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图鉴·城翊｜游戏》莲中酒

4、如琢如磨（下）

　　灰头土脸的杜城一个人往回走了。
　　临行之前，他还是同蒋峰打了一架。
　　多少给西土瓦家族留点面子吧，闺女婚宴当夜被女婿在饭菜里下毒对方还悠哉悠哉地全身而退神马的，传出去多丢人呐！
　　只不过蒋峰那死小子打架不行，跑得倒是挺快。
　　杜城犯懒不愿追，才独自回去了。
　　当然他可没傻到直接回府，毕竟大街上的流言已经传开了，西土瓦和西贝两家素日不和，假意结亲却是各怀鬼胎，结果双方一言不合兵戎相见斗了个全军覆没，连累陛下派去前往观礼的公主殿下也被惊吓得昏了过去，直接被抬往宫里去瞧御医了。
　　至于那两家，因为死了太多人，大门上都被贴了封条，还派了不少卫士把守，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
　　杜城只好去灰溜溜地找沈翊，这是他们行动之前就暗中定好的联络点，一处不起眼的小木屋。说到底，他不信沈翊会傻乎乎地陪着那个一听名字就很奇葩的家族共坠深渊。
　　他猜对了。
　　小木屋里，沈翊在，李晗也在，兄妹二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客厅中，相对无言。
　　只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相继抬了一下眼皮子，神情一个比一个萎靡不振。
　　沈翊皱眉，这大概来源于他的洁癖又发作了，根本见不得随时准备蹭他床的某人邋里邋遢的模样：“快去洗澡换身衣服！”
　　他们没人提起蒋峰。
　　所以杜城也没提。
　　他只是遥遥地看了某只炸了毛的小猫一眼，然后乖乖洗澡换衣服去了。
　　上辈子都没见过这人有这么听话的。
　　活久见！

　　从富家贵族瞬间沦为孤儿的少男少女准备对制造这起灾难的陛下及公主进行打击报复，并为此开始偷偷招兵买马提升训练同时进行各种武器升级。
　　杜城妄想摸鱼而不得，他名义上仍然是沈翊的手下，好吧，是护卫，愿不愿意卷进来都已经卷进来了，所以他真心实意地发问道：“所以你们拿的其实是一个复仇本？”
　　“不完全是，”李晗像是一只诡秘的幽灵一样从他的身边呼啦一下飘过去，“是陈胜吴广本，说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倍感惊悚的杜城连忙望向沈翊，那人却只是冲他微笑一笑：“我只负责打下手，这年头，男子不方便抛头露面，当然是一切以晗小姐为主。”
　　杜城看了看李晗手底下一众威风凛凛的娘子军，默了。
　　无论什么时候身处何方，他都不是很想招惹女人。
　　比沈翊还可怕。
　　惹不起，只躲得起。

　　公主招驸马的告示贴出来了。
　　大街小巷议论纷纷，也不知今年哪家的“幸运儿”能被那位殿下看中，这一去，只怕又回不来了。
　　传闻这位公主招过好几位驸马，个个都是在大婚夜里消失的，而且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少人暗地里嚼舌根说是被喜食人肉的公主殿下给拆骨扒皮一口口吃掉了，不知是真是假，但这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听进去的家伙可是不少，于是人们再向往那泼天的富贵也要掂量好自己的身家性命，主动报名神马的，一般人家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当然也有不怕死的，或者说对权力和财富的向往之情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的，还有一种，那就是别有用心的，比如说沈翊。
　　西土瓦·翊这个名字不能用了，所以是用“沈翊”本名报的名，又由于本朝男子地位卑微之极，无法与外人见面，也写不进族谱里头，所以没人知道沈翊到底是何方神圣。
　　结果基本没什么悬念，沈翊靠着他好看的容貌和高超的说话艺术被高高在上的公主一眼相中，钦定为了下一任的驸马。
　　毕竟这位是高质量帅哥，其他那些参差不齐的，老实说也败得不冤。
　　对了，这公主也是有名字的。
　　她叫做褚英子。
　　传说是皇室中最美的女人。
　　只要真正见过她的男人，没有人不想要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于是那些落选了的人只好捻酸道：又一个利欲熏心的傻小子罢了，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可惜脑子不大好，竟然就这么在蛇蝎美人布好的作死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丝毫不提他们本来也准备赌上性命、驾着高头大马往这条黄泉路上策马奔腾。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杜城肯定不这么想，他正在完美地冲他的小少爷、已经定好了的驸马爷倾尽全力表演什么叫做“恶犬龇牙”：“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了，要是胆敢惦念着那劳什子的驸马，我就宰了你？”
　　他说得咬牙切齿，而且认真，是那种大约可以震碎灵魂的认真。
　　沈翊用水盈盈的眸子仰头注视着他。
　　这是一种介乎于柔和与破碎之间的极致美感，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抱紧他，再揉碎他。
　　杜城也是这么做的。
　　沈翊被他恶狠狠地圈进了怀里。
　　下巴砸在那坚实的胸口上，好疼的。
　　这个动作太像饿狼圈地了，杜城的周身散发着不准旁人靠近也不准怀中人逃跑的霸道气息，眼神也凶，看起来极不友好。
　　被箍得严严实实的沈翊伸手捏了捏他的衣角，幽幽地叹了口气。
　　杜城心说，该要叹气的人明明是我才对啊：“说说你的计划吧。”
　　沈翊靠在他的胸口，轻声低语道：“无非是些里应外合的法子，以牙还牙罢了。”
　　杜城立马皱起了眉头：“既然是他们已经用过的招数，怎么可能不小心提防？”
　　这么做难道不是相当于葫芦娃和爷爷一起在蛇精面前跳草裙舞然后说“你快点来抓我们”吗？
　　沈翊的双手攀附上了杜城的肩膀，这是一个很主动的投怀送抱的动作，看起来旖旎暧昧极了，只是因为这小家伙的眸色太过明亮，揽着人的那个被牢牢地吸引，一时间挪不开视线，也就来不及多做他想：“那是李晗该操心的事情，不归我管。”
　　杜城这人别看凶巴巴的又暴躁，其实很聪明，是那种一点就透的聪明，这也是令沈翊又爱又恨的一点：“原来你的目标是……怪不得要上赶着去呢！”
　　“对！”沈翊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他的唇上，他的嘴角是微笑着的，瞳孔中却透着浓浓警告的意味，“这是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哦！不然，我就用我的美工刀千刀万剐了你。”借鉴来的威胁台词，就是可以说得这么风平浪静。
　　被整无奈了的杜城只好趁人不备，偷偷地嘬了那嘴唇上的指尖一口。
　　沈翊飞了他一个怎么看怎么像是小猫喵呜的眼刀，连忙把手指头挪开了。
　　杜城又捏了捏他的鼻子，这也是十分亲昵的动作，沈翊并未躲开，看起来是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就连白眼都翻得不是那么的认真，反而眯眼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快快乐乐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杜城搂着软乎乎的小猫，只好应景地抬起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了些：“我该如何配合你的计划？”
　　“真的这么舍得奉献呀！好难得哦！所以你的任务目标……是我吗？”当然自家小孩儿还是那个不老实的小孩儿，只要逮到了机会，肯定要故意试探他的。
　　“我的目标同本心一致，”杜城低头亲了亲沈翊的鬓角，心道这种疑心病超级重看谁都有问题的小孩儿，有没有人可以治上一治啊？没有的话，由我杜大导师亲自上阵也不是不行啦！“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么？”
　　委屈的表情，可怜的声调，完美！
　　“我是不相信这个破系统，”沈翊小声地说，“它从来就不安好心，你知道的。”
　　脸面被某位玩家摁在地上摩擦的系统此刻却是一直默不作声，似是自行默认了这个说法，反正它可从未说过它安了什么好心。
　　杜城立马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所以……”他沉吟着望向沈翊，“问题是不是出在了你那里？”好吧，这两家伙的心眼子压根就不存在谁比谁多这一说，反正你猜我猜大家一起猜，本质上都挺诡计多端的。
　　沈翊舔了舔嘴唇：“也许，猜疑链就是这么诞生的，以热衷于坐收渔翁之利的系统而言，这也不失为一计高招。”
　　杜城肯定了他的说法，又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慢慢地抚摸着掌心上边的纹路笑嘻嘻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合作愉快吧？”
　　沈翊从善如流地露出了美人该有的漂亮微笑：“合作愉快！”

　　当然他们之间的合作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因为李晗，沈翊被公主府的人接走的那天晚上，他前脚才刚刚离开，后脚李晗就给杜城困在了小木屋里。
　　杜城的语气当然好不起来，甚至带了不小的敌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本意今夜溜至公主府附近踩点，以便明日成亲大典时候更加方便接应。
　　会被李晗困住这种事，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更搞笑的是，不知怎地，他有心快些离开却始终动弹不得，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地摁在了椅子上。
　　这种感觉，该如何形容呢？大概就想象成ALPHA对OMEGA的信息素压制好了。
　　离谱，但是有用。
　　李晗坐在附近的小木桌上，悠闲晃荡着双腿的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刀：“你的第一宗罪，我那西土瓦的便宜大哥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心里有点儿数对吧？”
　　杜城没心思跟她绕弯子，直戳事件本质道：“那王八蛋给沈翊下毒，还不止一回！”
　　李晗掂着小刀点了点头，对这样的解释倒不像是有多么意外的样子：“再说你的第二宗罪，为什么把他放走了？”
　　“他”指的当然就是蒋峰。
　　杜城一脸不想掺和你们小情侣爱恨情仇的表情：“那不然呢？”
　　“行吧，”李晗将小刀收了起来，“你的眼里就只有那一个人……也正常。”
　　杜城顺杆上爬：“你快些放我走呗！他这一去前途未卜，那位英子公主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很清楚不是吗？”
　　“不行，”可惜李晗不为所动，“你们不是好奇这个世界为什么以女子为尊么？这一刻你动不了了，是因为我想要你不能动弹，这就是答案，掌握力量的人更加容易得到生产资料的分配权，我们之前就学过的。”
　　杜城：……
　　李晗招呼了几个娘子军进来：“我得送你去另外的地方。”
　　杜城脸色铁青，说实话他从来没想过会在李晗这里栽跟头，毕竟她怎么看都是一名无害的小姑娘，是需要他们几个男人保护的对象，认知的错位让他此刻的吼叫听起来像是无能狂怒：“你这么做沈翊知道吗？”
　　李晗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没特意告诉过他，但是知不知道的，不好说。”

　　李晗命令手下将杜城送到了另外一间小木屋，由于取名无能，我们就叫它小木屋2号好了。
　　杜城死死盯着静坐看书根本懒得搭理他的李晗，因为挣脱不得只得使用目光喷射愤怒的火花：“沈翊身处险境，我们却在这里像是白痴一样干坐着，你觉得这合理吗？话说你们不是朋友吗？我的意思是，哪怕是游戏里的角色，他也是你的哥哥呀！”
　　李晗叹气：“唉，不得不说，城……你是真的真的好啰嗦呀！也就只有他才受得了你吧？放心吧，我们这里可没人想要害你的沈翊，你听，这不是回来了吗？”
　　杜城同刚刚来到小木屋2号的沈翊隔着一众杂七杂八的陈列摆设遥遥相望，那个眼神交织缱绻复杂的，仿佛是被狠心的王母娘娘划开在银河两端的牛郎和织女。
　　好不容易被解除了禁锢的“牛郎”像是一枚高射炮弹般飞快地穿过由各种石桌石凳组成的“银河”，将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小期待的“织女”紧紧地拽进了怀里。
　　沈翊这一来一回的折腾本就头晕，又被眼前这颗高速的“炮弹”硬生生砸了，只觉得脑袋昏沉得更加厉害：“我想睡觉！”
　　杜城哪里敢不应？他忙不迭地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卧室方向走去。
　　杵在一旁吃瓜的李晗只觉得此瓜真是越嚼越酸：“你们要不要秀得这么厉害，我还在呢！真就不把妹妹当外人是吧？”
　　沈翊顶着睡意转头暼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得如同迷离深邃但无波无澜的海面：“看到了，今儿太晚了，明天再找你算账。”
　　李晗吐了吐舌头，像只小天鹅一般优雅地跳到了一边，刚刚还在对杜城耀武扬威的霸气小姑娘瞬间就变得老实了。
　　杜城倒是有些好奇，但再好奇也比不上沈翊的瞌睡，还是抱人回去睡觉要紧。
　　李晗(超小声)：“天，真是够够的！”

　　沈翊说的算账也就是心塞李晗自作主张害他只同那英子公主简单聊了几句还没来得及挖出公主背后所隐藏的故事来那些跟着前去彪悍女人就把她给噶了，顺道把锅成功甩到了他这个无故失踪的驸马身上。
　　这下可好，沈翊这名也用不了了。
　　听闻陛下震怒，下令全国通缉。
　　沈翊的脸还被画成了画像到处张贴。
　　虽然沈翊极力拒绝承认那张不晓得哪里具备相似度的丑脸是本人并声嘶力竭声讨该名画像人员的技术能力真是给画像师这一光荣的职业丢脸之外，倒是没在他们这又偏又穷的破旮旯引起多么大的波澜。
　　“我这不是想着出其不意吗？”李晗扒拉着桌子的一角脆生生地撒娇道，“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在婚宴当天动手，你看你也是这么觉得的……要想骗过敌人，首先要骗过自己人啊！”
　　沈翊不知道该跟她说“其实倒是没有骗过我，只是武力值不够杜城又不在，所以根本拦不住只好默默围观”好还是该抱怨“大小姐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把我‘弄清驸马失踪原委’的任务等级难度系数直线拉高到了指数级别”好，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真相全貌的当事人公主都被你们给送到黄泉路上去了，我这是要追到地府里去找鬼要答案是吗？
　　当然客气礼貌的寒暄背后你来我往的交锋之中这位英子公主还是给他透露出了一点信息，她似乎只钟情于某人，所谓驸马，不过是陛下催婚时用来敷衍上意的人形工具罢了，至于沈翊的这些前辈驸马们究竟是如何失踪，失踪之后又去了哪里，她不肯说。
　　然后她就被噶了，呜呼！
　　“这个陛下警上敢通缉哥哥，”李晗看他扬起眉毛却舍不得说重话的样子后便露出了甜甜的微笑，“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要不咱们一块儿……”
　　不料杜城跟沈翊这两家伙根本就没有认真在听，竟然还旁若无人地对起话来。
　　“出了这样的事，正常是该要发通缉令的吧？毕竟死的可是天子的宝贝女儿诶！”
　　“唔，只要这个所谓陛下的脑子还没有完全坏掉的话。”
　　“好忧伤啊，感觉我在这个国家已经混不下去了，”沈翊说是忧伤，脸上却还挂着灿烂的笑容，“亲爱的护卫大人，可怜我顶着这张脸定然找不到工作，你会养我的吧？”
　　旁边的杜城果真就点头应下：“好！”
　　其爽快程度远超火箭升天。
　　说得好像他俩就已经私定终身约好准备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李晗：自戳双目中，勿扰！
　　她是非常喜欢嗑cp没有错，但是这一天天的，糖分摄入极度超标神马的，还是十分影响健康和心情好不好？

　　领着“陈胜吴广本”的李晗和领着“寻找驸马失踪案真相顺便谈个恋爱”的杜城沈翊完全就是两个画风，之所以还相互忍受住在同一个小木屋里，大概真的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租金便宜而且还可以二一添作五平分一下——这个游戏内的房子还竟然还会有npc找玩家收租金，简直就是于离谱之中彰显着这个世道苍凉无比的辛酸现实。
　　可就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小地方，天子的通缉令还没有起到任何的逮人效果，辣个男人竟然亲自找过来了，不失为奇迹。
　　辣个男人说的就是曹栋，you know who.
　　更奇迹的是他还真就把沈翊给悄咪咪地带走了，气得暴跳如雷的杜城和李晗差点相互薅掉对方两公分的头毛。
　　那还能怎么办，兵分两路，追呗！
　　曹栋把沈翊带到了海边，一路上给并不是很想听但又怕错过线索不得不竖起耳朵聆听一下的小画家详细地科普了他跟褚英子之间的血腥爱情故事。
　　来一个驸马杀一个，杀了不算，还到处抛尸，可不是血腥么？
　　“她可真美啊！”曹栋又一次地强调起了褚英子的美艳绝伦，“一般男人见到她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声，你是怎么狠得下心来杀了她的？她那么美……”
　　那也不是我杀的呀！
　　然并卵，曹栋不会相信的。
　　“曹栋是吧？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坚定的反派信条执行者·从来听不得洗脑废话的曹栋君将刚刚开口的沈翊一脚踹进了漆黑的海里。
　　随后跟匆匆赶来就冲他一通咆哮的杜城疯狂地打了一架，杀红了眼的那种。
　　这两男的疯得半斤八两，敞开手脚打起架来那叫一个歇斯底里和手下不留情。
　　结果是杜城略胜一筹。
　　赢在他心有挂念，没什么客气好说的直接冲曹栋的脖子上扎上了几根银针，都是冲着命门去的，下手又狠，被打趴下的曹栋少说一年半载都得保持这个姿势动弹不得，爬都爬不起来。
　　杜城拎起曹栋的衣领追问他不知所踪的沈翊的下落，曹栋却只无甚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冷笑着抽了抽嘴唇，痛快地呸了一声。
　　然后他的脸上迎来了更加痛快的一拳。
　　杜城可是不惯人毛病，没收着力气，直接给曹栋打得嘴角稀里哗啦地流血了，牙也崩掉了一颗。
　　虽然不肯言语，但是他的视线着落点已经出卖了他。
　　杜城飞快地跑到海边，脱掉外衣，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沈翊——”

　　李晗那边遇到了阻拦，是蒋峰。
　　他也很无奈，这狗比系统喜欢搞虐恋剧情，他不得不违背本意站在她的对立面。
　　但他还是舍不得让她悬着一颗心：“他已经过去了。”他说的是杜城。
　　李晗理了理表情，仰头凝望他：“那就先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吧！”
　　这个背景设定男人看到女人后会因为神秘力量的压制作用走不动道，实在意义上的走不动道，蒋峰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他只是冲她露出了灿烂的笑脸：“我们家附近新开了一家咖啡店，闻起来很香的，听说甜点也做得不错，和你一起试试去啊！”
　　李晗笑着回应说：“好！”
　　她的笑容里带着晶莹的眼泪。
　　理智上说这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但女人是水做的呀！
　　泪水，是它自己要掉下来的！
　　蒋峰颤颤巍巍地伸手，约是想要给她擦干净两颊垂落的眼泪，可周身却泛起了一层耀眼的亮光，在他叹息着说出一句“来不及了啊”之后，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咚，一把精致的匕首应声落地。
　　那上头还带着血，在夜色里缓缓晕开。
　　虚假的真实的蒋峰的血。

　　杜城将沈翊捞上了岸。
　　一个面色惨白意识模糊的沈翊，心跳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杜城会一定的急救措施——这些好像也是本来就刻在他脑子里的东西，比如说心肺复苏，人工呼吸还有胸外按压，能试过的他都已经试过了，但沈翊还是没有醒来。他又用从柴房偷来的火折子点了火，把那虚弱得像是一缕马上要飘走的魂儿一样的人紧紧摁在怀里以保持身体的温度，但期间也只是得到了小画家一个朦胧的微笑，或许那并不是微笑，只是一次无意识的嘴角抽动而已，是杜城心有执念，看山不是山。
　　他们的遭遇并没有像一般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幸运，也许是因为缺乏现代医疗的后续支撑，沈翊并没有如杜城所愿的那样可以再次睁开眼睛看看蓝天再看看他，只是在他的怀里慢慢地化作了一缕温柔的光晕，然后从他的眼前彻底地消失了。
　　杜城此人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
　　而且，只是游戏而已，他絮絮叨叨地安慰自己道，【查询卡】告知的结果，沈翊的个人积分很高，底子那么好，哪怕此番被判定为游戏失败必须扣分，也定然不会一下子掉到0分以下，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不了，都是幻象，一定死不了的！
　　可奇怪的是，杜城要保护的对象小少爷已经没了，隐藏任务也失败了，他为什么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个游戏里？话说惨败成这个样子，他攒的那区区10分，真的够这个没人性的系统扣吗？

　　杜城跟随李晗和她的娘子军们转移到了小木屋3号，因为2号已经在曹栋那里暴露了，不安全。
　　成天忙着练兵、好不容易才得了空闲的李晗幽幽地告诉他：“你现在的情况，只有两个办法，你的死亡，或者等到这个副本的全部玩家结束任务，跟随一起退出游戏。”
　　“怎么会这样？我的任务已经全部结束了，接下来要干什么，仰望星空发呆吗？”
　　杜城总觉得选择主动死亡这件事听起来有点窝囊，他再爱惨了沈翊，也不是做得出殉情这种事情的人。
　　“这很符合你未亡人的气质啊！”李晗耸了耸肩，杜城倒是未对此做出什么很大的反应，反而听得专心，“至于让你继续滞留的原因，我也说不好，或许你依然是什么人的任务目标，又或者是系统还有另外的安排……可惜，它是肯定不会告诉你的。”
　　“你也是？还未完成的任务，指的是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李晗不答，只冲他浅浅地笑了笑：“在这个世界之中，那种濒死的感觉，你又不是没有体验过，很多很多次吧，还不习惯么？如今见不到他，就这么不放心啊？”
　　“我经常会梦到那种场景，都是他落水的场景，一次又一次，长头发的短头发的还有后脑勺卷着小辫儿的，它们都好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过一样，但又……我抓不住，都是侧脸，但我知道那就是他……然后我总是会很快地惊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这一身稀奇古怪的装扮，还有这乱七八糟的故事设定，好像又在提醒我，一切都只是虚幻。”
　　听到这些描述的李晗飞快转动了一下眼球，而后迅速垂下眼帘，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听起来敷衍得紧。
　　于是杜城再次确认了，这些人果然都有问题！他们绝对是知道什么！而且很有可能是跟自己有关的……烦人的是双方信息差太大了，人家不乐意说，杜城拿他们毫无办法。
　　连蒋峰都晓得在杜城一通乱拳的飞舞下嘻嘻哈哈地打着马虎眼儿，更别说沈翊和李晗了，这俩小家伙很是聪明，还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委屈杜城自个儿，憋死算了！

　　还不只是这样，杜城因为无心李晗的伟大事业，所以得出去打工——给人屋里锄锄地搬搬砖什么的，别忘了，男人是不可以在大街上抛头露面的！然后用赚来的工钱上缴一半的房租，小木屋3号的租金比起2号贵得那叫一个离谱，可是面对虎虎生威一个眼风就能秒杀一片的包租婆，杜城于他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敢怒不敢言。
　　他的工作零散，也去了不少地儿，遇到过不少不同的面孔，那些人同他攀谈，吩咐他做事，又或者对他视而不见，每一个都让他有我是不是这人的任务目标的错觉，防备心起了又落，然后落落落落落，是一种逐渐懈怠的感觉，慢慢地消磨着他的精神。
　　“不只是注意力，连同你的感情，”李晗跟杜城分享心得体会，“一直扮演着不同的游戏角色，面对同一个人，不同的人，爱了又恨了，相见而后分开，还要生生死死地纠缠不清，这样循环往复，人都变得恍惚了起来……这个游戏，它在解构我们的情感，真真假假的，现实与虚幻的区别在哪里啊，搞不清楚了。我怕有一天会变得彻底地麻木起来，不过这大概是它最希望看到的事情吧。”
　　“说得我们好像是演员一样。”
　　“演员演戏，随时可以沉浸也可以抽离情感，可是他们需要权衡现实死亡么？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哦，往往一个人的情感偏向越明显，越容易被这该死的系统往死了坑……演员啊，不过你能这么想，倒是挺不错的。去另外租一间屋子吧，我要去干的事情，不管成功与否，都不会再回来了。”
　　原来李晗这会儿最想说的，是一份撤销合租合同的宣言。
　　“祝你好运！”杜城挥了挥手，只身走入了孑然一身的茫茫旅途之中。

　　后来杜城也去过很多的地方。
　　毕竟天子换人了，新朝新气象嘛！
　　男人也可以在大街上到处走动了，对他这种坐不住的性格来说肯定是一件好事。
　　只是，一个人的路途太长，在并不清晰的时间流逝上很难不慢慢生出虚无来。比如说看到一朵花开，转眼它又凋谢了，然而杜城还是那个样子，身体和面容并未留下岁月雕刻的衰败痕迹，只是心逐渐变得老了，空荡荡的，这种感觉无法形容，甚至可能会产生出我的生命永恒的错觉。这个游戏确实是在解构，不只是感情，还有认知，混沌和茫然也就因此而来，哪怕像是李晗或杜城这样的人已经意识到了，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都无法选择离开，只能在无形的消磨中尽量与惰性和习惯去做抵抗。
　　一别经年，杜城终于辗转回到了西土瓦宅邸的旧址。
　　这里由于那场婚礼的变故被前朝下令贴了封条而逐渐破落不堪，只是新主登基后也未多做修缮，而是任由它变成了一条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因为地理位置极好，店铺和贩夫走卒蜂拥而至，破败之地也就慢慢热闹了起来。至于那些有关于亡灵的传说——当年的婚宴，可是死了很多很多人的，人们传得绘声绘色的同时好像并不忌讳往这里走，归根到底，鬼神之说，当然没有赚钱来得实在。
　　杜城在闹市之中睹物思人的惯性下遇到了一只五彩缤纷的小皮球，它先是啪哒哒弹跳了两下，然后呼啦啦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鬼使神差地，杜城蹲下去把它捡了起来。
　　“你还我皮球！”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稚嫩的，但是很骄傲。
　　杜城骨子里就不爱同小姑娘计较，拍了拍球上的泥土，爽快递给了她：“喏，给你！”
　　“谢谢！”小女孩依然保持着白天鹅一般的骄矜，但还是礼貌地道了谢，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看起来异常明亮，“你叫什么名字啊？回答我，我可以让妈妈给你酬金！”
　　杜城笑了笑，神情之中却悄然藏起了野兽一般的警觉：“问别人名字之前，你是不是得先进行自我介绍啊？”
　　“我是小安，这样总可以了吧？”小女孩突然急切地说，“快些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我叫阿城，”于是杜城用了跟她如出一辙的敷衍手法，“只是捡个皮球而已，不值当还要让你母亲给我酬金，快些回去吧！”
　　“你！”小安噘着嘴跺了跺脚，“好吧，我叫做穆小安，穆桂英的穆，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一定要执着我叫什么是要干嘛？”
　　穆小安急得跳脚，小脸蛋也跟着红了起来：“哎呀，反正就是要知道啊！那个，你也有吧，一定要完成的事情……我这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嘛！”
　　杜城有些震惊，这么小的女孩子也是玩家的一员吗？这个游戏还有没有下限啦？
　　并不存在“下限”这种无聊玩意儿的系统根本就懒得搭理他。
　　“我叫杜城，”他回答得有些局促，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体验过跟这么年幼的小姑娘如此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吧，“你妈妈是不是还在等你啊？快些回去吧！”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不想对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女孩透露太多的个人信息。
　　她甚至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危险。
　　穆小安扬起小脸冲杜城笑了笑，然后就抱着她的皮球蹦蹦跳跳地走了。女孩子银铃般的声音随着徐徐的清风传入他的耳朵：“妈妈，我要吃披萨！”
　　得，还是个馋嘴的小鬼，杜城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古代背景吗？哪怕是完全架空的，披萨这种神奇的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不成这儿也有一个遥远的国度，叫做意大利吗？

　　“正在退出游戏，结算中，请稍后。”
　　还没等没想明白的杜城冲那对母女哪怕再看上一眼呢，这狗系统就直接黑屏了。
　　杜城可没得沈翊那样的本事，只凭一个模糊不清还很快消失的背影，哪怕下次面对面碰到了穆小安的妈妈，大概也认不出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真有你的！
　　而且这系统的蜜汁判定系统在保护对象沈翊已经噶了的情况下不止没有判定杜城任务失败，反而给了不少分，扣掉隐藏任务的败笔，竟然还有15分的富余，所以这一刻他已经攒了25分，暂时离开了贫困线，脱离了体验死者npc的痛苦，简直是祖上积德了！
　　同时这个蛇精病的系统这次竟然异常的大方，给的综合判定是S，很高的评价，高到杜城本人都有些无语了：“毫无根据，你就是看心情随便乱打分吧？”
　　系统有条不紊地回答：“你为‘保护’做了许多许多的努力，我都看到了，那些当然配得上这样的评价，你知道的。”
　　那不是因为保护对象是沈翊吗！
　　换了别人……行吧，换了别人那也有对待别人的保护方法，杜城这个人，总体上来说还是蛮尽忠职守的。
　　“可是最后，我不还是搞砸了吗？”
　　系统听起来还蛮不服气的，或许它觉得竟然计较自己分太多的玩家多半是有那个大病：“所以你的隐藏任务失败了，我扣分了呀！”
　　所以，它要求的是“保护”这个动作或者说这份心情，结果如何，反而是次要的？
　　杜城心念一转，立马神色一变，开始得寸进尺了：“所以我得了这么高的分，就没有一点实质性的奖励吗？”
　　系统顿了老半天，才慢吞吞地从天花板拉开的缝隙当中落下来一块面包。
　　杜城愤怒高喊：“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然后飞奔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它揣进了怀里，再火上浇油道：“不要这么小气嘛！”
　　“你可以选择是否参加一个副本，”那个冰冷的女声慢悠悠地说，“很危险，当然收益也很高，你不愿意的话，那就按照默认的……”
　　“什么副本，沈翊会在吗？”
　　“……”
　　“危险和收益，是什么？”
　　“……”
　　杜城简直被这破东西给气笑了：“你什么都不肯说，还想忽悠我去？”
　　然而系统这实诚的瓜娃子根本就不晓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通过对你的一系列行为分析，你会选择参加的概率在95％以上。”
　　这回轮到杜城给它拼命甩省略号了。
　　“请玩家做出选择，休息或继续前行。”
　　“我参加！”杜城骨子里甘愿冒险的不服输因子被很好地拿捏了。
　　“鉴于副本『追本溯源』的危险程度，开始强制休息，时间为24小时，倒计时开始！”
　　这次倒计时的颜色比上次还要红，而且数字边缘有不少地方都晕开了，就像是——由鲜血写成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