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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震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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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虞永丰二十五年,三月初,邗州何家嫡系一脉覆灭太子之手。消息传回京都,朝野上下,无不为之震惊。
那个一向温良谦恭,博文约礼的太子,第一次向世人展露他狠辣果决的一面。一出手,便是直接将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给屠了。
早朝上,例行的君臣客套话后,王相王鹤年轻咳一声,御史中丞会意手捧笏板出列,弹劾太子凤元宸,不遵法度,跋扈越权,杀戮过重。理当惩处,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自凤元宸十五岁被立为太子入朝堂参与政事,行事谨慎,进退有度,被弹劾还是第一次,以至于有些大臣还没反应过来。
御史台又弹劾人了啊,这次是谁?
太子啊…
啥!太子?
何家此次罪行罄竹难书是事实,但太子越过刑部大理寺,擅自处决何家也是事实。御史中丞依律弹劾,并无不妥。
一时间,众臣面色各异。不敢附和,也不敢为太子说话。
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萧国公——凤元宸的岳丈。
萧国公冷笑着为凤元宸说话,“太子殿下此次可不是去邗州巡察,是去平叛。何家是叛乱之源。清剿叛贼,有越矩之处吗?”
御史中丞哑口无言,但能在御史台待这么久的,无一不是人精。稍加思索,御史中丞驳斥:“但邗州知州是朝廷官员,即便惩处,也当押解回京后再做定夺。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若是都如太子殿下这般,任意妄为,我大虞还有法度可言吗?”
这话不可谓不重,一直高坐看戏的凤柏肃都抬眼正色,声音低沉,不疾不徐地道:“贾卿所言极是,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动用私刑。”
御史中丞松了口气,低头以袖遮掩笏板后得意的笑容。
陛下再怎么爱护太子,在朝政大事上也不是无底线纵容他的。
遥想当初陛下初登基时,内忧外患,好不容易将朝局平稳,有谁希望再一次动荡呢?
冕旒后的帝王神色不明,只是扫了一眼诸位大臣,温声道:“但朕,可以。”
“早在两月前,朕便予太子‘先斩后奏’之权。邵杭,把东西给贾卿过过眼。”
“喏。”邵杭托着叠好的御旨,恭敬地呈到御史中丞面前。御史中丞虽不解,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当即展开。
被血渍沾染的御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如有不决之处,可先斩后奏。
若不是那干涸已久的血迹,御史中丞都想恶意揣测,是不是陛下知道今日朝会,有人要弹劾太子,特意伪造了一份诏书来糊弄朝臣。
“怎么,贾卿怀疑这诏书是假的?”凤柏肃淡声道。
御史中丞面色大变,将御旨还到邵杭手中,连忙跪拜:“臣不敢。”
他也算两朝元老了,太清楚他们皇帝的脾性了。若是他直接发脾气,顶多挨一顿骂。像现在这样,平和地与人交流,一般人是承受不住后面的雷霆之怒的。
凤柏肃抬了抬手,早有准备的太监捧着托盘上前。凤柏肃随手抓了几本奏折,狠狠掷地,冕旒都因他的动作跟着晃了晃,“邗州之乱,邗州一系官员知情不报已是大罪,为虎作伥鱼肉百姓更是罪无可赦。尔等不知为百姓进言,倒是揪着惩处罪魁祸首的太子不放!”
凤柏肃的火气从昨日太子回宫,就一直压抑着。
他的太子,他的好大儿!从小到大,别说受伤,病都没生过几回。去了一趟邗州,却带伤而归。太医令私下告诉他,太子左臂那道伤,万幸没伤着经脉,不然整条胳膊就废了。
“邗州虽不如商州富庶,但也是临江靠水,有百万人口。何氏父子以朝廷的名义,横征暴敛,打着为朕选妃的噱头强抢民女。呵呵!朕竟不知,这天下,何时姓了何!”
凤柏肃生生气笑了,百官纷纷跪下请罪。萧国公暗自松了口气,在心底赞叹一声,太子真是高瞻远瞩。
“莫说是朕事先允了太子先斩后奏之权,即便没有,太子为国去除尸位餐素的蠹虫,大功一件,朕也只会赏,而不会罚。”
王鹤年默默叹了口气,声呼:“陛下英明!”
这颗棋子,废了。
“邗州知州已斩,一应官员杀的杀,免的免。如今邗州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贾卿久居京都,竟是忘了百姓之苦。即日起,去邗州小住几年,代朕看看邗州百姓是如何生活的吧。”
御史中丞浑身瘫软,汗流浃背,脸色都灰白了。调任邗州,他还有什么前途呢……
翘了早朝,被群臣议论的太子殿下,此刻披着红色的外袍斜倚软榻,没有受伤的手拿着一本书,露出一截鸦青色的袖管。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话本子。
话本子被没收的凤清衍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哼哼。一层潮湿的水雾氤氲了霁蓝色的眼眸,殷红的唇委屈的耸拉着。
还有不到半年就满十五岁的凤清衍,容貌已经完全长开,他继承了生母梅贵嫔近似祸水般的绝美姿容,混合着少年人独有的稚嫩与朝气,有些奇妙却不违和。
即便郎心似铁的开阳都没扛住凤清衍无意识的撒娇,哄孩子似的问:“九殿下,需要臣给你讲故事吗?”
凤清衍赌气似的偏过头,把话本子还他,他不就有故事看了。
开阳进一步诱.哄,“是太子殿下在邗州如何大杀四方的经历哦~”
不过一瞬,坐得端端正正的凤清衍冲开阳眨巴眨巴眼睛。
嗯!兄长的经历肯定比话本子上的故事精彩。
邗州之乱要追溯到两个多月前,邗州流民暴动,打伤州官,洗劫粮库,还杀了通判将其挂在城门示威。
皇帝大怒,命太子凤元宸带三千皇城军和两千京城驻军前往邗州平叛。又担心仇视朝廷疯狂凶悍的流民把怨恨发泄在凤元宸身上,大笔一挥,又划了八百禁军命凤元宸带走。
临走之前,凤元宸私下求了一份可以先斩后奏的御旨,才使得凤元宸在邗州大开杀戒时没有顾忌。
“兄长真有先见之明,若无这份御旨,那帮子酸儒定然揪着兄长不放。”凤清衍赞叹不已,晶莹的双眸里皆是钦慕,“可先前得来的消息只是流民暴动,与何家无关,兄长怎么就想到去求一份这样的御旨的?”
“因为漼少主的提醒。”开阳回答。
凤清衍仔细回想凤元宸去邗州的前几日,印象里凤元宸除了上朝批奏折,空下来的时间要么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子小侄女发呆,要么就是去观星楼寻国师品茗,再时不时检查他的功课,但与漼珩并无交集。硬要说有,不过是漼珩送了一个沉香木盒,还是托进宫看望外甥的萧琛带来的。
木盒里的东西他也看过,就只是一件做工精巧别致的青莲色宽袖长袍而已,纸条都不见一片。
“九殿下有所不知,世家各族都是有属于自己的族徽。漼少主赠予太子殿下衣服上,便绣着漼家族徽。”
凤清衍记性不错,临渊之隹欲振翅飞越群山,那便是漼家的族徽吗?
“漼少主是在提醒兄长,邗州动乱有世家影子?”凤清衍略加思考,便猜出漼珩的用意了。
正在看话本子的凤元宸闻言赞许地抬眼瞄过去,又垂下眼眸继续看话本子。
开阳点点头,“太子殿下入驻驿站后,明面上虽与邗州知州商议军事布局,暗地里却是下令,命我等去城中各处打探。
“百姓们事先被何家勒令封口,一开始没打探出什么,殿下便命我直接找上乱党首领。从他们口中,这才了解到一个与表面所见全然不一样的邗州。
“除了每年都要上交国库的税钱,何家借邗州知州又添了许多不知所谓的税令。例如行人走车的车马税,再比如城中吃、住、工 、交的生存税。”
“何氏父子还以为陛下调.训秀女的名义将未出阁的姑娘齐聚何家,一开始还掩人耳目,时间一长装都不装,直接强抢。起先有婚约的还能躲过去,到后来连成了婚的妇人都不放过。被逼成乱党的百姓里有一个失去双亲才九岁的小姑娘,她的父母就是因为太过美貌,被何氏父子强抢入府,蹂.躏致死……”
凤清衍听得拳头都硬了,天权给开阳倒了杯茶,开阳一口饮下,润了润嗓子。
“为什么连小姑娘的爹也抢走?”凤清衍注意的重点有点歪。
开阳摸了摸下巴,斟酌用词,“据他们说,小姑娘的爹长得很美。”
“哦……”凤清衍点了点头,然后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
这么罔顾伦理的吗??
“除却何氏父子做的恶,邗州知州更过分,他身为父母官,不知为百姓请命,还同流合污,欺上瞒下。”开阳重重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那个枉死的通判原先是打算上报朝廷,结果被知州发现,对他下了毒手还嫁祸于人。”
“难怪兄长如此行事,换成我,我肯定也会做出与兄长同样的决策。”
天权无奈地摇头,“几位殿下中,也就太子殿下和九殿下您能够毫无顾忌了。”
“此话怎讲?”凤清衍满脸冷色。
“世家之间彼此姻亲,何家嫡幼女是王家三房夫人,王家嫡支六房女郎嫁入何家六载。何氏掌家夫人又是闫家女郎。关系错综复杂,其他几位殿下若想再进一步,岂能失去世家助力,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成功平叛。百姓依旧痛苦,世家继续搜刮民脂民膏。”
凤清衍若有所思,拿起桌上的白玉糕,就着茶水下肚。
“为平民怨,殿下下令将何家作恶之人尽数斩杀。何家庶支留其二三,嫡系也只留了两个还尚在襁褓的孩子。余下共计二百七十八人,尽数偿命。”开阳越说眼中光彩越甚,“何家当时妄想反扑,意图谋杀殿下嫁祸于叛民可惜啊,一群废物。不过几个回合就处理得一干二净。”
凤清衍悄悄瞅了瞅凤元宸不能乱动的左臂,剑眉轻蹙,“那……兄长是怎么受伤的?”
按理来说,兄长只需在后方发号施令。有开阳在侧,等闲人近不了身啊。
“若孤无伤,此事难解。”
“兄长……”凤清衍刚要开口,便被凤元宸打断。
“孤心中有数。”凤元宸翻了翻话本子,随口答道。
“何家虽是世家,行事却如此荒唐,这名声确实不如漼王几家。”凤清衍叹声说道。“但何家就甘愿唯留两个襁褓的婴孩?”
翻页不太方便的凤元宸将话本子放在腿上,整理好后才回答凤清衍的问题,“他们不敢。”
“啊?”凤清衍一头雾水。
天权接过话头为凤清衍解惑,“殿下穿着漼少主送的那件的衣裳去的,何家人也不是傻子。他们若是再反抗,漼家便有理由出手,使这世间便再无何家。他们乖乖配合,庶支不灭,嫡支也能有个别血脉留存。只要他们好好过日子,不再造次,总有机会起复的。”
“有问题的世家也不止姓何的,敲山震虎,给他们机会改过。”凤清衍咽下糕点,了然于怀。
天权十分满意地打量着凤清衍,九殿下天资过人一点即透,他勉强算九殿下半个师傅,深觉与有荣焉。
就是最近心不在焉,偷偷买了话本子忘记藏好。塞在怀里来看望太子殿下,还被太子殿下逮个正着。
“凤清衍,你这书哪里弄来的?”凤元宸合上话本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凤清衍。
完了完了,兄长怎么就生气了?不是说好这只是一本讲述风花雪月的话本子吗!
凤清衍顶着太子审视的目光,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就……就是普通的书肆买的啊。”
“普通书肆能买到这?”凤元宸怒极反笑。
深觉无聊的凤元宸,在没收了小九偷藏怀里的话本子后,自己看起了话本子。
话本子讲述的是,一位书生家徒四壁仍有上进之心。不仅辛勤劳作赚钱奉养老母的同时,亦挑灯夜读,求取功名。
凤元宸本以为这会是一个世家女郎爱上穷书生,或是穷书生最后考取功名摆脱贫困的故事,结果越看越不对劲。
尤其是看到书生和王爷滚了又滚,还用数百华丽词藻描绘时。凤元宸表面镇定,内心却翻江倒海。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封面那三个大字——芦溪谈。翻开第一页,再次被一行小字震惊到。
“第一回,风流王爷俏书生”。
捏着鼻子看完王爷和书生各种姿势的快乐后,凤元宸猝不及防地被生动形象的避火图给惊到了。图画与前文描述一一对应,十分体贴。
体贴的他想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