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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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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下了一场雪,连着下了好几天,一直下到大年三十那天才肯罢休。
宫中白雪皑皑,朱红与白雪相融,勾勒出一幅丹青。
蒋年年披着兔绒大袄,捧着暖炉在雪地里撒欢,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看到的第一场雪。
裙摆拂过雪,染上雪水,她跑得快,脚没那么冷,顶着白绒球的绣花鞋踩在厚实的雪上,落下一个个脚印。
一抹朱色在天地一白间奔跑,她奔到大门,喘着气,招手大声喊着,“老章!”
雾气随着张口间腾腾而上,大门口老章的胡子花白,他一手拂尘,一手暖壶。转身见蒋年年笑嘻嘻奔过来,他眉心一皱,摇着拂尘指着她道。
“蒋年年,又臭美了是不是,大冬天不多穿一点,穿秋裤没,我给你一针一线做的别给我浪费了。”
蒋年年拽着老章的袖子满脸笑盈盈,她眨眼,圆溜溜的眼珠子水润如葡萄般。
“穿了。”若不是宫规森严,封建思想下女子不可扯开裙摆,她早就抬腿秀出她那红花绿叶的秋裤。
她拽着老章衣袖探头看他身后,“老章,你有没有给我带什么新年礼物啊,比如说什么话本,吃食。”
老章揪起她冻得通红的耳朵,混着她连连喊痛的哀求声,抖着两撇胡子哼的一声呵斥道:“还话本呢,让你做试卷不做还看小说白日做梦,一天到晚就是些霸道总裁霸道皇子,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现在的重心要放在学习上……”
老章喋喋不休又开启班主任模式,蒋年年小鸡啄米般在旁不停点头,不敢说话,她怕她顶个嘴就跟侍卫大哥一样站在这冰天雪地罚站。
老章说是说,但还是掏出一个红包,上面镶着金色颜料梅花样式的图案。
中间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金榜题名,这字迹一看就是老章写的。
蒋年年一手摇着拒绝,嘴里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一手接过红包往袖子里塞。
今日宫中设家宴,兰陵王身为皇室又是功臣携妻参加。
蒋年年眼尖老远便见郑鱼在屋檐下扶着墙,探头探脑。
她勾唇一笑,嚷嚷着,“呀,这不是兰陵王妃么。”
郑鱼脸色一沉,她一身青衣,虽姿态端庄,但还是掩不住畏手畏脚,她绞着手帕埋头缓缓走来。
等走进时,她嘿嘿一笑,尴尬地挥动手,“章老师,好巧啊,您也在。”
老章背手轻咳一声,摸着胡子阴阳怪气道:“呀,兰陵王的小娇妻啊。”
郑鱼欲哭无泪,她挤着唇成一条线,小声道:“老章,我错了,我再也不上课乱写什么小说了。”
老章摸着胡子慈祥笑呵呵,眼角的皱纹扬起,他拍了拍郑鱼的肩,吓得她浑身一颤,“好了孩子,我不怪你了。”
他从袖口里抽出一个红包,和蒋年年一样在上面提着金榜题名。
“来,拿着。”
郑鱼一愣,随后脸上挂着笑,一手推着拒绝,一手扯住红包。
“这怎么好意思呢。”
老章拂尘上下摇晃,他皱着眉头上下扫着两人,“你们两个,还真是上个厕所都要手拉手的死党,收个红包都一个样。”
蒋年年依偎在郑鱼怀中耸肩一笑,时光好似回到原世界的轨迹,她还是高二,她还是南中一位每天为着学业发愁,一边誓死奋斗一边和郑鱼间歇性摆烂的普通学生。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宁愿每天堆积着试卷作业。
她想家,想她原本平平淡淡的生活。
老章还要忙活着宫宴,郑鱼也得继续扮演兰陵王妃前往宫宴。
蒋年年站在大门口呆呆望着,望着两人消失在皑皑白雪中。
她轻轻叹了口气,雾气蒙蒙,脚在雪地里站久了,冻得麻木,她转身看向立在大门两侧的侍卫。
从袖口抽出荷包,拿了些碎银子递给两位大哥,“侍卫大哥,过年了,买点酒喝,下次我想逃跑,就别对我凶巴巴了。”
侍卫大哥拿人手短,有些动容,“行了,下次骂你这小宫女温柔点。”
“这还差不多。”
蒋年年揉了揉通红的耳朵,抱着暖炉进屋,虽说身处牢笼,但快乐也是可以自己制造的,只要保持心态,哪里都是希望。
宫里放了烟花,在空中炸裂,炫彩夺目。站在永宁殿的宫墙内,能看见转瞬即逝一角。
他一身玄衣,灰色的狼裘。在夜色里显得有丝孤独,如一只迷路与狼群脱离的小狼王,他漆黑的瞳里有忽闪而过的绚烂,和无尽的荒凉。
他立在夜中如晶石般闪闪发亮的雪色里,蒋年年站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他尚在禁闭,无法参加宫宴,宫墙外阖家欢乐 ,他困在此处落寞一人。
她提着裙子,在夜色里缓缓靠近,高纬敏锐察觉到声音,他转头望向艰难在雪中前行的蒋年年。
双目对视,天上烟花炸裂,蒋年年嫣然一笑,眼睛在烟花的渲染下晶晶亮。
耳畔风吹过,只听她道:“殿下,你想喝酒么,叫上阿来,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她的话太诱人,此时对于一个孤独的人似是一双随光而来的手,他点头,她笑。
年夜菜于蒋年年来说简直小菜一碟,她做得有模有样,丰盛一桌。
菜香萦绕,火炉噼里啪啦作响,她托老章找铁匠制作了铜火锅炉,切了牛羊肉片拼盘摆好,还有虾肉丸,晶莹剔透。
阿来拘束地坐在高纬身边,惶恐道:“殿下,小人还是站着吧,您是主子这于理不合。”
“无碍,今日你我不分主仆。”他伸手示意他坐下,他望着这一桌佳肴,尤其是那锅沸腾的炉子。
蒋年年夹了片肉待时间差不多,捞上在蘸料里翻滚几下,送入高纬碗中。
“殿下,您尝一下。”
她期待地看着肉送入口中,像往常一样问他,好吃吗。
他依旧点头。
她做的菜就没有不好吃的,蒋年年招呼着阿来也赶紧吃,千万别客气拘束。
她晃了晃从库房顺的上好的贡酒,她一共拿了三坛,想着一人一坛正够。
阿来赶忙制止住她,“这酒可烈了,三人一坛足以,而且我也不会喝酒。”
阿来确实不会喝酒,他喝了几杯便醉瘫在桌上,怎么推都不动。
蒋年年微醺,她晃了晃手中的两坛,装酒的瓷器上雕着梨花,“殿下,不如我们将这两坛埋在后院的梨花树下,等过几年打开,别有一番意味。”
高纬仅喝了一杯,他意志力本就强,此刻对他而言清醒无比,还没等他拒绝,蒋年年便摇摇晃晃过来拽住他的袖子往后院走。
他望着后面两团左右摇摆的发髻,和在风中飘荡的朱色绸带。长命锁一下下拍在胸脯,细碎的声音作响。
他被她拎着鼻子走,没等他说出胆大包天的小宫女时,他已被牵到后院。
梨花树上无梨花,只有皑皑白雪,却神似万朵梨花。
望此景,她突然开始吟诗作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高纬未听过这样的诗,他抽出手,仰头望树,“哪来的诗。”
“我自己作的。”反正他也不知道,蒋年年厚着脸皮道。
“你这小宫女,倒还挺有才。”
“那是,你可别瞧不起我。”她忽然瘫坐在雪地,抬头将立在雪夜里的高纬一起拉下来,望着他紧锁的眉头她低低笑出声。
“跟你讲,我可是十二年寒窗苦读,虽然老章天天骂我,在班里垫底,但也是尖子班,年级前八十。”说着手中比了个七,她的酒劲开始上来,脸颊红晕,世界摇摇晃晃。
高纬听不懂后面乱七八糟的,他背靠梨花树,双臂环在胸前,目光幽幽望着天边的圆月,“你怕是最多也十二岁,怎会寒窗苦读十二年。”
说是来埋酒,蒋年年却又拆了一坛,酒香萦绕,琼浆玉液,她打了个酒嗝,“谁说的,我十八岁了。”
高纬当她是喝糊涂了,不再理会她,天边又放了烟花,比之前的更盛大,他能看见连片的五彩星火。
“殿下要喝吗?”
望着外面阖家欢乐,还是刺痛了他麻木的心,或许此刻确实要一醉解千愁。修长的手指握住酒身,他接过,蛮劲喝了大口,浓烈的酒水刺激着口腔和肠胃,他顿时咳起。
流光溢彩在她净透的脸颊,她望天边夺目之色,想起远方的家乡,她苦涩地扬起嘴角又酌了一口浓酒。
她望向身边的人,突然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她问,“看着新年的烟花是要祈福的,殿下有什么心愿吗。”
权利?但又不算,他势在必得。
他摇头,许是自己的酒劲也上来了,他转头望向她,缓缓开口道:“你呢?”
她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心愿?她突然抱着酒坛抽泣,囧着张脸号啕大哭,“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高纬能喜欢我,啊,你知道我有多苦吗,每天累死累活哄他开心,烦死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喜欢我。”
她的酒劲彻底爆发,说着还爬上来,拽住他的狼裘,定定望着愣在雪地上的少年,他的酒险些拿不稳。
天上烟花一下下炸裂,他的壁垒忽然被打破了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