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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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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静.默,屋内沉闷压抑得人要发疯。性子活泼的渐台无聊地在心里数数,在数到三百时,才听见头顶传来太子的声音,“渐台,给孤把把脉。”
渐台膝行两步,略凉的手指搭在凤元宸的手腕,一会儿后,他讶异地问:“殿下也中了‘饮风月’?”
凤元宸收回手,问道:“此毒如此霸道,过了一夜还能探出?”
渐台自傲道:“一般大夫是查不出来的,毕竟想解此毒轻而易举,只是在体内会使脉象有细微的不同而已。为了殿下身体康健,可能要委屈殿下喝上几天的苦药了。”
渐台又看了看凤元宸的左臂,确定只是被用力拉扯所伤,没骨折也没脱臼,开了些外敷的药,叮嘱了几句。
“小九大概什么时候会醒?”凤元宸忽然问。
渐台谨慎道:“九殿下中毒较深,虽然已经及时解了,但怕是要昏睡个半日。”
凤元宸了解地点点头,“嗯,这里没你事了,你先下去吧。”
渐台收起药箱,“臣告退。”
天权起身,正打算退下,凤元宸叫住了他,道:“天权,等孤冷静一下,再处置吧。”
听到处置这个词,天权便明白这事难以善了。明明太子殿下不打算计较,怎么一时之间突然变了主意?
“是……”天权走出太子寝宫,望了望还没全亮的天,生出几分不忍。
这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恭敬地来说,他也算同九殿下建立了几分师生之谊。若太子殿下真起了杀心……
唉,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呢。
淡金色的纱幔倾泻于地,蒸腾的热气氤氲缭绕。凤元宸一步一步慢慢地迈进去,墨发浸湿,在水面披散开来。
他低头望着身上被凤清衍用力啃咬而留下的青紫痕迹,眼中冷意更甚。
心上人,眼前人,此情脉脉向谁诉。
他竟不知他养的好弟弟,什么时候对他起了这样的心思。
他可以原谅凤清衍的无礼,但绝不允许凤清衍肖想他。
而那提前给出示意的玄灏,是不是……
一想到此事被一个无法掌控的人知晓,凤元宸既烦又恼,还有几分被人窥得私隐的屈.辱。
越想越是心烦意乱,凤元宸泄愤似的搅动池水。水花阵阵,看不清自己的倒影。
芳菲服侍凤元宸穿衣,看到他身上的痕迹时有一丝疑惑。昨夜东宫虽然新添了一位良娣,但殿下并未召她侍寝。莫不是……东宫还要添新人?
这些话芳菲也只敢在脑中想一想,她一向都很懂分寸。
半个时辰后,穿戴整齐的凤元宸坐上步辇,不适地用右手按了按额角。
“太子殿下,可是不适?”随行的开阳小声问。
“孤还能撑住。”若是别的事,凤元宸也就推了。但这可是凤清钰领新娶的王妃来拜见婆家人,凤清衍可以不在,他不能。
给三王妃送了见面礼,凤元宸温和地笑着帮凤清衍补了他的那份礼。作为三嫂,白沅芷也送了凤清衍一份礼。凤清衍人不在,便交由凤元宸代为收下。
凤清钰疑惑地问:“大哥,小九呢?”
凤元宸轻笑着打趣:“他啊,被你府上的美酒给醉倒了,这会儿还没起呢。孤唤他,他都不想动弹。改明儿让他自己去你府上给三弟妹赔罪,弟妹可不许轻饶了他。”
白沅芷低眉浅笑,柔声道:“也怪王爷,灌了九弟那么多酒,他俩啊得一人一半。”
凤清钰搂着白沅芷,附和道:“王妃说得对。”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说说笑,等白沅芷被慧妃拉去说话,凤元宸才贴着凤清钰,低声道:“瑾瑜,查一下你府上昨日那名为孤执酒布菜的侍女。”
凤清钰一下抓住凤元宸的胳膊,以掩饰他内心的震惊,“出什么事了?”
凤元宸闷哼一声,吓得凤清钰连忙松开手,“孤的酒有问题,孤喝得少没什么事,但小九……”
“小九怎么了?”凤清钰不免紧张起来,凤清衍是他最为亲近的弟弟,要是在他府上出事,他会自责一辈子。
凤元宸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现在没什么大事了,就是人还昏迷着。”
“那过会儿我去看看他。”凤清钰不放心地道。
“现在不行,今日你得陪着弟妹,”凤元宸斟酌道,“也别有心理负担,不是你之过,你尽力揪出幕后黑手,给小九报仇就行。”
“那小九就拜托大哥照应了,等我回府,便将府里的人都处理干净。”凤清钰现在恨不得把幕后黑手拖出来狂扁一顿,在他大喜的日子算计他的兄弟,怕不是找死。
凤元宸无奈地叮嘱道:“现在放开心点,你这副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呢。”
凤清钰努努嘴,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将心里的郁气压下去。大哥说得对,他是有媳妇儿的人了,不能让人有机会委屈他媳妇儿。
“那……大哥你的胳膊。”
“无碍,碰到了。”凤元宸不打算在这事上继续纠.缠。
凤清钰不放心地还想继续问些什么,但慧妃放了白沅芷回来,凤清钰只好把问题咽下去,与白沅芷十指紧扣。
白沅芷察觉到凤清钰的情绪不对,待凤清钰领着她拜见各宫太妃时,她才轻声问道:“王爷为何事烦扰?”
凤清钰握紧了她的手,并未隐瞒,“小九在咱们的婚宴上出了点事。”
白沅芷杏眼惊得更圆:“怎的了?”
凤清钰摇头叹气:“大哥怕我担心没告诉我,只让我回去查。”
“妾身才嫁进王府,却让九弟出了事……”白沅芷黛眉微蹙,语气带了几分自责。
凤清钰连忙宽慰道:“你昨日才嫁进来,合该是我的错。待回府,还要劳烦夫人。”
白沅芷含羞却认真地点点头,杏眸半敛,压下眼中的狠意。敢在她新婚的时候把脏东西丢进郡王府,就别怪她还以彼身。
良娣柳枝意惬意地哼着小调,勾了朵栀子花嗅了嗅,开心地笑了。
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慢慢地张开手指。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映入心中。
“活在阳光下,原来这般美好。小开阳运气真好,我怎么就不是开阳呢?”
正感慨,便听得传召。柳枝意收了慵懒放纵,换上一副端庄娴淑的姿态。
柳枝意边走边赏着景,忽被急匆匆往前走的人撞了一下。
她要端庄!她要温柔!
“对不起,对不起!”撞了他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模样周正,浑身透着青涩稚气,却因身形高大精于练武而显得强壮。
“路这么宽,下次看着点。”柳枝意话出口就后悔了。
啊啊啊,她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想语气这么冲的!
柳枝意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天梁,你捏着嗓子调.笑人的本事呢?
少年似是有急事,见柳枝意没事,道了歉就跑了,“姑娘,在下还有事,日后定当登门赔罪。”
留下柳枝意在原地气呼呼地跺脚,“你知道我是谁吗,还登门赔罪。”
走到太子殿下的书房外,又让她瞧见了方才的那少年。少年满脸担忧,低垂着嘴角走着来时路。在看到柳枝意时,眉眼含笑,“姑娘,是你啊。”
“妾乃东宫良娣柳氏,并非姑娘。”柳枝意转身直接进了书房。
凤元宸昏昏沉沉地躺在卧榻之上,听到柳枝意请安的声音,强打着精神起身坐在卧榻边。
“天梁。”
“属下在。”柳枝意细听凤元宸的声音不太对劲,抬头问道,“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传渐台看看?”
凤元宸驳了她的提议,“不必。孤传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安排。”
“属下定然不负殿下所托。”柳枝意兴致勃勃,待听清所做之事,人都呆滞了。从书房出来,她都还恍惚着。
梦中玄奇,他与所念之人耳鬓厮磨,缱绻旖旎。
凤清衍是痛醒的,一根冒着寒光的银针刺在他的痛穴上,硬生生地将他从极乐之地拖回了现实。
凤清衍定睛一瞧,认出此人是东宫的医令渐台。
“殿下醒了,把药喝了吧。”渐台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褐色的药汁。
要不是渐台是东宫的,凤清衍有那么一瞬怀疑渐台要毒死他,“本殿感觉还行,不用喝醒酒汤。”
“这不是醒酒汤,是解药。”渐台解释道。
凤清衍彻底清醒了,“本殿,中中毒了?”
“嗯,还有点余毒未清,不喝殿下以后……”渐台正要苦口婆心地讲道理,凤清衍立刻端着药碗咕咚咕咚喝光。
渐台还有些茫然,他记得这药放了一些极苦的药引啊。
凤清衍喝完药,反胃想吐,连忙问:“有没有蜜饯?”
真不是他矫情,他嘴里苦得跟嚼了十根黄连似的,好想喝一口糖水啊!
“臣不吃甜食,不带这些玩意儿。”渐台实诚回答。
凤清衍苦得杀了渐台的心都有了,“这是你熬的药……”苦不苦你心里没点数吗?
渐台点头,“是啊,殿下还得喝三天呢。”
凤清衍有气无力地倒回去,眼圈都红了。要是再来一碗,他能当场下去。
“渐台啊……本殿中了什么毒啊?”
“情毒‘饮风月’,有助情之效。”渐台收拾药箱打算走人。
凤清衍连忙叫住他,“等下,助情?”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嗯,殿下命大,及时与人有了鱼水之欢,拖晚些殿下估计不死也残。”渐台后怕地感慨一下。
凤清衍震惊不已,他梦中与人合欢,居然是真的,是谁?他的……清白给了谁啊!“渐台,你可知是谁同我……”
渐台摇头不敢乱说,“不清楚,臣给殿下看诊时,殿下的毒就已经解了大半了。你得问太子殿下,他也……”
“渐台,这边交给我吧。”突然出现的天权打断了渐台的话,渐台肩膀耸了耸,背着药箱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天权沉着一张脸,语气严肃,“九殿下,您……闯祸了。”
“我怎的了,徐詹事,你别吓我。”凤清衍心慌不已。
“你昨夜中了‘饮风月’,失去理智,把柳良娣给……”天权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凤清衍耳鸣阵阵,好久才反应过来,“同我……是柳良娣?”
天权点了点头,暗处的柳枝意翻了个白眼,她这良娣还没来得及做啥,就被迫“死”了。
凤清衍脸上血色尽失,柳良娣可是兄长新宠,昨夜才入的东宫。他慌慌张张地穿戴整齐,奔到正殿外想求见太子。
女官芳菲无奈地回复:“九殿下,太子殿下身体不适,正歇着,谁也不见。”
凤清衍一撩衣摆,在殿门前跪下,“那我等兄长见我。”
芳菲叹息道:“奴婢没哄您,太子殿下喝了药刚睡下。不如您先回去?”
凤清衍固执地摇头,“不,我等着便是。”
芳菲劝不动他,只得先回殿中守着。
凤元宸这一觉睡的很不踏实,醒来时出了一身汗。
渐台战战兢兢跪伏在一边,只觉小命休矣。
“孤怎么了?”凤元宸侧过头,声音干涩。
“殿下初次……伤口没处理好……所以发了热……”渐台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了。
凤元宸眨了眨眼,倒不觉尴尬,“哦,你们都是孤的心腹,知道什么是不该说的吧。”
“臣……什么都不知道。”渐台舌头捋直了些。
“嗯,起来吧。”凤元宸淡淡道。
渐台如释重负,慌忙爬起来,“殿下近日饮食要清淡,尽量保持心情舒畅。”
“嗯。”凤元宸难受地蹙眉,他这状态,怕是得告假几日。
渐台走出去,腿都是软的。咬了咬牙,决定找天权好好说道。
大家都是一个暗卫营出来的,不带这么坑兄弟的!
芳菲见凤元宸已然醒转,面露不忍地禀告:“太子殿下,九殿下在外头跪了两个时辰了,说见不到您就不起来。”
“让他到正厅等着。”凤元宸闭了闭眼,再睁开一片寒凉。
紫檀木椅铺了一层软垫,凤元宸由开阳扶着缓缓落座。
凤清衍一进来就利索地跪好,“兄长,小九铸下大错,还请兄长降罪。”
凤元宸冲开阳摆了摆手,开阳心领神会地退离,留他们兄弟二人好好谈。
静谧许久,凤元宸冷声问:“凤清衍,你真的知错了吗?”
凤清衍不敢看凤元宸,低着头闷声回答:“知错了,我不该……酒后失德,毁人清白。”
“柳良娣孤已经处置了。”凤元宸言语凉薄,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凤清衍不敢相信,猛然抬头,“兄长,错在我,不应该……”
“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凤元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水润润喉,语气森然,“凤清衍,你究竟是何时对孤起了这般龌.龊的念头!”
凤元宸骤然发威,直指凤清衍心中隐秘。凤清衍瞳孔放大,下意识地否认,“兄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猜想得到证实,凤元宸心中有一丝希望。若凤清衍只是因为中了“饮风月”,不得已才对他做了那样的事。他作为兄长,不是不能包容无辜受害的幼弟。
国师给的那一纸小字,渐台的话,以及凤清衍中药后下意识寻他的举措,无一不在告诉他,他一手带大的幼弟,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未得证实前,他不能定了凤清衍的罪。
“你同柳良娣巫山云雨时,唤得是孤的名字!”凤元宸眸中满是痛惜,步步紧逼。
凤清衍退无可退,只得承认,“是,我真心爱慕兄长……”对上凤元宸带了厌恶的眼神,凤清衍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坚定地道,“我凤清衍,心中所爱,唯有凤元宸。”
凤元宸直接抄起手边的茶杯,狠狠地扔在了凤清衍身上,溅了他半身,茶杯滚落,应声而碎。
“凤清衍,你简直罔顾人伦!孤待你好,是因为你是孤的弟弟!”
我不是!
凤清衍很想大声反驳,可他不能。他一说出来,母妃的身后名就全毁了。
“凤清衍,你向梅贵嫔的在天之灵发誓,就此断了这念想,闭.宫好好反省。如此,孤还是你的兄长。”凤元宸给了他一次机会。
“我不!”凤清衍隐忍着,胸.前阵阵起伏,却依旧坚定自己的选择。
“阿衍,你还小,还未见过广阔的天地。等你经历了一些,回想如今,只会觉得幼稚可笑。”凤元宸劝道。
凤清衍摇摇头,执着地望着凤元宸,矢志不改,“兄长,我分得清。我敬重三哥,可对兄长你……”
“住口!”凤元宸心口郁结,火气直窜天灵盖,“这些年教的礼义廉耻,都喂到狗肚子里了。你……真教孤,恶心!”
“孤,再也不想看到你!”凤元宸失望至极,冷眼怒斥。
凤清衍心灰意冷地瘫坐在自己的腿上,哑着嗓子道:“兄长……”
“别唤孤兄长,孤没你这个……”凤元宸只觉胸口绞痛,血气上涌,口中腥气弥漫。没忍住,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衣襟。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直接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