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抱抱你》田硕

25、困局

　　奶奶来看望母亲，两个人聊了一阵后，父亲送奶奶回去。

　　两个人坐在正院的太师椅上，彼此沉默了一会。

　　“看着脸色还行，就是瘦了点。”她心里有点难受，“本来就瘦瘦的，看着可怜见的。”

　　像很多年纪大的老太太一样，她很哀伤于这样不幸的事，叹了口气，抹抹眼泪说：“这么年轻，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啊？”

　　“你姐姐说帮着打听着有没有好大夫，咱好好治，好多人病着病着还能撑好些年呢。”

　　“我知道，也不用太担心，人不能教病吓死。”父亲说。

　　奶奶摇头叹息：“唉，你说说这事，两个孩子还没长大呢，小源还小，小杰也没许人，这要有个什么，两个孩子怎么办啊。”

　　父亲皱皱眉说：“这都是远的事，您不用自己吓唬自己，两个孩子都懂事了，也知道大人不容易，不用他们娘事事操心了。”

　　奶奶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也是，一家子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她站起来走进卧室，不一会儿拿着一小叠钱出来，递给父亲说：“你拿着，请大夫吃药这是不能省的。”

　　父亲推辞道：“还不到那个份上，家里钱还是够的。”

　　奶奶又往前递了递：“拿着吧，也不多，你们家这两年才好些，这又到用钱的时候了。”

　　知道是母亲的好意，父亲还是接了过来。

　　“这病说着吓人，但我看小云还好，可能慢慢的就好了呢。”

　　“但愿吧。”

　　……

　　母亲的病就这样拖过了大半年，在此期间小杰升入三年级，准备冲击大学的入学考试。

　　本省最优秀的是省立第一师范学院，也是父亲和老师们建议她报考的学校。

　　小杰曾去校门口看过，她有着朴素坚实的砖瓦，和比建筑更加厚重的文化底蕴，确实是一所令人向往的学校，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但其实，省城中学每一届会有三个上京师范学院的推荐名额，只不过已经好几年没有人去考了，那封校长签字盖章的推荐信更多的作为优秀学生的荣誉表彰，在毕业典礼上和毕业证书一起送给本届的优秀学生。

　　上京城顶尖的大学，对于她们这个并不富裕的地方来说，实在是有些太遥远。

　　那些新式书刊里描绘的生活，放在现实中，也显得太不切实际，像一个美好又渺茫的梦。

　　或许未来能做到吧，但现在不行，她们说。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普通的日子，她们说。现在已经比之前已经进步了许多了，她们说。

　　是啊，比起未知的事情，人们还是更倾向已知的现实，哪怕现实并不如意，风险也是熟悉的有希望控制的。

　　没有什么比未知更可怕，但是，也没有什么比未知更令人向往了，不是吗？

　　林杰知道小杰心里有勃勃燃烧的野心，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只是每次路过学校的荣誉墙时，都会瞟一眼上面黑白的照片，偶尔同林杰交换一个彼此默契的眼神。

　　钟路康注意到小杰在看学校的荣誉墙，那墙上写着历年考入大学的学生名单，还有毕业典礼的照片。

　　“你想考省立师范？”钟路康问她。

　　小杰点点头。

　　“我也计划考。”他笑着聊自己的算，“等我们都考上了，又要做同学了。”

　　“难得有女生想继续考学的，咱班有几个女生都定亲了吧，你家里对你真不错。”他带着欣赏的语气说道。

　　小杰暗暗皱眉，没有接他的话。

　　钟路康的思绪却有些飘远，他想起假期结束离开家时亲戚们的夸赞，他父母一向以他为傲，希望他将来能留在省城，还已经计划给他置办产业了。

　　“将来给你在省城置办个房子，留在省城工作，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他的大伯这样调笑道。

　　他也确实相信，他会有个好前程。

　　他在省城中学一路顺风，这几年新开设的英文课也展现了不错的天赋，成绩逐渐上升，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能比的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考入省立师范不成问题。

　　他父母见儿子前程大好，倾向于让他完成学业、找到工作再订亲，到时他的条件更好，能娶到更好的妻子。不过——钟路康看着眼前的姑娘，纤细高挑，长的也不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不外如是。

　　如果李杰和他考入同一所学校……听说有些大城市已经在流行“同窗夫妇”了，能有个有学识的女同窗做妻子，既能与自己相配，也是一件美谈。

　　而且，她也刚好没订亲。

　　……

　　三年级的整个寒假，小杰都在家里一边看书一边照顾母亲。刚刚十八岁的年纪，她早已不再是个孩子了。

　　成年后的生活已经向她展开，周围的同龄人已经迈入了。她的发小们都已或订亲或成亲，许多人都很久没再见面了。

　　堂哥也参加了省立师范的入学考试，可惜名落孙山，叔叔只能在自己工作的商会里托了个关系，让堂哥入职。

　　而小杰每天陪着母亲，看她一天天消瘦下去，本就没什么肉的脸上两眼抠偻下去。她过早地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

　　十三岁的李源在家更能感受到家里氛围的变化，他的长辈们会更多的跟他强调，他是个男子汉，要懂事，要承担起男子汉的责任，将来他的父母老了，姐姐出嫁了，他就要撑起一个家。

　　那天，奶奶、姑姑和父亲在说话，李源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咱也是一直盼着这个孩子有出息，支持她上学，也不着急给她订亲，将来自有好的。”这是奶奶在说话。

　　“可是看小云这个样子……跟你们老爷爷生病的时候一样，虽然咱们是一直盼着她好，可万一要是有个什么，着实有点耽误这个孩子了。”

　　姑姑也叹息，小心地跟父亲说这个事：“女孩子找人家要仔细，我之前还跟娘说，咱这个孩子不一般，怎么也要好好相看相看，许个好人家。要是守孝三年，到时候可就不好找了。”

　　父亲抽了几口烟，人显得很疲惫，他把烟头摁进大理石做的烟灰缸，沉默了半晌说：“还是先不考虑这个事，一切等她考上学再说。上学还要三四年呢，亲事不着急。”

　　见父亲下了决断，奶奶和姑姑也就不说话了。

　　李源在门外听着，觉得心里有块石头压着，姐姐过几年注定要嫁出去的，他是唯一的男孩，他要快快长大，才能给姐姐撑腰。

　　这时，他成熟有知识的姐姐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弱小的女人，无助地在家庭外徘徊，需要他这个男人的力量来支持。

　　三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学校安排了一次毕业考试，考核学生三年来的综合成绩，按惯例，考试的前十名会授予优秀学生的荣誉，而前三名会有校长签字盖章的上京师范学院的推荐信。

　　根据省城中学往年的情况来看，一般前二十名的学生就有能力考入省立第一师范学院了。小杰的成绩基本稳定在前五名，考省立师范是很有把握的。

　　小杰完成了今天的计划，她合上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伸了个懒腰，用手摩挲着本子的封皮。

　　她这段时间睡得不太好，在即将入睡的时候她的脑子里总是飞速地闪过许多念头。

　　她想着前三名会得到的那封推荐信，那会是很正式的一张纸，它实在是带给她很多或许踮踮脚也能够到的向往和野心。

　　父亲他们不会同意她跑到上京去读书的，但她还是想。

　　而且，她不仅是想读书的事而已。

　　她躺到床上，睁着眼看向房梁：“姐姐，等我完成学业，他们差不多也就要给我订亲了吧。”

　　林杰点头，“是啊，我很庆幸，因为要完成学业，你能等到心智成熟之后再面对一些事，做出一些选择，而不是糊里糊涂地嫁了。”

　　“可是我完成学业了，长大懂事了，依旧没有选择。”小杰说道。

　　林杰说：“但你有了选择的意识，你想去上京不是吗？只要你想，你是能给自己创造选择的。”

　　“对，他们是不会给我选择的，我只能自己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