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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梦 ...

  •   湖水寒冷得刺骨,明婧柔一入水,只觉得每一寸肌肤都被野兽在撕咬。

      她根本不算会水,仅仅只有在水里扑腾片刻不使自己沉下去的一点本事,不是她不惜命,只是不得不为之。

      若今日又蝉没有跟来,她还是会有此一举,兵行险招,只是又蝉来了,便更顺理成章了。

      明婧柔使劲在湖水中扑腾着,又高声喊道:“救命……救命!”

      动静越大越好,她不拼命挣扎,就别指望又蝉会替她呼救,说不定趁着夜深人静巴不得她溺毙在湖中。

      冰冷的湖水几次没过明婧柔的口鼻,她沉沉浮浮,很快连手脚都冻得失去知觉,她看不见烛光到底有没有朝她过来,此时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活下去。

      终于,她的身体不再被湖水拖着往下。

      明婧柔的神志慢慢恢复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

      她咳了几声,又咳出不少咽下去的湖水,然后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

      旁边有人拿了她方才扔在湖边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披风也很快就湿透了。

      人群中似是有一道凌厉的目光看向她,明婧柔抬头望去,只见当中有一人被众人簇拥着,长身玉立,渊渟岳峙,身着一件大氅,玉冠高束,面容冷峻英挺,凤表龙姿。

      她从没见过萧珣,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明婧柔连忙低下头去,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又蝉见到萧珣过来,早就已经跪倒在地上,当时明婧柔落水她是想立刻悄无声息地跑掉的,没想到转身却被萧珣一行人堵住,此时带着哭腔道:“殿下明鉴,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萧珣挑了挑眉,眼风在又蝉身上扫过。

      一时他没有说话,旁人也不敢出声。

      这位承安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定,自幼就娇纵惯了的主儿,除了宫里几位主子再加上康顺大长公主,还没人敢抢在他前面开口。

      跪在地上的这个丫头已经坏了规矩了。

      许久后,当浑身湿透的明婧柔几乎要被冷风吹得冻晕过去,才听见萧珣开口,冷冷道:“本王还没问你话,急什么。”

      又蝉吓得连连在地上磕头,这回不敢再说话了。

      “你来说。”萧珣的手指从里挑开身上的大氅,指了指明婧柔。

      明婧柔点点头,谁知一开口,却发现自己身上抖得厉害,冻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奴婢……奴婢是被她……给推下去的,”明婧柔嘴唇打着颤,舌头都仿佛打上了结一般,既像是冻的,落在别人眼中又像是怕的,“如果不是殿下正好路过……奴婢就死在里面了……”

      萧珣斜眼瞥了瞥身边的人,立刻便有人上前来问她道:“大晚上你来这里做什么?”

      “奴婢来这里……练舞,听说过几日府上会选人去宴上献艺……”明婧柔一五一十答道。

      那人又问:“练舞你不回去练,却要跑到这里来练?”

      若不是身上实在冷得没有一丝儿热气,明婧柔或许要被逼问出一身细汗来,这萧珣果然不是个好糊弄的。

      明婧柔定了定神,道:“奴婢人笨,素日总是得罪人,所以……”

      这时已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上前来,在萧珣跟前低声回话道:“回禀殿下,确实如她所说,这丫头在她们那里人缘不好,大抵是都排挤她,这才大半夜避开人出来的。”

      明婧柔认出来这是第一日她来时,领她进府的吴管事,她们那个小院子平日也是这位吴管事在管。

      吴管事许是见又蝉已经不成了,这才想保下明婧柔,免得双双折进去,不然连他自己面子上也不好看。

      又蝉此时已心知大事不妙,浑身抖如筛糠,和落了水的明婧柔也没什么两样,但仍极力想为自己辩解:“奴婢真的没有推她,她心机重分明就是故意跳下去想陷害奴婢的!”

      方才细问明婧柔话的那人闻言也不再说话了,只是退回到萧珣身边。

      只见萧珣却是轻轻用手揉了一下额头,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玉琢出来的一般,周身上下却有一股迫人的威压,令人连看都不敢再去看他。

      明婧柔的心“砰砰”跳着,好似下一刻便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只怕萧珣开口便是送走她与又蝉两个。

      她自己不要紧,可若是没完成萧玧的嘱托,那便是难辞其咎了。

      “这样冷的天,仅仅是为了陷害你,就自己跳进去湖水里,”终于,那道寒凉的声音再次传来,语中又带着些戏谑,“她不要命了?”

      又蝉大着胆子道:“她就是不要命了,她日日夜里都来这里跳舞,就是为了让殿下看见!”

      谁知萧珣竟饶有兴致地问:“你每日都跟着她?”

      一旁的吴管事先前还连连给又蝉使眼色,让她且先安分一些,眼下却已经暗自摇了摇头,由着又蝉去了。

      而又蝉一下被萧珣问得愣住,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她也没有时间再去回答,因为已经有人上前来将她的嘴塞住,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萧珣没有再去看被拖走的又蝉,只是示意吴管事过来,道:“王府暂且还没有王妃,但这样的事以后也不许再闹来本王的面前。若真的管不好,便把那一院子丫头都打发了,连你也是。”

      吴管事捏了一把冷汗连连应是。

      寒风一起,明婧柔这才发觉天上不知何时竟又开始落了雪花下来,她浑身冷得发疼,鼻尖一酸,轻声打了两个喷嚏。

      吴管事受了萧珣的训,连忙过来撵她,要把她从地上撵起来。

      明婧柔颤颤巍巍起来,从脚尖到腿部已经冻得完全失去了知觉,一边却被吴管事赶鸭子似的赶着,连踉跄都不成行,就是迈不开步子。

      她的身上早已经湿透了,连披风都湿得快要滴水,明婧柔又冷,便下意识想用披风把自己裹住,沾了水的披风便更紧紧贴在她周身。

      萧珣只是无意间一瞥,落进他眼中的便是明婧柔的玲珑身段,正如云雾缭绕的灵山秀水,披风半遮半掩,又有些看不清,尽态极妍。

      吴管事只道萧珣看过来要坏事,一时更是急了,见明婧柔立着不走,情急之下便推搡了她一把。

      这一推明婧柔怎么还能受得住,本来就连站立都难,当即便如没了支撑一般往地上扑去。

      好在她也防着自己要摔倒,连忙用手掌去撑住地面,这一下摔得倒也不是很厉害,但原本只是搭在身上的披风却也一同滑了下去。

      只见被湖水泡过的桃红色襦裙黏在她身上,连里头的小衣都若隐若现,那一段香颈雪一般白,乍一看还以为是此刻天上的落雪都堆在了她的脖颈上。

      萧珣夜里喜宴多喝了酒,脑仁子竟一下热起来,他连忙挪开目光,想了想便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扔到了明婧柔身上。

      吴管事惊了一惊,眼珠子一转,收回了正要去踢明婧柔的脚尖,只俯下/身小声提醒她道:“还不谢恩?”

      明婧柔一开始还没弄明白身上的是什么东西,她方才只一门心思想从地上先爬起来,不知从何处飞了一样东西劈头盖脸地把她罩住,那东西带着些许温热,立时便使她身上好受了一些,鼻息间也充盈了一股淡淡的、她说不上来的清冽的冷香。

      她把身上那件毯子一样的东西扒开一点,露出一个脑袋,这才看清楚了原来是萧珣的大氅。

      萧珣竟然把他的大氅脱下来给她了,明婧柔眼底微光闪动,似是希冀又似是忧愁,抓着大氅边沿的手指指尖泛着白。

      吴管事已经过来将明婧柔扶起,明婧柔顺势便对着萧珣福了一福,道:“谢殿下恩典。”

      萧珣的大氅又暖又软,虽则明婧柔里头还湿得透透的,可终究有了一点热气可以去汲取,在吴管事的搀扶下也能勉强走路了。

      只是步履依旧艰难又蹒跚。

      萧珣看着她走了几步,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摆手道:“罢了,本王允你去岁寒阁先换身衣裳。”

      不知她们住的那院子在王府何处,若是远一些,这么挪过去怕是到天亮都挪不到,人也早就冻死了。

      萧珣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所以最烦他们这样慢,他们做不好的事,只好累得他出手解决。

      今日喝了酒,也难得起了恻隐之心。

      明婧柔被带到了岁寒阁一处耳房里,里头烧得热热的,炭也是好炭,一点儿都不呛人,进去之后她发现里面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已经备好的一桶热水,桌案上放了擦身的绸布,旁边是一套干净的衣裳,甚至还有钗环首饰。

      吴管事留在外面,敲了敲门对她轻声说道:“殿下眼下还没安寝,你赶紧换了衣服,我一会儿带你过去。”

      明婧柔心下一惊,连忙问道:“过去做什么?”

      吴管事道:“再谢一次恩。”

      明婧柔把萧珣的大氅挂好,再把身上湿透的衣物脱下来,照着亮堂的烛光才发现自己的皮肤都已经被冻得青紫了,若不是萧珣开恩让她就近来了这岁寒阁换衣裳,她就这么冒着风雪回去会怎样都不好说。

      她匆匆洗了身子,又穿上衣裳,簪钗倒是没有都往头上招呼,只捡了一根琉璃花簪挽住半湿的头发。

      一见她出来,吴管事便急急带着她往里走,明婧柔垂着头也一副不敢多看多听的模样,等跟着吴管事又穿过了一进院子,才终于在房门口站定。

      吴管事小声对着门口的人说了几句什么,他们打量了明婧柔几眼,却也没说什么,便放明婧柔和吴管事进去了。

      进了里面,明婧柔这才偷偷抬起眼皮子觑了前方一眼,不巧座上的萧珣也正好看过来,两个人目光撞了个对碰,萧珣倒是眼睛一狭,明婧柔却立刻又低下头去,这回垂得更低。

      萧珣一副刚刚沐浴出来的样子,衣裳穿齐整了,却又不是很齐整,靠坐在那里,支着一根长腿,很是闲适。

      吴管事示意明婧柔跟着他跪下,等了许久见萧珣没有发话,才战战兢兢说道:“殿下,她换好衣裳了,您看……”

      “本王看什么,”萧珣打断他,淡淡道,“换完就回去。”

      说完却又忍不住仔细扫了明婧柔一眼,这衣裳也不知是谁给她挑选的,他记得方才她穿的是一身红,眼下倒又成了一身绿,惹眼却衬她,只是人有些苍白,下巴颏尖尖的,眼眸低垂,睫毛鸦羽似的盖在上面,眼角鼻尖泛着淡淡的红,一支花簪在鬓边一颤一颤的,好似快要坠落一般。

      吴管事听了他的话已经愣住,主子大半夜带个女子回房换衣裳,任谁都不会会错了意,这又是怎么说的?

      不过即便有疑问,吴管事也不敢再多问,只让明婧柔磕个头便走。

      明婧柔磕完头,却没有起身。

      吴管事以为是这丫头心大了,正在心里叫苦不迭,便已经听明婧柔说道:“奴婢想问问殿下,又蝉会去哪儿?”

      萧珣不知道又蝉是谁,但也猜出来应该是方才那个女孩子,此时看着明婧柔也忽然觉得有几分意思,稍许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想她去哪儿?”萧珣反问。

      明婧柔手指绞了两下衣角,轻轻咬了咬下唇,探寻般地看了萧珣一眼,才道:“奴婢不想她死,殿下可不可以不要她的命?”

      敢向萧珣提要求的人,这世上根本就找不出几个,更别说明婧柔这般身份的人,简直不可思议。

      萧珣蓦地失笑:“本王也没说杀她。”

      明婧柔闻言竟赶着点点头,马上接上去道:“她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们这些人自小就很苦,要活下来实在很难,奴婢既然没死,所以她也不该死。”

      她说完心里便叹了一声,又蝉是不好相与,又时常给她使绊子,但若是因她而亡,就实在是她的罪过了。

      毕竟跳湖的是她自己。

      她只想让又蝉这个领头排挤磋磨她的离开,又同时引起萧珣的注意。

      而此时萧珣让她走,她也不想就这么轻易走掉。

      萧珣的手指在自己支起的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再出言却是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明婧柔。”

      “是安静的静?”

      明婧柔摇头:“是女字边一个青。”

      “你这名字倒是别致。”

      “奴婢以前也是好人家出身。”

      萧珣没有再继续提这茬,只是问她道:“你很看重这次献舞?”

      光是一个承安王府,每年的宴饮就不知凡几,更别说宫里以及其他地方,所以这种宴席对于萧珣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也实在很诧异明婧柔为了避开那些欺负她的人练舞,竟然可以深夜跑到这冰天雪地中来。

      明婧柔这时定定地看着萧珣,目光璨璨:“我们这样的人,要挣一个前程太难,即便机会渺茫,可若不拼尽全力去抓住,就彻底沦落下去,什么指望都没了。”

      可是萧珣听完之后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仿佛无动于衷,只是朝着明婧柔和吴管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明婧柔的心一直往下沉,这次与萧珣的相遇,是她谋划许久的,若她还能有机会过几日去献舞倒还好,若没有挑中她,再要接近萧珣可就难了。

      她步子发僵,跟在吴管事后面朝外面走去,好在就在即将要出门的时候,终于听见萧珣又叫住吴管事。

      “给方才那丫头找个好地方发卖了。”

      吴管事连连应是,一边又不住拿眼去打量明婧柔。

      只听萧珣又冷声道:“过几日你来献舞,好好跳。”

      明婧柔这下喜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也不用吴管事提醒了,连忙向萧珣谢恩。

      “只要奴婢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不给殿下丢脸!”

      萧珣再度失笑,让他们下去了。

      明婧柔离开的脚步轻巧得好似要蹦起来,掩不住的喜悦,行动间裙裾纷飞,身姿曼妙。

      萧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又坐着喝了整一盏冷茶,压下心里忽然生起的那股燥热之意,方去睡下了。

      一夜无梦,只在快天亮时好像梦见了前夜时哥哥萧玧娶亲的场景。

      可一个错眼,站在王妃面前的人竟成了他,他还没来得及走成,王妃便拿下了遮脸的团扇。

      扇下的面容有几分熟悉,冰肌玉骨,如明珠美玉,顾盼间双眸含情脉脉,摄人心魄,萧珣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好像是才见过的那个明婧柔。

      她头上簪着一根琉璃花簪,再伸手拔出来,顷刻间乌发散下来,他继而又看着乌发慢慢铺在了她的身下。

      待他醒来之后自是一身的汗与污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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