把她带出去了,也什么都给不了她,只会让她跟她更受苦。
至少她在这儿,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儿,也好歹有口饭吃。
“你会出去,我带你出去。”陈珏语气坚定。
江苗眨巴眨巴眼,她没有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带她走,只把她编好的其中一个有颗廉价玉珠子的红绳给了他,另一个留给自己。
她点头应:“好,那我等你。”
那天在临别前,陈珏把她送他的红绳戴到了左手腕上。
然后又把爷爷家的钥匙交给了她,对她说可以去那里住。
江苗要转身回去时,陈珏拉住她,拥抱了她一下。
江苗靠在他胸前,心脏砰砰砰地跳。
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后来她才渐渐明白,心脏砰砰跳,是因为喜欢。
她喜欢陈珏。
此后两年,江苗一直在用陈珏送她的那部手机偷偷跟她联系。
他们会畅想等他把她接到外面的世界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要有一个房子,可以不大,但会很温馨。
要有一辆车,他可以带她去各处转。
她会去上学,有任何不会的知识,他都可以教她。
他说他想跟她结婚,要给她一个完美的婚礼。
她笑着告诉他,她已经为自己缝了一套嫁衣,算是送给自己的结婚礼物。
因为跟陈珏相处的多了,江苗的思维和见识也比原来开阔了许多,她不再是那个钝然呆讷的小姑娘,逐渐灵透起来。
直到她十八岁那年夏天,陈珏在电话里兴高采烈的告诉她:“苗苗,我创业成功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房子和一切,你等我去接你!我现在就出发!”
江苗和陈珏甜蜜地通完电话,激动地在河边蹲着哭了好一会儿。
然而,等她回到棺材店时,却被大伯告知,要把她许给后街那个瘸傻子。
江苗看着店里堆放的聘礼,刚才的欣然瞬间被恐慌代替。
那些贴着“囍”字的箱子,放在一口口棺材中间,看起来无比诡异。
“我不嫁,”江苗知道不能硬来,只好跪下来求江鲲:“大伯,求求你了,别把我许给他,我不想嫁给他……”
“这是你想不想的事?”江鲲一脚踢开江苗,没好气道:“他家是给聘礼最大方的,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江苗坐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江鲲被她哭的烦,上来又是一脚,边踹边骂:“你个扫把星还有脸哭,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该回报给我点什么?”
“要不是看着把你养大了能在聘礼上捞一笔,老子会养你?”
“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晦气样儿,有人肯娶你都是你烧高香,还敢挑三拣四,小浪蹄子!”
……
他骂一句踹一脚,最后解气了,溜溜哒哒地出去喝酒了。
被她踢倒在地的江苗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视野中的“囍”和“奠”交错着,横躺在她眼前。
她缓了好久好久,才勉强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她去了陈珏小时候的家。
没有人知道她有陈珏家的钥匙。
她要偷偷躲在这里等陈珏来。
傍晚的时候,开始下暴雨。
噼里啪啦的雨点落下来,很快就要将道路淹没。
江苗打开老旧的电视,找了好几个台,终于有一个台的可以看,播的是时事新闻。
不过这台黑白电视台太破了,已经没有任何声音,只能看画面。
新闻里正在播一场车祸。
滂沱大雨中,救援人员从黑色的轿车里抬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
电视机的字幕显示着新闻播报员说的话:“黑色轿车的车主当场死亡。”
而,江苗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位已经辨不出面容的男性死者的左手腕……
那上面拴着她编的红绳。
是她编的红绳。
红绳上还有一颗很廉价的玉珠,那是她亲手串进去的。
另一根挂着玉珠子的红绳还戴在她的手腕上。
因为他告诉她,他名字里的“珏”字,寓意是两块玉合在一起。
她想送给他价值连城的美玉,但她没有,她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只有廉价的玉珠子。
江苗突然站起来,僵在原地不知道多久。
眼泪不知不觉遍布脸颊,她却只怔怔地立在原地。
然后她掏出手机,疯狂摁那个绿色的键,但怎么都打不通她的电话。
她冒着大雨跑到河边,哭着继续拨他的号码,还是无法打通。
他不会来了。
她知道他永远等不到他了。
那就只能,她去找他了。
浑身湿透的江苗回到他家,把她藏在他家的那套她为自己缝制的婚服拿出来,然后为自己洗澡、梳头、换衣裳。
梳洗打扮好,她穿着鲜红的婚服,拿上他送她的手机,迎着雨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
最终来到河边。
她仿佛又看到了陈珏。
两年前,陈珏在这里钓鱼。
有次他钓上一条鱼来,随口说了句:“鱼没有水,就活不了了。”
她却盯着他手中那条缺了水的鱼,仿佛看到了挣扎着的自己,轻喃:“我像这条鱼。”
被人拿捏任人宰割,经常会觉得自己处在没有水的干涸之地。
陈珏当时把鱼直接放回河里,笑着回她:“那我当你的水吧。”
眼前的水面不断上涨着,可她的水源永久地干涸了。
她再也得不到一滴水。
她要死了。
江苗在跳进河里的那一瞬间,又一次听到了陈珏两年告诉她的那句话。
他说:“这条河还有那条路,都通向外面。”
对我来说,路走不通。
我沿着河去找你。
【END】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短篇是根据我很久之前做的一个梦衍生而来的,所以不管是逻辑还是其他,可能都不严谨。
此文是作者为了满足自己的倾诉欲一口气写下来的,随便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