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藏着一本日记》迟荒

51、照

　　咔嚓一声，一张逆光，一前一后隐约朝着窗外生机与光亮奔赴的苦涩照片被拍下。

　　[什么，阁楼？这是什么问题？]

　　[程老师访谈录里有提过，她的房间，是一间不难么漂亮的阁楼，堆着各式各样的杂物。我想，阁楼里，也许有她们的秘密。]

　　程远霭低下头，她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笑意蔓延开来，愈发的明媚，如水洗过的天空那般，带来清透的、终见天光的希冀与美好。

　　陆芜情难自禁地伸出手，左手轻轻覆上程远霭的脸颊，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程远霭唇角噙着的那抹笑意。

　　这些年里，她一直都克制自己，不去想关于程远霭的任何事。不去了解程远霭，周边好友邀请她去看程远霭的电影，她也总是推脱。

　　偶尔刷到程远霭影片cut，只是对上荧幕背后的眼睛，都让她心慌。随即而来的，是整宿整宿
　　的难以入眠。

　　行程活动撞上，她也要咬着牙，紧皱眉头，攥紧自己的双手，抓出一道道红痕来，才能尽力压抑翻涌的情绪。

　　她害怕她的失控，又害怕在程远霭那双眼睛里看到什么。她不敢对视，也不敢听到程远霭的声音。

　　是折磨，是痛苦。是对她这样一个卑劣、自私的骗子的折磨。她痛苦，她痛苦为什么要因为程远霭的靠近而感到痛苦。

　　不管不顾，一声不吭逃走的是她；撒谎逼走程远霭的也是她，为什么伤害了别人的她，要感到痛苦。

　　她不能理解自己的痛苦，于是捂着耳朵，蒙住眼睛，不听也不看。她逃避，逃避程远霭的靠近，也逃避痛苦。

　　直到在节目的前夕，她意识到，她大概无法继续逃避下去。

　　亲眼看见程远霭，和那双霜色的眼眸擦着空气对视；亲耳听到程远霭的嗓音，在她的咫尺，在耳畔，伴随着真实的呼吸；肌肤相碰的瞬息，涌上心头的，全是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仍然痛苦，却更贪恋她连同痛苦一起逃避的亲密相拥的温柔。

　　程远霭的眼眸里没有厌恶，甚至没有讨厌。她松了口气，却又感到更加的不安。是程远霭这些年来精进演技，于是情绪比以前更难琢磨了，还是……

　　还是已经不在意她这个胆小的、卑劣的骗子，所以面对她的时候，连厌恶的情绪都没有。

　　她又开始慌张，先放下的人居然也会慌张。她觉得可笑，她捂住脸，连自己都讨厌。

　　她又想从程远霭的脸上看到失控的神情，想让程远霭逼问她，过去的一切，为什么离开，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比起这样默不作声的毫不在意，她又可耻地希望程远霭对她一遍又一遍的质问，把情绪都宣泄出来。

　　程远霭这样做了，她却又装起了哑巴。她不能说，她不想说，不想说给程远霭听，不想让程远霭看见那样的她。

　　人的情绪真是奇怪，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她又后悔，后悔刺激程远霭，后悔在程远霭的面前走动。她走累了，她早就走累了，她想找一个地方，停下来歇歇脚。

　　她有眼下必须要做的事，过去的事早就该过去了。原因也好、苦衷也罢，现在再说出来，也只是把另一个迈出沼泽地的人重新拽进来。

　　她不想走出沼泽地，也走不动了。但不能再把程远霭拽下来了。

　　她一直都这样想，直到前天，直到昨天，直到……凌晨三四点，还睡不着的时候。

　　她又回到程远霭的房间，拿走了自己的心动卡，转而放上了一颗糖。

　　直到刚才，她也这样想。

　　放过程远霭吧。

　　[程老师目光好温柔，眉眼都耷拉下来，还靠着窗缓缓地弯了一点膝盖……这种仰望的目光，我真的受不了aaaa]

　　[我就说，这两张脸不能靠到一起吧！我总算是知道那些暗戳戳cp粉是怎么磕起来的了！陆芜这脸真没得说，跟谁站一起都能配一脸。]

　　[她抓住了！抓住了陆芜的手，这是什么眼神aaaa！明明是比陆芜弱半分的动作啊，为什么有一种，被吃定了的感觉！]

　　“姐姐。”程远霭如从前那般唤她，嗓音带着点点羞赧的青涩感，她的眸光依恋，目不转睛地凝望陆芜的眼眸。

　　“嗯？”陆芜被那双眼睛看得心发慌，心不在焉地回答。

　　程远霭攥着陆芜的手，她的脸颊主动贴在对方的手心里，眷恋着手心里的温柔，偶尔半眯着眼，轻轻摩挲。

　　“我最近，听话吗？”

　　陆芜心口一滞，密密麻麻的酸涩从心脏蔓延开，直至四肢都变得顿麻，眼里闪烁着婆娑的光影，她才轻轻的笑开。

　　苦涩的笑意在脸上蔓延开来，她的眉眼变得柔情，轻媚，好像很多年前的阁楼，分不清是在夏日还是在冬日。

　　她捧着程远霭的脸颊，肩膀落下半分，居高临下的，似乎是多情，又半是嗔怪地望着程远霭。

　　“远霭呀。”

　　陆芜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媚，带着一丁点得逞的小坏，她抬起手，只半分又轻轻地落下，慢悠悠地拍在程远霭的脸颊上，落下几分闷闷的响声。

　　她回答，和从前一样，又不一样。

　　“我不喜欢，听话的……”

　　“小、狗。”最后两个字，陆芜靠近了程远霭，气音吐在程远霭的耳畔。

　　[不喜欢什么！你敢不敢说大声一点啊！]

　　[你们果然是真的吧！果然吧！陆芜刚上节目的时候说，她喜欢听话的小狗！但是程远霭却说她不喜欢！啊啊啊要不是特别了解，程远霭怎么会知道！你们果然！]

　　程远霭笑了，她笑出了声。低低的笑声，在廊道波动起风的涟漪。

　　陆芜望着程远霭，贪恋地望着程远霭脸上的笑意，听着耳畔愉悦的笑声。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对吗。

　　她喜欢程远霭的笑，喜欢程远霭因为她的笑。程远霭不爱笑，总是冷着一张脸，所以笑容就显得那样的弥足珍贵。尤其每一次面对她的笑意，比起痛苦，比起逃避，她最害怕的是程远霭的笑容，她忘不掉，也舍不得。

　　只是看一眼，就能让她放弃现在所想做的一切。

　　再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吗。”程远霭抓住陆芜的手，一把拽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最后半层楼梯，不等陆芜反应过来，攥着陆芜的手就往楼上跑去。

　　陆芜被拽得一个踉跄，乱了几步，被迫跑得跌跌撞撞地跟上程远霭的步伐。

　　最后一层的小门，是一扇山棕的圆拱木门，门的中间挂了一个小小的白色门牌，上面没有字，只有别在门牌上的绣球花、风车茉莉，还有一把不知名的野花野草。

　　陆芜慌乱中抬头看了一眼，以为能够得到一丝丝喘息的机会，却不想程远霭没有给她一丝一毫停下来的机会。

　　圆拱门被推开，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廊道响起。很快又砰地一声关上，门口的跟拍没来得及进去，举着摄影机，愣愣地照着紧闭的木门，仿佛呆滞。

　　[？？？]

　　[跟拍小姐姐：？hello？我是可以下班了吗？]

　　[哈哈哈哈哈笑死，不是，程远霭自带的摄影师也还没进去啊！跟拍转动镜头给到旁边同样呆若木鸡的摄影师真的笑死我了啊！]

　　房门内被程远霭拽进来的陆芜，两眼一抹黑，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只觉得天旋地转的，一眨眼，又好似重重地摔倒了什么上面。

　　她晕头转向地回神，才发现被程远霭摔到了阁楼里唯一的一个布艺沙发上，柔软的沙发，因为她不停找借力点坐起来的动作，而抓的乱糟糟，铺在上面的一层墨绿色针织毛毯，也顺着她的小腿滑到了木地板上。

　　好不容易撑着身体坐起来一点，程远霭却压着她的肩膀，沉沉地逼下来。

　　程远霭的脸上没有笑意，漆黑的眸子在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格外的骇人。沉甸甸的，如同一团黝黑的浆岩，走过之处，都会燎起惊天的热浪。

　　陆芜被这双眼睛看得发怵，却又习惯性地伸出手，眸光浅浅地抚摸上程远霭的脸颊。

　　“怎么了？生气了？”

　　陆芜撑着一只手，努力往上坐了坐，她的嘴里是娴熟的话语：“生姐姐的气了？”

　　程远霭不管陆芜在她脸颊上摩挲的手，她也同样的伸出手，微皱着眉，眼神锐利冰冷。

　　她钳住陆芜的下颌，微微抬起，令陆芜不得不更加仰着头看她。

　　顺着下颌线往下，洁白的脖颈上，依旧是那一抹眼熟的黑色抑制带。程远霭像是心随念动，她伸出食指，轻轻勾了勾那黑色的抑制带。

　　陆芜脸色微变，清秀的面容上沾染了点点薄怒。

　　她微微瞪起眼睛，轻轻地拍了一下程远霭的手背。

　　“不要得寸进尺。”陆芜低下头，掩住自己的抑制带，带着点咬牙切齿，却又不想过于气愤的样子。

　　程远霭笑了一下，抓住陆芜的手，蛮力往下一拽，又轻轻地勾上那黑色的抑制带。

　　“得寸进尺？”

　　“姐姐，一直以来，我还不够听话吗？”

　　“你总说要我再等等……”程远霭居高临下地盯着陆芜，手指指腹在她的黑色抑制带上轻轻剐蹭着，“放学要等你，晚上写作业，也要我等你。”

　　“明明周末和我单独出门，路上遇到同学，你却要我避开，一路上偷偷地过来和我见面，转头又回去……”

　　“让我等。”

　　程远霭静静地说，慢慢地说，手也在黑色的抑制带上慢慢地剐蹭。

　　“姐姐。”

　　“你说我，得寸进尺？”

　　程远霭最后一声语调落下，尾指勾着抑制带的边缘，轻轻地往身前一拽。

　　陆芜仰着头，眼里却不带丝毫的慌张，反而笑得轻松。她抬起手，手指点在程远霭的手腕上，顺着胳膊，一路蜿蜒着向上，再向上，她想摸摸程远霭的脸却在扯到程远霭领结的时候，就再也抓不住了。

　　于是她也只能拽拽程远霭的领结，干脆往沙发上躺得更下来，拽得程远霭也跟着落下来些。

　　“那你不开心吗？”陆芜揪着最后一个问题，反问，“我偷偷地过来，你小心翼翼地在商场的走廊里等着，等着我过来，等到我轻轻扑在你身上。”

　　“远霭，那天你没有开心吗？”陆芜拽着程远霭的领结，星目含笑，笑得散漫。

　　“真的没有开心吗？”

　　“一点点、一丝丝……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