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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救我 ...

  •   明婧柔回去之后,这一夜也没有再睡。

      又蝉出了事,整个院子的人自然是早就被惊动起来了,等明婧柔回来的时候,又蝉的东西都已经收拾走了,连铺盖都没了。

      好像她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

      她们是知道又蝉是跟着明婧柔出去的,就算有人先前不知道,现下也已经知道了。

      方才不仅眼睁睁看着又蝉的东西被人收起来带走,还被嬷嬷们叫起来训斥了一番,但又不告诉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让她们安分守己,不许起坏心眼。

      嬷嬷们走后,她们也不敢再睡,挤在床铺上七嘴八舌说话,又过了许久,明婧柔才回来。

      看见明婧柔出现,她们说话的声音便小了下去,同时好几双眼睛一直往明婧柔身上去上下打量。

      又蝉跟着她出去,现在又蝉回不来了,她却没事人似的,任谁都能猜出来大抵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倒也不敢问明婧柔什么,只是就这么看着她。

      明婧柔在她们戒备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散了头发,方才从岁寒阁出来时还是半湿的,眼下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她略梳了几下,便上床去睡觉了。

      右手边的铺盖已经没了,留出好大一个空出来,见她躺下来,其他人便也跟着她一同躺下。

      明婧柔翻了个身,仍是让自己面对那一堵墙。

      “她没死。”

      无人应声。

      明婧柔说完便闭上眼睛,把头往被子里一埋,再没了响动。

      她的四肢从她被湖里捞上来之后便一直冷得像冰一样,但被褥终究是松软的,使她能暂时忘却方才湖水的彻骨寒冷。

      半夜又发起寒来,明婧柔只能将被子裹得更紧些,湖是她自己跳的,即便是害了病也没什么好埋怨害怕的,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付出些什么,这都是自己心甘情愿。

      如此倒还能让心里好受些,今夜萧玧娶妻,换在寻常明婧柔必定是一夜都想着这事,郁郁难安,辗转反侧,眼下却要再分出些心思捱过身上的苦楚。

      她尚且记着萧珣的话,他让她好好跳,若是因今日受了风寒而失去这次机会,前路怕是又要多加变数,她须得赶紧去到萧珣身边,替萧玧办他需要她办的事。

      直捱到天明时分,明婧柔身上不再一时发冷一时又发热了,竟也就这么好起来了,她照常起床,亦没人发现她发了整整一夜的烧。

      自这日以后,同屋的这些人依旧是很少来搭理明婧柔,只是明婧柔鞋子和床上的针再也没出现过,夜里房门口也没人再故意浇水。

      当然,明婧柔也没有再在夜里偷摸出去过。

      除了明婧柔之外,很快吴管事又带着几个嬷嬷来挑了几个人,又指了几支曲子乐舞让她们练习,以备宴席作乐之用。

      吴管事亲自点了明婧柔跳掌上舞,这支舞最易出挑,也最是难跳,自然有其他人也想试一试,可思及那夜的事情,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府上有传言说当时又蝉要害明婧柔,是路过的承安王救的她,吴管事都已经成了人精,他的安排是不会出错的。

      明婧柔知道这舞极难,匆匆练了几日,也没有工夫再去精进,转眼便到了承安王府宴请宾客这日。

      当初十三岁时被萧玧从烟花之地救出来,先前便已被调/教过几年,那里的人都说明婧柔腰肢细软,不必再去多学其他劳什子,光是跳舞便能成了,后头萧玧把她带回恭远王府,也请来了人教她学舞,只可惜她学成之后,一次都还没给萧玧跳过。

      宴席才刚开,还没轮到她们上场的时候,吴管事因上回受了萧珣的训斥,便又过来提点她们几句,让她们不许失了规矩分寸。

      明婧柔也跟着一起点头,然而吴管事说完,又独独回过头走到明婧柔身边,压低了嗓门同她道:“殿下看重你,我也特意点了掌上舞让你跳,你可要自己把握住,今晚还要不要回去,就看你自己的了。”

      寒冬腊月,明婧柔穿着一身极薄的舞衣,不知从哪里吹过来一阵风,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等再回过神,吴管事已经离开了。

      过不多时,身边便有人陆续过去,明婧柔是最后一个上场,与她一同的还有一个乐伎。

      烛影摇红,琵琶声起,如泉水淙淙铮铮,临水的花厅中宽广舒适,四周装了琉璃花窗,映着烛火粲然缤纷,温暖如春。

      珠落玉盘声声迭起之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极轻的金铃脆响,缥缈若登仙境。

      萧珣正和姑祖母康顺大长公主说话,心思也一直不在眼前舞乐上,只隐约记得仿佛先前答应过一个叫明婧柔的舞姬前来献舞,好像没看见她,不知是没来还是已经过了他没发现。

      不过心念点到即止,他倒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回忆起自己那晚所做的梦。

      金铃声响起之时,萧珣不由瞥过去一眼。

      座下献舞之人恰好背对着萧珣,可萧珣心中却仿佛一块石头往悬崖下投掷,终于听到了声响。

      仅凭一个背影,他便知道这是明婧柔。

      夜半的水岸边,沾湿的桃红色襦裙紧紧包裹在少女的身上,淋漓尽致,纤毫毕现,他猝不及防瞧了一眼,即便很快扔了大氅让她遮挡,可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竟是已经记住了。

      萧珣下意识握住面前桌案上的酒杯,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微微碰撞着杯壁内侧,酒杯之上的凉意稍稍抚平了他指尖的燥热。

      “珣儿,珣儿?”康顺大长公主说完话,却没见萧珣回应,却见他盯着手中的酒杯似是有些愣怔,便出言提醒。

      萧珣这才回过神,然而下一刻,还没来得及回答康顺大长公主,他的目光便又不由自主地往明婧柔身上看去。

      若说方才只看清楚了明婧柔的背影,那么此时他已将她的面容收于眼底最深处。

      今夜的明婧柔与他那夜所见又有些不一样,彼时的她苍白落魄,瑟缩得像只落了水的小猫,若没有人施以援手,她便会于寒夜中彻底坠落,而此时烛影明媚,照在她身上更是姿容娇艳,昳丽生辉,如一朵乍然绽于枝头的芍药。

      掌上起舞终究只是夸大其词,可此刻明婧柔即便没有真正掌上起舞,只看她身姿轻灵袅娜,折腰曼舞,却仿佛要冯虚御风而去。

      她头上的那支花簪他也认得。

      是她那日簪着的,也是她在他梦里簪着的。

      萧珣压下心中躁动,又不得不去应付康顺大长公主。

      “陛下此次让你去查科场舞弊案是好事,你是陛下的嫡子,理应如此,”康顺大长公主继续说道,“那萧玧又算得什么?眼下这案子也办得差不多了,早些给你父皇结了案才是正经,至于其他的事,依姑祖母看来,先撂下也无妨,等日后再提不迟。”

      大胤朝堂太平良久,可谓海清河晏,然而就在今年却闹出了科场舞弊的事,起因是有考生上京赶考时,醉酒间不慎说出了一道试题,结果听者有意,待科考结束之后便直接捅了出来,萧珣受皇帝之命查了一圈儿,很快便把犯案的考生以及官员都揪了出来,此案即便办得再快,也沸沸扬扬了半年之久,本该就这么结案,以平民心,可萧珣却一直拖着。

      舞弊案必然涉及贪墨,康顺大长公主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萧珣一定是又查到了些什么,但萧珣毕竟还没被立为太子,根基不稳,贸然就去挖腐肉,只怕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萧珣闻言不置可否,却对康顺大长公主道:“眼下已经有些眉目了。”

      康顺大长公主知晓他素来性子,听他这话就是劝不住了,也只好随他去了。

      说话间一曲已毕,奏乐的已怀抱琵琶退下,明婧柔亦跟在她身后,此时却忽地有人出言道:“你,那个跳舞的,过来这里。”

      萧珣本就留意着明婧柔,此时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忠毅侯府的世子,此人萧珣平日并无多少来往,只是康顺大长公主与忠毅侯府关系亲密,故才在今日也把忠毅侯世子带了过来。

      明婧柔看见叫她的人不是萧珣时,心下已经连道不妙,若是被旁人带走了,那就全都打了水漂了,甚至萧玧都来不及来找她,如此一对比还不如就这么退场,好歹人还在府上。

      但这座上的对于明婧柔来说都是主子,即便没有萧珣和康顺大长公主那样身份尊贵,那也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叫她她又怎敢不应?

      明婧柔心一横,银牙往嘴里嫩肉重重一咬,便垂下头往那人走过去,只是行动间僵硬,面容木讷,哪还有方才献舞时的顾盼生姿。

      待走到忠毅侯世子身边,还差两三步路时,就被他一下子扯了过去。

      明婧柔只觉得自己跌在了一滩被酒泡过的烂肉里头,还没来得及屏住呼吸,一张醉醺醺的脸就直往她脖颈间拱来。

      明婧柔再顾不得其他,连忙侧过头去,然而忠毅侯世子毕竟喝得烂醉如泥,抓她也没用力气,以至明婧柔用力太猛,一下子从斜扑到了桌案上,拂倒了许多杯盘,弄出不小的响动来。

      还没等明婧柔撑起身子,背后却已被忠毅侯世子扯住,眼看着又要被他拖过去,明婧柔猛地朝上首座位上看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目光相接。

      虽则萧珣的眼中并看不出有任何情绪,只是慵懒又冷漠的,但明婧柔却一下子生出了希冀。

      她那张面对忠毅侯世子时木讷而又恐惧的脸,倏地变得泫然欲泣,眉间紧蹙,有化不开的浓愁,而一双桃花眼本就多情含怯,似有说不尽的私语,在耳边喃喃不断。

      明婧柔的嘴唇稍稍动了动。

      萧珣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略直了身子下意识往前探去。

      她的嘴唇又动了一回,萧珣这次看清了。

      她说的是,救救我。

      萧珣手上一紧,不知不觉已经捏成了拳。

      他与忠毅侯世子不熟,但也对其有所耳闻,最喜眠花宿柳,府上的通房妾侍已经数不胜数,却还总是往外面去招惹,然后再往后宅里一放。

      明婧柔落在他的手上,左右也不过是这个下场,怕是不久后就会被摧残完了。

      萧珣想起那夜她入他梦时的那张脸,霎时心念已定。

      “住手。”

      忠毅侯世子却没有听见,精力全然集中在去摸明婧柔那一身细皮肉上。

      明婧柔的心思本就放在萧珣身上,毕竟就算不提其他,萧珣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指望。

      她当即便听见了。

      心中犹如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萧珣既然开了口,就不容再有转圜之地。

      明婧柔这才放了声音冲着萧珣喊道:“殿下,救我!”

      这下连忠毅侯世子也听见了,一时不解她为何会向萧珣求救,在他看来,此等场合要了主家一个舞姬再寻常不过,而这些舞姬大抵内心也是巴不得攀上高枝的,早一刻走便早一刻有了着落,向主家求救那也要看主家会不会搭理她,毕竟只是一个玩意儿。

      “胡说什么呢?”忠毅侯世子笑起来伸手便往明婧柔嘴巴上拧去。

      然而没等他碰到她,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他狠狠攫住,他吃痛抬头看去,一声怒骂活生生咽了下去。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萧珣,正冷冷看着他。

      忠毅侯世子酒醒了一大半,到底也不是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立刻回过味来,明白自己怕是摸了老虎屁股,连忙起身绕开明婧柔,萧珣这才把他的手放下。

      萧珣继而又觑了明婧柔一眼,明婧柔会意,便马上从座上爬起来,见萧珣转身又往上首座位走去,她也立刻跟了上去。

      这时康顺大长公主已经发觉了这边的动静,眼风往明婧柔身上刮去,皱眉道:“长得太过娇俏,这就有了事端了,不如送出去的好。”

      萧珣回身扯了明婧柔一把,似是嫌她走得太慢,等重新回到座上之后,才对康顺大长公主淡淡道:“姑祖母说的是,但已经来不及了。”

      康顺大长公主闻言竟是一愣,一脸惊讶地看着萧珣,又看看明婧柔。

      然而闺房之事终不能这样直白问出来,康顺问道:“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还让她出来露面?”

      萧珣房中不是没有给他备下的人,皇后和康顺大长公主不知送去了多少,可最后都没有下文,堂堂一个皇子,连人事都蒙昧着,皇后甚至急得要让太医来给萧珣检查身子。

      没想到却被一个舞姬捷足先登。

      萧珣道:“我先前一时忘了她,见了才记起。”

      康顺这回倒也没说什么,总归也算是件喜事,这下宫里的皇后也能放心了。

      她想了想,只是又提点道:“这样的事往后可不能再犯糊涂,否则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天家的颜面又往哪里放。”

      萧珣应是。

      婢子拿了温好的酒过来,明婧柔很有眼力见地为萧珣斟满了酒,然后恭恭敬敬端到他嘴边。

      萧珣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把酒喝下。

      明婧柔收回手时,手指有些微微颤抖,好在酒杯里面已经没有酒了,不至于再洒出来。

      她刚刚眼下的困境只是脱离忠毅侯世子,旁的没再去想,可康顺大长公主的话却反而助了她一臂之力。

      萧珣的话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她的身份也就这么定下来了,不可能再反悔。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可心口却一阵一阵发紧。

      明婧柔望着萧珣的侧脸,似是有些入神。

      他的脸庞英气俊朗,一身的龙章凤姿,天家贵胄之气,但却不是她的意中人。

      非她所愿,却又不得不求。

      苦涩慢慢从她心尖泛开的时候,明婧柔已经听萧珣对她道:“回去等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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