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藏着一本日记》迟荒

52、同样

　　高兴？开心？

　　程远霭其实都不太记得那天为什么要出门，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即便那时候也不喜欢待在家里，听到某些说话声；但她也是懒得出门的。

　　一出门，站在大街上，左看右看，都找不到想去的地方。

　　住的环境太好了也不太行，想找个黑网吧进去坐一坐，摸着淘来的地址过去，那地方早就不知道来了几波家长，老板站在门口，说什么也不敢再放学生进去玩了。

　　她不想出门，但也不想要人知道她在家里。于是只好装模做样地下楼，当着众人的面，招呼也不打，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然后等到客厅没人的时候，她再悄悄的回到阁楼上。

　　原本是这样准备的，她在门口玄关，藏在一个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快递箱子后。却不想刚蹲下来没有几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出门的人也同样没有打招呼，她呼呼地跑来，拉出玄关处换鞋的小凳子，坐上去，刚穿上一只鞋，一抬头，和蹲在箱子后的程远霭对上视线。

　　陆芜手里的鞋子啪唧落地，她瞪大了眼睛，瞳孔里的惊慌显露无疑，倒吸了一口气，微张的唇仿佛下一秒就要叫出来。

　　程远霭嗓子眼也提到了心口，她怕陆芜叫出声，引来还在房间里的人。

　　她的身子动了动，阴影里的眸子如猎鹰捕食锐利，她伸出手，身子也朝着陆芜那边倾去，想要捂住陆芜的嘴。

　　但陆芜瞪着双眼，总算有反应的手，顺着大脑仅剩的理智，落在胸口处，自己拍了两下。

　　她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坐着滑轮的小凳子朝程远霭那边挪了挪，接住程远霭伸过来的手。

　　“我还以为，追不上你了。”

　　陆芜压低了声音，握住程远霭的手轻轻拍了拍：“等我换好鞋，我们一起出门吧。”

　　程远霭看着她，忘记了拒绝，迟疑地问：“你出来，找我的？”

　　她朝着玄关里面看去，她想不明白陆芜为什么要出门，她下楼时看见一楼的氛围，明明那样的美好。大人们有说有笑，坐在一旁的陆芜也没有对那样相亲相爱的和谐氛围造成什么影响。

　　看起来就像真正的一家人。

　　陆芜为什么，要像她一样，逃离那个家。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出来。”程远霭不明白，她想不明白，她皱着眉，语气里是她没有感觉到的焦急、无措，茫然。

　　陆芜抬起头，她的眼神清澈，反而让程远霭更加的看不明白。

　　“陆芜？门口有谁吗？你在跟谁说话？”

　　玄关里传来程能的喊声，陆芜偏过头，捂住程远霭的唇。

　　“没有叔叔！是我的手机铃声！”

　　陆芜拉着程远霭站起来，手指放在唇边：“嘘。”

　　她打开厚重的防盗门，随手拿了一个挂在门边的背包，拽着程远霭的手就要往外走。

　　程能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小芜，出门有零花钱吗？叔叔这里给你拿点？”

　　还有在一旁劝阻的陆淑：“别给那孩子这么的钱，学坏了都。”

　　陆芜充耳不闻，她好像没有听见，把程远霭拽出门，就将门关上了。巨大的关门声，把房子里一切嘈杂的声音都关了进去。

　　“好了，我们去玩吧！我想想，前天学委跟我说，商业街新开了一家陶艺店，我们就去那里吧！”陆芜仍然没有回答她的话，出门对她来说似乎很放松，她脸上的笑意看起来比在家里的时候少了几分惆怅。

　　程远霭闷闷地将手抽回来，转头朝着另一边走。

　　陆芜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又追上去，拽住程远霭的衣摆，提高了声音：“你要去哪？”

　　程远霭被拽的步子顿住，她回头，看着陆芜，静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我等下要回去。”

　　“……你出门是为了回去？”陆芜简直难以置信，她瞪大了眼睛，惊疑地盯着程远霭。

　　程远霭干脆转过身来，眸子里烦闷遮都遮不住，她叹气一声，说：“我本来就没打算出门。”

　　“你要去哪自己去吧，我转一圈就回去了。”她将自己的衣服从陆芜的手里拽回来，看着也算帮了自己好几次忙的陆芜，想了想说，“玩得开心。”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边走去，打算去和小朋友抢一抢秋千荡一会儿。

　　按照时间，晚一点程能会开着车带陆淑出去，她能看到车开出去。

　　然后，她就回房间，睡个下午觉。

　　正这么想着，身后哒哒哒跑来一连串脚步声，程远霭头也不回地往人行道里面又走了几步，把路让出来。

　　哪知道下一秒，被人扑得一个趔趄，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停住脚步，稳住身子。

　　她皱着眉回头，却看见穿着一身粉白色色羽绒服的陆芜，顶着一头跑得凌乱的头发。

　　陆芜死死地抱着她的腰，一点也不松手。

　　程远霭盯着对方，等着对方说话，陆芜却只是死死地抱着她，低着头，一个字都没抖出来。

　　程远霭拽了拽陆芜的手臂，没拽动。

　　“……”沉默，无尽的沉默。

　　叹气一声，程远霭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干嘛。”

　　“……”回应她的还是只有沉默。

　　“你再不撒手，我就要扔你了。”程远霭无奈地道，她经常搞不懂，陆芜到底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

　　闻言，陆芜却把程远霭抱得更紧了一点。

　　但她抬起了头来，清澈的眼眸里，此时却挂着朦胧的婆娑，仿佛下一秒一开口就要哭出声来。

　　程远霭顿住，下意识地就要开口：“你不要说……”

　　陆芜唇一撇，滴答掉下一滴朦胧的眼泪：“我以为你要出门才跟着出来的……”

　　“我在这边一个人都不认识，他们去的地方都是我不喜欢的，还要我坐在那里陪笑。”

　　“……你为什么不陪我一起去！”陆芜说到激动处，声音不自觉地喊大声了些，她红着一双眼睛，仿佛这段日子过得有多么的委屈。

　　“我知道你不喜欢叫我姐姐，反正你本来也没有把我当你姐姐，也是，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别人的姐姐呢……”

　　陆芜说着说着又低下了头，连抱着程远霭的手臂，力气也小了许多。

　　“但明明也说过那么多的话了，一起做过那么多事……”

　　“就算不是姐姐，也是，朋友了吧……”陆芜又低着头，又把人抱紧了些。

　　“中秋的时候，怕你一个人在家孤单，我还特意跑了回来……”

　　“……”陆芜松开手，波动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她撇开视线，松开了程远霭，缓缓地蹲了下来。

　　“就不能陪我一次吗。讨厌的地方，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出门都找不到人……”陆芜蹲在路边，低着头闷闷地嘟囔着。

　　程远霭第一次见到陆芜这样情绪波动的一面，在家里，在学校，在她的面前，她似乎总是那样无所不能，什么都有，什么都不会过于在意。

　　她有程能，陆淑的关心，也有同学老师的喜爱。

　　陆芜怎么会没有朋友，怎么会叫不出一个人来陪她。

　　偏偏程远霭信了，她也跟着蹲下去，她的心不愿不信。

　　“走吧。”程远霭伸手戳了戳缩成一团的陆芜，“去新开的陶艺馆。”

　　陆芜怔怔地抬起头，眼睛里的泪水早已在手臂里胡乱地抹掉，只余留眼角的微红。

　　她定定地望着程远霭，不说话。

　　程远霭也静静地回望着她，下一秒她站起来，朝着陆芜伸出手。

　　“走吧，去晚了，人就多了。”

　　陆芜握住那只手，慢慢地站起来，她轻轻地瞥了程远霭一眼，收回了视线，抬手又在眼睛周围胡乱地擦了擦。

　　“还有……”走在前面的程远霭突然停住脚步，她皱了皱眉，斟酌了几番说辞，哽着嗓音开口，“我没有，不喜欢。”

　　“……喊你姐姐。”

　　话落，她加快了步伐，急忙地朝前走去。

　　陆芜眼睛一亮，小跑几步追了上去，挽住程远霭的胳膊，晃了几下，笑意盈盈的开口：“真的吗真的吗？那你现在喊我姐姐？”

　　“假的。”程远霭斩钉截铁地道，“再问不去了。”

　　*

　　程远霭对那天的印象最深的，并不是陶艺馆里，两个人一起做出来的那个丑东西；也不是从陶艺馆出来之后，撞上班里同学，她顺势躲进旁边礼品店之后，眼看着陆芜跟着那群人走了，准备回家的时候，碰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陆芜，蒙住她的眼睛，猜她是谁。

　　而是被拽出门，之后的那一段路。她开心，她的内心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陆芜给她看见了真实的她。

　　这个家里，闯入者和被遗落的人，都不是幸运的人。她们是同样的痛苦，拥有同样一份挣扎。

　　*

　　“不是一点点。”程远霭主动俯下身去，凝望着陆芜那双惯会撒谎的眼眸，“不止一点点高兴，不止一点点开心。”

　　“是格外的、难以克制的，喜悦。”

　　关上的门被战战兢兢地敲响，门外传来两道无助的声音：“老师们，我们能进来吗？”

　　程远霭没有回答，她漫不经心地扯下被陆芜拽得松散的领结，轻轻地在陆芜手腕上绕了一圈，又系紧。

　　“我们进来了哦！”程远霭没有那么快的动作，在拉着陆芜进门的瞬间，将门锁上。再加上，这门本来也没有锁。

　　陆芜淡笑着，她挪动肩膀，想要往上坐起来些，但她也注意着门外的动静，试图提醒程远霭：“她们要进来了。”

　　程远霭恍若未闻，她扯着系住陆芜双手的领结，拽到自己的心口附近。

　　“姐姐。”

　　门开了一条小心翼翼的缝隙。

　　“你会给我吗。”

　　“现在，此时，此刻。”

　　“给我那天同样的……”

　　“喜悦。”

　　[aaa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