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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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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找到吴桑的时候,他正在一处凉亭摇着扇子喝茶,个人觉得他一身红衣,做这么文雅的事情,都压不住那股子里面散出来的轻佻。
他说其实青楼也没什么好玩的,带我出去逛逛。
我们去茶楼听书,听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说着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又在城边的河里面,下水捞鱼,自己烤了吃。
月光落下的时候,河里面波光粼粼。
我扔了自己烤的那条鱼,夺过吴桑的鱼吃了起来。
人与人总是不同的,我或许天生不适合烤鱼。
我小心翼翼的躲着鱼刺,抬眼间看见吴桑正含笑看着我,神色有些眼熟。
他拨弄着火星,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之后想去哪?”
我被鱼刺卡住喉咙,眨眼间就浸出泪来。
吴桑帮我拍出鱼刺,我握着串鱼的树枝,抬眼看他:“我哪都不想去。”
吴桑显然没想到这个回答:“为什么?”
我避而不答:“你会死吗?”
这像个魔咒,他们巧合一般地来到自己身边,又不可避免地骤然死去。
吴桑笑了起来:“我凭什么要死?”
我埋头啃着鱼:“你记住这句话。”
我信他,信的不是他不会死,而是他确实能够掌握自己的生死,就像李桑刘桑那样。
回城里太远,我们两趴在树上睡了。
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来的时候,我偏过头去看吴桑本来躺着的树干。
他喜欢将一条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嘴里叼着叶子,哼着小曲。
就像昨夜,一片星辰下,哼了一曲与他不符的安眠曲。
而现在,这棵树下唯一剩下的红色,就是盖在她身上的红袍外套。
在太阳升起的地平线交界处,恍若有一抹惹眼的红色,哼着小曲,红袍飞扬,英姿飒爽。
我浅道:“谢谢。”
我又睡了过去。
一只翠鸟唰地飞过来停留在树干上,我才醒过来,悠悠看见一个人自远方走过来。
我侧身看他,眉眼半开,有些无精打采。
那人一身破败的锦袍,走到树下,郁闷地跺了跺脚,嚎啕大哭。
我寻思:这次怎么这副样子?
回神的时候,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根麻绳,网树枝上一套,捆了一个结,自己脖子套了上去。
?
我把红衣搭在腕间,滑下树,讲他往上抬了抬,放了下来。
“没事找什么死?”
这才看清楚正脸,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不应当,长得怎么不大好看。
“我钱财堵完了,妻子女儿也卖了,我无处可去了。”
他脖子上一圈勒痕,身材消瘦,如今一脸颓废。
我听罢:“那你还是死了算了。”
他一听一鼓作气,真打算再吊一次,但是没了那份胆子。
眼珠一转,突然向我伸出手,向我腰间掏去。
我一撇眼,得,看上了我的钱袋子。
这是吴桑留给我的。
我反手一个斜劈,在他身上来了几脚,在他痛得涕泗横流的时候,用他的绳子绑了他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冷冷地撸他起来,站直了。
他口里面含了血,说话间血丝就淌了出来:“陈画。”
我松了一口气,也不再为难他。
“走吧,带我去赌坊。”
到了赌坊,我解开他的手,在钱袋子挑了个最小的抛给他。
刚出手我就后悔了,随手一拿居然掏出了个金子。
大亏!
那人跑没了影,我也不追了,穿着一身襦裙就走了进去。
进去有个小哥接待我,他很老道,年纪轻轻但是眼睛总是微眯着,很精明的样子。
我暂且对赌没什么兴趣,毕竟我做宰相的时候挑了好几座赌坊。
我看着周围的壁画,上面囫囵花了好大一片暗蓝色,随手划了几根白线,下面就是几个硕大的动物,以及在空中的人。
下方红的蓝的一片,有很多小人。我看着有些莫名,却又隐隐的勾动着哪根神经,挪不开眼睛。
小哥笑着解释:“姑娘也听过?”
“不曾,听过什么?”
小二道:“据说那么几百年前,天上地上都破了几个窟窿,那百姓死的死,伤的伤,神仙都没办法嘞!”
“后来你看,”他指着那几个硕大的动物:“听说这神狐一族天生就是世间灵气所化,他们以身作引,连着这几个大罗神仙一起,”他又指了一下那几个空中人影:“硬是把窟窿补上了嘞。”
我听了个大概,手忍不住在心口按了一下,出声应付:“你们为何画了这个?”
小二笑道:“这我们哪知道,老板画的。”
“姑娘不来两手?”
我在人世间走了这么久,但是赌博还真的不大会。
但是我上了,我在大小之间选了“大”,于是我的那颗银子没有了。
我深感无趣,转头就看见了之前那个男子,他用从我走得到的金子,又开始赌了。
他今日手气不错,赢了好几局。
我靠在墙边,手指轻轻抚在画中那一抹不甚清楚的小小黑影上面,看着那名男子越赌越大。
下一瞬,他输的分文不剩,然后他欠下了十两银子,然后百两。
在他还没欠下千两的时候,我略靠近他:“你赢不了的,罢了罢。”
谁料他眼睛输得通红,一把抓住我右手手臂,大声道:“这我女儿,我押给你们,再借我一百两!”
我:“……”
我左手一转,把他手给拧断了,对着走过来的赌坊人员:“我不是她女儿。”
他们不依不饶,这人欠下这么多钱,看着就是还不起的样子,有个女儿偿债还能卖不少钱。
于是我与他们鸡飞狗跳起来。
高台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住手。”
那人声音清朗,我抬眼看去的时候,就看见一袭蓝袍,一张俊脸,一副白冠。
我飞身到他身边,方才看见画壁的时候,隐隐约约回复了些法力,飞身上来轻而易举,旁人看见以为是高深的轻功,一阵唏嘘。
我靠近他,勾起他的手指,在他温凉的手心蹭了蹭:“你叫什么?”
他面上不动声色,也没有收回手:“季桑。”
我那个“父亲”被赶出了赌场,我好整以暇的站在赌桌前面,问:“大还是小?”
季桑道:“大。”
然后是大。
我收了银子,然后又问:“大还是小?”
“大。”
我赢得毫无乐趣,最后拍了拍裙摆,与季桑一同坐在高台。
他显然并不是经常在这,这上面除了一把大椅子,啥也没有。
我来了,才添上一桌子,一壶茶,另外一张椅子。
“这赌坊开了几年了?”
季桑道:“百年有余。”
我看着下面,虽然表面上还算有序,实则乌烟瘴气。
我想把赌坊拆了。
季桑饮了一口茶,像是自语:“赌坊到处都是,没了赌坊他们也能去其他的地方继续这般。”
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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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人间无处可去,师父这么久都没有下来找我,看来也是不疼我了,就跟着季桑住在赌坊的顶楼。
他倒是会享受,最上面一层楼,比起她当宰相的时候还精贵,楼下的喧嚣也传不上来。
我趴在木马上,任木马左右摇晃,看见季桑掀帘子进来,手里面端了一碟葡萄。
放在我身前的桌子上。
“吃完你就走吧。”
“走什么?”
我收回手。
“你留在赌坊做什么?”
他身上总是冷冷的,银子的味道染不到他身上,反倒有股淡淡的药香,清雅冷淡。
但是忍不住透出一股子温柔,就像现在把葡萄剥了皮喂到我嘴边这样,把冷淡冲的稀稀落落。
我吞下葡萄:“我为什么要走,你要走便走。”
我瞪着他,也不管像不像铜铃了。
他果然败下阵来,认命地拉着我起来,牵着我的手向楼下走。
快到楼下时,一眼看见远处的壁画,反手握住他的手:“按理我该讨厌你的是不是?”
季桑的手有些凉,他有点想抽回去,还好我握紧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高高瘦瘦的,竟带了一丝委屈。
但我毫不含糊:“我名叫梵花,本来是神狐一族,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你杀的吗?”
我的手锢着他的手腕,碰到他手筋旁不断传来的脉搏,一下一下的,一点也不快,甚至慢了下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传了过来:“不是。”
其实本应该猜到,那样一身端正的人,被我刺了一刀还能护着我一路的人。
不必在问了。
又是谁告诉我杀我父母的人,是他?
我陷入了沉思,一时有些走神。
他叹了口气,拉着我继续走。
这是之前的楼台,到赌场中央去的话,人多难免挤来挤去。
“这处比大小,那处是十二生肖…”
季桑开始与我介绍起来,我蠢蠢欲动,又被他拉住了手,扣在软榻上。
哦,对,今日这处楼台上还添了一个软塌。
“你不需要去。”
我愕然:“这有什么需不需要的?”
“你看着就好了。”
下面又哄闹起来,又一男子走进来,拖着一个年轻女子,说是要抵押贷款。
我捏着葡萄,差点一招法力就砸了过去,季桑转手间握住我的手碗,转了个弯,喂到了他的嘴里。
我:……
“世间百态,你管不过来。”
他吞了葡萄,才正经地开口。
年轻女子不堪其辱,一头撞在了柱子上,我刷的跳起来,一股软力给她挡住了。
女子懵在原地,我拍了拍胸膛,还没缓过气就听见季桑的声音:“你可知道她活下来之后的日子会如何?”
我一僵,气血上涌,扑到他身上,揪住了他的领子,他长的白净,脖子一下就擦红了,我没忍住松了一下,还是气急:“你开什么赌坊?”
他伸手揽过我的腰,另一只手揉了一下我的头发:“都说了,世间百态。”
我本来生气就有点莫名其妙,这下听着楼下的喧闹,渐渐平静下来。
起身的时候,我还是嘟囔了一句:“把赌坊关了不就好了。”
过了不久,又是一男子跑进了赌坊,他的衣服被抓得破了好几个口子。
他将一锭银子放在赌桌上,咬着牙喊了一声“大。”
一名妇人紧跟着进来,刚到他身边就跪倒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这是最后的银子了啊,咱们闺女怎么办啊!”
我干脆转身不看了。
开骰了,男子哗地笑了起来:“是大,是大!”
季桑把我转了过来,我看见男子来不及收银子,抱着跪坐在地上的妇人,边哭边笑:“咱女儿有银子治病了,有银子了。”
他扶起妇人,把赚的银子塞他怀里,道:“娘子,那些钱不够,现在算是能撑一下了。”
他扶着妇人走出赌坊:“你咱不信我嘞,我之前从没进来过啊,真的没办法了。”
我愣住说不出话来。
季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才是世间百态,本就鱼龙混杂,愿打愿挨都是自己选的。”
我垂眼笑了一下,轻声道:“这次为什么不是我亲身感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季桑却懂了。
那个人送我好大一场造化,让我困在红尘,感受人间悲喜。
去战场,去朝廷,乃至去春楼,不是痛苦得万念俱灰,就是心中百般欢喜,最后草草分离。
这场赌难,本来也应该我来受,而不是站在一旁,可以看客一般义愤填膺,或者感动。
季桑周围还是冷冷的,浅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承认:“我舍不得。”
我心头一乐,主动问他:“你觉得我想去哪?”
季桑摇头。
我站起身,笑道:“我想见华桑,不是假的,要真的华桑。”
季桑送我出了赌坊,他对我说:“出了城门一直走,就能看见华桑。”
于是我一直走,出门的时候旭阳出升,顶着烈阳走了很久也没瞧见那个人,累得不行,看见一个老人在路边卖凉茶。
我走近了问:“老人家,茶怎么卖?”
“两文。”
我一摸腰间,没带钱袋,落在赌坊了。
于是我继续走,眼看着天黑了,场景突然变幻起来,一座山谷恍然出现在面前,大门禁闭,跟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心有所悟,回头一看,华桑就站在我身后,一身白衣,手中玉扇轻轻摇着,目光落在门上。
他自然地牵过我的手,推开门进入山谷。
“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
“一直都在。”
我心里一跳,有些难受:“伤口…还疼吗?”
“不疼,有疤。”
我沉默了,继续跟着他走。
路上,他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是假的。”
“嗯?”
“农桑,季桑,刘桑,吴桑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