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来独往》长安一片月

8、他乡故人

　　灵蝎与春风边走边玩，一路北上。越走风景越苍劲壮丽，又加上时节渐秋，别添许多悲怆之感。
　　春风看灵蝎虽然与以前一样和她说笑，游山玩水也是兴致勃勃的模样，只是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轻皱着眉头，眼神缥缈，想是与扶摇老者的谈话有关，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

　　自添了秋衣，春风也不扮男装了，改了和灵蝎同款的窄袖短上衣，长摆罗裙，只是颜色鲜亮，衬的笑脸桃花似的娇艳。灵蝎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笑着问“有话就说，倒不像你的行事作风了。”
　　“你师傅怎么说？”春风咬咬唇问。
　　本想不告诉春风，怕坏了她游玩的兴致，看来反倒教她担心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将一切如实相告。
　　春风呆呆的想了半天突然问“你我虽同是十五岁，但你长我两个月，从此我就叫你姐姐。”又拉起灵蝎的手说“你要我这个妹妹吗？”
　　灵蝎看她真诚的眼睛，回想两人一路走来，多少次被同样的风景打动，说说笑笑，开心而来，虽不似想像的闯荡江湖，激荡起伏，攸关生死，倒也志趣相投，就笑着点头“好，你这声姐姐我就应了。”

　　碍于与师傅的约定，舍去许多想去的地方，两人快马往京城赶。马车上颠簸的利害，春风支着下巴瞇着眼，回想她们登上泰山，看着云海蒸腾，旭日东升的壮丽景色时，两人竟激动的泪流满面，不禁欣慰的扯起嘴角。“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眼角又瞄到灵蝎，看她神情淡定，少了先前的郁闷之色，心中更是畅快。暗暗筹划，一定要带她走遍京城，吃遍美食。想的开心，昏昏睡去。

　　到了京城已是腊月小年，街道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过年的喜气气氛。
　　一路上两人去了不少茶馆，也听了不少郁府的事。大致是说，郁家世代经商，富可敌国，现任家主郁令闻更是少见的儒商大家，谦谦君子。当今皇上新登基不到两年，郁家更是其最大的经济支柱，现今国库里少说一半银子也是郁家捐的。又加上开通海运有功，故皇上破例赐了封地云云。
　　灵蝎想大概与神农谷的差不多水份，笑着听好玩了。真正到了郁府着实吃了一惊，院子大小不知怎么形容，从外边看，看不到尽头。进去了，更是分不清南北。

　　春风拉着灵蝎一路到了自己的绿吹阁，又是叫人打点住处，又是催着梳洗。拿出自己四处搜来的新奇玩意给灵蝎献宝。两人正看得高兴，进来位姑娘，亭亭玉立，笑着对春风说“公子刚回来，说请客人一起用晚饭呢。”
　　春风不大情愿“我们刚回来，车马劳顿累了，明天吧。”那姑娘像是已经习惯了，转头笑着看灵蝎。灵蝎明白她的意思，笑逗春风“我倒想见见你那美玉似的哥哥呢。”想茶馆里人人陈赞，又是扶摇的朋友，自然好奇。春风忙过来在耳边嘀咕“他最不喜欢我上茶馆，你可别胡说。”灵蝎白她一眼“大小姐，我们一路过来，别说强盗，小毛贼也没遇到，你就不奇怪？”春风泄了气似的点点头，“好吧，我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转过头道“临水，带路。”
　　灵蝎忍不住又看看那笑容可掬的女子，原来是花人姑娘……

　　三人穿廊而来。天色已暗，星星点点飘起了雪花。灵蝎最喜欢下雪，欣喜的想明天可要出去走走才好。
　　掀了厚厚的毡帘，一股暖意迎面袭来。春风拉着灵蝎要给哥哥介绍，还没开口，就见郁令闻展开笑容，满是惊喜的说“原来是你。”灵蝎看那暖阳似的笑容，闪亮的眸子，也笑了“包子？”
　　春风忙说“他不是包子，他是我哥哥。”
　　惹的大家笑了起来。
　　原来郁令闻就是在西安请灵蝎吃包子的人。落了座，边吃边聊。
　　灵蝎看他眼里总是含着笑，给妹妹夹菜，又招呼自己。突然羡慕起春风来。虽然父母不在，有个暖洋洋的哥哥也不错。

　　郁令闻勾起好看的嘴角，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想自己收到扶摇的信，就派了人暗中保护，对两人的行程自然了如指掌，只是没想到这位神农谷的女弟子竟是她。想起她手持沾满土的包子，咧嘴一笑的样子，就好像是个误闯人间的精灵，透明的随时会消失一样。

　　第二天，果然积了厚厚一层雪。推开窗户，就看院中树木，远处亭台楼阁，都银妆素裹，美不胜收。
　　一大早，临水送来两件大红斗篷，说是公子交待的。春风忙拉起在灵蝎身上比划。突然眼睛一亮，嘀咕几句，匆忙扮了男装，拉着灵蝎出门。

　　坐在轿中，看外面人山人海，灵蝎抱怨说“你不是说有好去处？就是来看人的？”
　　春风笑道“这香积寺以平安符灵验著称，姻缘签也是最灵的，你不想抽一个？”
　　灵蝎摇摇头，“你是想你的子问哥哥了吧？”
　　春风赌气不理她，其实她这次离家是去找心仪已久的人，那人是当今左都御史吴双云的次子，字子问。吴郁两家是世交，两人从小就认识，只是子问出外几年一直未归。一路上春风念叨子问哥哥，灵蝎耳朵都长茧了。也许是听多了，灵蝎倒是对他有些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哪里像是某人。

　　轿子半天移不了几步，灵蝎掀开帘子看看，说“你既然换了男装，没人认得出郁家大小姐，不如下轿步行？”
　　挤在人海里，大家簇拥着挪动，听着周围纷杂的吵闹声，灵蝎突然觉得无比的平静从容，原来闹中取静是一种心态。

　　终于到了棵树下，春风抓住树干说要歇歇。灵蝎看她气喘吁吁，便笑着站在树根上举目，人头攒动，别提多壮观了。远远看一对人马排开人群，从寺里出来。领头黑马上那个身影，墨色锦袍，碧玉冠，冷峻的神情，再熟悉不过。灵蝎的心狂跳不止，连忙转头“怎么会？难道自己的思念有那么深？出现错觉？”
　　春风看她神色不对，问要不回去算了。一抬头，掩嘴惊呼道“子问哥哥，你回来了。”灵蝎也连忙回头，却发现刚才马上之人，已然到了身后。心里一紧，“子问，是他的字吗？”
　　春风高兴的问“子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唉——啊——”
　　身型一闪，已经托着两人离了人群，落在一方空地上。
　　看那俊目一直盯着自己，灵蝎已经慢慢恢复，扯了嘴角对春风说“你这子问哥哥倒与我认识的一个人非常相似呢。”

　　端木聆感觉有道目光，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竟看到灵蝎小脸藏在斗篷里正朝自己张望，可明显的，她想逃。是该高兴这不期而遇还是该生气呢。想他这半年的苦苦思念，担惊受怕……

　　灵蝎看他不说话，没事人似就要走开。却听身后响起熟悉的低沉声音“灵儿！”
　　他竟叫自己灵儿？…….。
　　不得已叹口气，转过头。看他一脸奇怪的表情，是在生气？或是？不明白。“他知道我的名字？”继续装傻，看看紧紧拽着他衣袖的春风。
　　“子问哥哥也认识灵蝎？”春风不解的问。
　　端木聆扫开她的手，冷冷的说“你又穿成这样，就不怕我告诉你哥哥？”
　　“不怕不怕，灵蝎姐姐在，他都不说我。”春风开心的说。

　　端木聆挑挑眉“你住在郁府？”
　　她点点头，不吭声。
　　看有个人来端木聆身边，叫声公子。竟是商陆。
　　端木聆便转身要离开，想了想，又对灵蝎说“紫貂也来了，你不见见它？”又摇头说“算了，只是点小伤，无妨的。”说罢闪回了人群。

　　春风不舍的看他护着的轿子远去，开心的说“子问哥哥定是陪母亲来的。”
　　灵蝎早收了目光，想紫貂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听到母亲二字，不由的顿了顿，哑着嗓子说“挤了半天，口渴了。”

　　回到郁府，春风忙着找哥哥去了。灵蝎一人闲坐着喝茶，只觉得屋里暖的憋气。出了自己暂住的客房，不知不觉到了个亭子，坐落在湖中间。眯眼望着积雪盖在结了冰的湖面上，银白一片。靠在亭柱上为自己无法平静而生气“不是想好了要独来独往，独生独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披了件衣服在她肩上，回头竟是临水，“公子叫我来接姑娘。”笑眯眯的说。“公子说姑娘放心在这里住下，等到夏天，这湖里荷花飘香，到时泛舟湖上，闲适有趣得很呢。”灵蝎又看看湖面，轻笑着点点头，想像夏天这里一定也很美吧。

　　到底是郁府，过年也不见一丝嘈杂混乱。除了郁令闻早出晚归外，一切如常。
　　春风问了哥哥，知道端木聆是神农谷的大弟子，灵蝎的大师兄。还打听到，他之所以突然回来，是因为他答应左都御史爹爹吴双云二十岁后必须返家。兴奋的给灵蝎唠叨，看她意兴阑珊，就安慰说“姐姐不用担心，我已经叫哥哥去替你说情了。他俩自小就是太子伴读，感情很好。”灵蝎笑着点头，想自己对他真是一无所知。

　　灵蝎到底担心紫貂，打听到吴府离的不远，晚上偷偷溜出来，扮成商陆的样子，一路探到端木聆住的地方，倒也顺利。爬在窗边，听里面没什么动静，灯光也暗，想他可能还没回房，便悄悄推门进去。四处找起紫貂来，找来找去就是不见踪影。
　　又看里间像是卧房，会不会像以前窝在她被子里。深吸口气，抬脚跨了进去。刚进一只脚，就发现不对。
　　屏风后似乎有个人影！？正在沐浴的人影！？
　　闭了气准备退出去。突听那人影说“谁？”
　　灵蝎咬咬牙，捏捏嗓子，用商陆那平板的声调说“公子，是我。”
　　那人影顿了顿，转过头，继续说“刚好，你过来帮我擦擦背吧。”
　　“擦背？？？？！！！”灵蝎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又觉那语气带些揶揄，莫不是已经被察觉？
　　“商陆还有些急事，即刻叫人过来服侍。”说着就要往外溜。
　　“慢着。”屏风后哗的响起水声。
　　灵蝎郁闷的想不知哪里落馅儿了，无奈的静候着冰山发怒。不一会就见端木聆一身月白常服走了出来，衣衫整齐，只是长发随意梳在身后，还滴着水。
　　好一个活色生香！
　　灵蝎笑得诡异，幸好贴着假面，要不面对着美色，面红耳赤定教他取笑了去。
　　“你要来，通报了好好进来就是，这是干什么？”端木聆看她随时要溜的站姿，不悦的说。早就听来人脚步虚浮，鬼鬼祟祟像是找什么，又听是自报商陆，却称他公子，估计就是她。
　　“看看紫貂就走，半夜惊动府上过意不去。”扯扯商陆的嘴角，笑道。
　　“你也知道是半夜，迷倒我几个人？”边说边递药膏给她，示意她卸妆。
　　“就三个……不过我的药保她们待会儿醒来也不头疼。”心虚的小声说，拿着药不打算敷的样子。
　　“不卸了那张脸，就别见紫貂了。”想半年没见她，上次也是匆匆一瞥，还不叫他好好看看。
　　本以为用紫貂诱她，必定见效。哪知等了几天也不见她来，倒是支来个说情的。端木聆看她迟迟不动手，作势就要亲自敷药。灵蝎忙说“这脸我挺喜欢，若是出去时叫人看见，岂不坏了师兄清白。”

　　端木聆生气的拿起药膏，按她坐在椅子上。“我不喜欢。”冷冷的说罢便勾起她的下巴，敷起药来。什么时候要你担心我的清白了。
　　灵蝎看他虽沉着脸，眼里却荡着水气，好看的唇角微微扯着，连生气也是美人。又想起刚才屏风后的影子，不禁心跳加快。慌忙低下眼。
　　端木聆轻轻撕下面皮，慢慢露出那张叫他牵肠挂肚的小脸，好像瘦了些，下巴尖的不盈一握。想当初佩兰送来信，说她到西安被个公子包养了，若不是暗中派的弟子又来消息说是女扮男装，他早就出谷捉她回来了。

　　灵蝎看面皮已经拿下，忙站起来，四处找紫貂。只听端木聆轻轻吹个口哨，一道影子飞过，紫貂已经跳出来窝在他的怀里。灵蝎小心翼翼抱过来察看后腿上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夹过。端木聆看她心疼的搂着紫貂又是吹气，又是埋怨它不小心，竟有些嫉妒起来，正打算抱回来，就听门外有人说“公子，夫人叫送参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