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没有水》艾鱼

2、第 2 章

　　江苗晚上照例躺进棺材里，却怎么都睡不着。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在棺材里睡觉的。
　　从一开始的恐惧害怕，到现在，她早已经习惯麻木。

　　对她来说，可怕的不是这一口口写着大大“奠”字的棺材，而是大伯。
　　大伯打她的时候、不给她饭吃的时候、面目狰狞骂她的时候，都无比可怕。

　　江苗心里记挂着陈珏，她总感觉他给自己准备棺材太奇怪了。

　　于是，她在深夜静寂之时，听着从大伯房间里传来的震天响的呼噜声，慢慢地从棺材里出来，偷偷出了棺材店。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家家门户紧闭。
　　很像恐怖片中的阴曹地府。

　　静悄悄的夜色里，只有一个穿着破布衣裳的少女踩着泥泞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小跑。

　　江苗到了村子里最西头的那户人家门口，看到黑色的轿车像一只守护家门的大黑狗停在空间逼仄的路上。

　　她轻轻叩了叩木门上的铁环。

　　须臾，陈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谁？”

　　江苗轻声说：“江苗。”

　　陈珏走过来拉开木头插销，有些意外地问她：“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问完不等江苗回答，他又问：“你大伯把你赶出来了？”

　　江苗摇摇脑袋，依旧用很小的声音说话：“我偷跑出来。”

　　“嗯？”陈珏面露不解：“为什么？”

　　小小一只的江苗仰脸望着陈珏，今夜风停雨歇，月色惨淡，他的眉目清秀英俊，贵气的长相和这个落后的村落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江苗问：“你为什么要给自己买棺材？”
　　她随后又说：“我经常被我大伯打，总是会挨饿，这么多年一直睡在棺材里。”
　　“他打我的时候好疼，会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要好久才能愈合，一开始疼，后来是痒，好了后我也总想去挠。”
　　“不给我饭吃的时候，我看着院子里的狗吃的东西都觉得好香，饿的头晕眼花，快要出现幻觉，想去跟狗抢吃的，有一次我真的跟狗抢了吃的，狗把我的大腿咬破了，后来就不敢再去跟狗抢吃的了。”
　　“棺材里冬天很冷，但睡在外面更冷，我会被冻死，所以只能睡在棺材里。”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没一个字是提到让他活着，但每一句都是在劝他要活下去。

　　陈珏眨了下眼，笑了。

　　他说：“你竟然能说这么多话。”

　　“啊？”江苗突然很窘迫，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浑身滚烫的仿佛被泡在了沸水里。

　　陈珏轻沉了口气，对她说：“我明天会去河边钓鱼。”
　　他小时候爷爷经常带他去钓鱼，钓到鱼了就给他做鱼肉吃。

　　江苗怕他后天还是会想不开，忍不住问：“后天呢？”

　　“后天也去钓鱼。”
　　“大后天也会去。”
　　“你要不信，到时候可以过去看看我在不在，我全天都在河边钓鱼。”

　　江苗点点头，小声嗫嚅了句：“我回去了。”
　　然后转头就往回跑。

　　陈珏站在门口，目送这个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才转身回了家里。

　　他将找出来的鱼竿放到旁边的木桌上，合衣躺在土炕上，闭上眼，脑子里回想起江苗刚才说的那些话。
　　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学生读课文似的缺少感情，甚至透着淡淡的麻木。

　　她似乎在告诉他，她过的这么艰难都还没寻死，他也该好好活下去。

　　良久，陈珏迷迷糊糊地坠入睡梦中。
　　他在梦中回到了七岁的时候。
　　他被杨家派来的人强行带走那晚，村子里下着大雨。
　　在路过江家门前时，他看到江家挂着白幡。
　　门口举着伞看热闹的村民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江苗父母的死。
　　“我看江鹏那女儿就是来讨命的克星！白天干涸让她娘难产死了，刚才她爹又自杀了。”
　　“这得是天煞孤星吧，你听没听说她的脸上还有一道胎记，看起来可瘆人了……”

　　瘆人吗？
　　她脸上的胎记明明蛮可爱的。

　　瘆人的是别的。
　　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