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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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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雍阳城,在一声惊雷过后,整座城便笼罩在雨帘之中。
屋檐上的雨点噼噼啪啪,沿着屋脊向下汇聚成一条水线。
推开窗户,一股清新扑面而来。桌上的茶刚刚好,一室清幽雅静。茶叶缓慢浮上水面然后沉底,碧液中透出阵阵幽香。
白霜序伸手探了探茶杯温度,端起轻啜一口,初时微涩,随后淡淡清香缠绕舌尖,回味绵长。
坐在他对面的凤清铎附庸风雅般喝了一大口,差点没吐出来。
白霜序无奈道:“五殿下,不喜莫强求。”
凤清铎咽下茶水,用绢帕胡乱地擦拭两下,眼中是呼之欲出的兴奋,“白先生,好消息啊。”
白霜序放下茶杯,并未开口,静待凤清铎启唇解惑。
“先生可还记得我那处处与我作对的九弟?”凤清铎道。
白霜序回想起数年前京城长街,买着字画互相调侃的三兄弟,浅浅点头。
“他不是傍上了皇长兄嘛,如今啊,他终于被皇长兄恼了。连着三日在东宫外苦求一见,皇长兄都不曾理会。”凤清铎越说越激动,要不是急着赶来与白先生分享这个好消息,他都想回去亲眼看看凤清衍现下凄惨落魄的模样,并好好奚落他一番。
白霜序下意识地拧紧眉毛,“会不会是做戏?”
凤清铎回道:“在东宫潜伏的探子来报,我们先前给皇长兄下的药,大多进了凤清衍的肚子。那晚他药性发作,把东宫的人给睡了。”
白霜序见凤清铎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便知此事不简单,“那姑娘是个有身份的?”
“没错,那姑娘是皇长兄新封的良娣,肃毅伯柳家的庶女,长得水灵人又知趣。不知怎的入了皇长兄的眼,抬举她成了良娣。”凤清铎越说越起劲,“东宫多年无粉黛,九弟难咯。”
白霜序心一紧,握茶杯的手微颤,面不改色地问:“那柳良娣……如何了。”
凤清铎一噎,眼神飘忽,含糊道:“突发恶疾,没了……”
小叔子睡了小嫂子这样的丑闻,放在寻常人家,也是不得了的大事,更别提皇室。
“东宫的人一向嘴严,殿下如何探得?”白霜序双眸微垂,神色不明。
凤清铎不假思索地回道:“先生糊涂了,自然是我安插.在东宫的暗桩啊。”
白霜序拍案而起,神情凛冽,语气又急又快道:“立刻把人撤出来!”
凤清铎吓了一跳,脖子都缩了缩,“有这么严重吗?我立,立刻下令。”
“算了,不必了……”白霜序合上眼,卸了力气坐回原位,“估计这会儿,殿下的人都被太子处理了吧。”
凤清铎庆幸地拍了拍胸.口,“还好他们是死士,不会供出我们来。”
“无论如何,令太子与九殿下不睦。虽不是我们原先所想,却也算达到了目的吧。”白霜序饮了一口半凉的茶,轻笑道。
“凤清衍此刻估计挺失意,先生,要拉拢他吗?”凤清铎跃跃欲试,但还是先听白霜序的意见。
白霜序摇了摇头,“即便九殿下与太子决裂,知遇之恩,提携之情仍存。九殿下不想被人诟病忘恩负义,就不可能同别的皇子联手。尤其殿下您……幼时还与他闹了不愉快。”
凤清铎遗憾的“哦”了一声,心中懊悔不已。当初年少不知事,把凤清衍得罪狠了。凤清衍如今可是连他的老师顾学士都不住称赞,说此子若能一直稳住心性,必成大器。
雨,来势更猛。
白霜序放下茶杯,起身缓步至窗前。狂风起,青竹摇晃。他不由得质疑自己,为了报仇平冤,同太子作对值得吗?
“咔嚓——”
一道强光划过天际,将屋里照得雪亮,白霜序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值得的。
太子不会帮他,他别无选择。
东宫
凤元宸皱着眉将碗中苦药一饮而尽,渐台连忙奉上蜜饯。嘴里的苦涩被压下,凤元宸揉了揉额角,淡声问道:“如何了?”
天权摇头叹息:“他们都是无牵无挂的死士,宁求速死,绝不会供出背后之人。”
他同天梁合作,放出消息,借此契机肃清东宫的眼线。
天梁怒火难消,不眠不休地盯着东宫风向,那些眼线大多都是她揪出来的。
流水般的刑具用下去,眼线不论男女,都不肯吐露半句。
凤元宸无所谓地吩咐道:“问不出便都处理了吧。”
天权回了声“是”,便行礼退了出去。
“天梁,华亭郡王府那边情形如何?”
凤元宸话音刚落,房梁上一阵窸窸窣窣,身穿灰色劲装的女子轻盈地一跃而下。
开阳悄悄给了她一个白眼,再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回殿下,三王妃已将王府上下心怀不轨者拔除干净。”柳枝意单膝跪地,眉眼清冷。
“包括下药的人?”凤元宸问道。
“是,尽管她口口声声称是误拿了给三殿下的暖情酒,但属下还是发现她与户部尚书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凤元宸抬眼,“户部尚书,老五?”
凤清铎这小子,还真会给他添堵。既如此,他便礼尚往来,与他好好算算这笔账。
“开阳,知会玉衡,该查查户部的账了。”
得到吩咐的开阳松了口气,关上门逃也似的溜之大吉。
柳枝意:“……”
她看上去像什么洪水猛兽吗?她说了多少次了,她对别人碗里的不!感!兴!趣!
“叩叩叩”三下敲门声后,柳枝意立即跃上房梁,隐藏身影。
她这个“死掉”的良娣已经不适合出现人前了。
“太子殿下,九殿下求见。”门外响起福公公的声音。
“不见。”凤元宸无情地拒绝。
“明日九殿下要随三殿下启程前往漠北,您可能几年都见不着九殿下,真的……不见吗?”福公公也是看着凤清衍长大的,心生不忍,便大着胆子求情。
凤元宸声音冷了下来,“福守恪,你越矩了。”
福公公额角冒汗,连忙道:“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劝走九殿下。”
凤元宸靠着软枕,满脸疲倦。
他要同凤清衍说的话,早在那日说尽。若凤清衍听进去了,待他边疆历练回来凤元宸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若他一意孤行,凤元宸也不介意做回小人,挟恩以报。
翌日,雨过天晴。被雨水滋润的杨柳的枝条绿得发亮,时不时尾梢坠下水珠。
凤清钰拉了拉缰绳,与凤清衍并辔而行。压低声音问道:“小九,你和大哥到底怎么了?”
时不时回望城墙之上的凤清衍失望地转身,闷闷不乐地道:“我犯了一件错事,兄长不肯原谅我。”
凤清钰追问:“什么事?”
凤清衍深觉难以启齿,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那日我醉酒中药,强.迫了柳良娣……”
凤清钰讶异地瞪大眼睛,却是不赞同地摇头,“此事亦非你所愿,大哥不会真因此怪罪与你,你一定是别处惹恼了他。”
凤清衍心中一骇,面上却茫然道:“真的吗?等我历练回京,再同兄长剖心。”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凤清钰歪歪头,端详凤清衍片刻,犹豫道:“小九,你再好好想想,你究竟是哪里惹了大哥不快。”
凤清衍不敢直视凤清钰的眼睛,他如何能向三哥坦诚,他对兄长起了不轨之心吗……
捏着缰绳的手微颤,凤清衍不死心地再回头,城墙上依旧没有出现那抹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心灰意冷地垂下头,一滴晶莹悄然落进雪白的马鬃里。
兄长,是真的不要他了……
大军浩浩荡荡地前行,相去甚远后,城楼上缓缓走出一抹深蓝的身影。
开阳手持雨伞,目光复杂地随着凤元宸的视线眺望远处,“殿下既亲身来此,为何不现身相送?”
凤元宸扶着城墙青砖,轻声道:“孤不能给小九任何希望。”
开阳叹了口气,脸上甚是纠结。这些日子他也在回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九殿下居然会对太子殿下有了非分之想。
总不能是他和天权过从甚密,带歪了九殿下喜欢男人吧。
不能……吧。
待凤清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凤元宸才淡声吩咐:“难得出宫一趟,陪孤走走吧。”
“是。”开阳随着凤元宸走下城楼,还不等凤元宸思考去哪里转转,洞明急匆匆地寻了过来。
“太子殿下,邗州急报!陛下命您速往朝晖殿议事。”洞明一刻也不敢耽搁,语速极快,吐字清晰。
凤元宸顿时没了游玩之兴,登上马车,极速赶回宫中。
进入宫.门,便立即赶往朝晖殿衣服都来不及换。
“儿臣拜见父皇。”凤元宸正要跪下去,就被凤柏肃拦下,抓着胳膊牵至一方五尺高的地形图前。
“父皇?”
“先前京兆府来报,邗州寒灾成祸,如今死伤不计其数……”凤柏肃指着地形图上的邗州,隐隐哽咽。
邗州地处南方,气候宜人,白雪尚不能没靴,怎会有寒灾?
“去年岁末,西夏兵犯边疆,朕去了一趟观星楼。”凤柏肃未曾松开凤元宸的那只手,轻轻颤抖着。
一提到观星楼,凤元宸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凤柏肃颤声道:“国师夜观天象,占得一卦。”
“永丰廿七,天生异象,雪寒成灾,死伤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