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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骆修远世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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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茂在骆修远的门口站岗,他听到屋内的声音还来不及问,就诧异地见他平时仪态端方的太子殿下匆忙跑了出来。
这不合常理,骆修远自小学习皇室礼仪,向来沉稳有度,便是当初被废,常茂也未曾见过他仓皇神态。
而更不合常理的是,骆修远竟直接去了马厩夺了一匹马便离开了皇宫。
——竟等不及下令让宫人备马。
常茂大惊失色,一瞬间心里的剧本已经由寇国入侵发展到世界毁灭。
所幸皇宫附近较为僻静,人流不多,策马也不至于伤到人。
只是百姓不多,达官贵人可不少,太子殿下如今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想必明日弹劾“太子当街纵马”的奏折就会落到皇帝的御案上。
“殿下?”常茂跟在骆修远身后,这条路越走越偏,慢慢地只通向一个地方——天牢。
常茂有些懵,他们不是才从这儿出来吗?
狱卒正得意地向沈明欢传授做人之道。
“我说这位沈公子,沈家主,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肯死心呢?太子殿下心善,我要是你啊,刚才就该哭着跪下来磕几个头,磕出血来,殿下说不定就心软留你一命了。”
“你看我是怎么做的?我跟你说,若是太子一声令下,我能趴着用衣裳把这地擦干净。尊严?傲骨?气节?这东西能值几个钱?我呸!”
沈明欢听得很认真,他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言之有理,确实不值钱,在下受教了。”
[宿主,所以你要去求……]系统说不下去,总觉得“求”这个字就与沈明欢十分不搭,好似放在他身上都是一种侮辱。
[嗯!]沈明欢认真应了一声,[所以我们越狱吧!]
……这二者有什么联系吗?
系统不懂,但系统很兴奋:[好诶越狱越狱!]
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狱卒不满地回头质问:“吵什么吵?你们这群……太子殿下!”
狱卒腿一软,跪倒在地,颤声道:“殿殿下,恕罪。”
他心里暗自悲叹,这堂堂太子难道没事干吗?明明才刚走怎么就又来了?
他悄悄用余光看了眼沈明欢,那人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眸中甚至有兴味盎然。
感情他刚刚讲的这人是一点儿都没学到啊。
“取钥匙,开门。”
骆修远额头上有微微的汗水,可想而知这一路上有多么仓促。
狱卒愣住,他纠结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请示:“殿下可有圣上谕旨?”
骆修远面色稍沉,是了,这个奇怪的世界他有点废,现在还只是太子,不是皇帝。
“开门。”他说,“父皇若是怪罪下来,孤担着。”
他当了几年的皇帝,自有一身不容反抗的威仪气度,更何况此时他收敛了柔和神色,眉宇凛冽,狱卒瑟瑟发抖,不敢拒绝。
天牢的锁复杂,铁链缠绕了好几圈,狱卒低着头,哆哆嗦嗦地解着。
金属碰撞,声音都带着冷气,冻得狱卒双手颤抖。
沈明欢似笑非笑,轻轻鼓了鼓掌,“骆修远,好威风啊。”
常茂跟在身后,正为骆修远异常的表现忧心,听到这话顿时忍不了:“沈明……”
“常茂!”骆修远语气严肃,他皱着眉头,责怪地看了常茂一眼。
沈明欢于是得意地对常茂露出一个充满挑衅的笑容。
“殿下,你看他。”常茂气急败坏。
骆修远抿唇轻笑。
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如此鲜活的沈明欢了。
在他的世界里,沈明欢永远定格在了五年前的春日。
骆修远眼眶一热。
“殿下,开、开了。”狱卒磕磕绊绊。
骆修远拂开狱卒走入牢中,他策马而来时恨不得肋生双翼分秒便至,但真正见到沈明欢,脚步反而踟蹰了。
“明欢。”他半蹲在沈明欢面前,喃喃地喊着对方的名字。
他从不敢奢望过和这人的再见,他曾在夜色里独自一人自语到天明,他时常写下厚厚的信件又亲手烧掉……
他以为他是有很多话要和这人说的,说他们对弈谈笑的年少时光,说殊途同归下的默契与信任,说长盛久安的大祁,说日夜不止的思念。
骆修远张了张嘴。
可当他当真见到这人时,方发觉原来言语都无力。
——该怎么告诉你,我很想你?
骆修远没忍住,忽而泪流满面。
门外的狱卒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低着头不敢乱看。
常茂快步走到骆修远身边,亦有些慌张:“殿下,你怎么了?殿下?”
见骆修远不语,他又焦急转头,“沈明欢,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常茂。”骆修远闭了闭眼,试图止住汹涌泪意:“你听着,这命令孤只说一次。”
他看向常茂,眼睛通红,看上去未免有些好笑,然而骆修远格外郑重:“从今以后,见明欢如见我,你不许对他不敬。”
“殿下?”常茂怔愣片刻,难以置信:“可是他是叛徒,他帮着二皇子,数次对殿下你下杀手!”
骆修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里他和沈明欢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可他不相信沈明欢会是个小人。如果说路上还有些许疑虑,在来到大牢见到这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完全确信了。
不论是在哪个世界,不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深陷泥淖,沈明欢永远都是沈明欢。
是那个心怀天下、霁月光风、渊清玉絜的少年。
是舍身成仁、以身殉道的救世主,是天下人心目中的英雄。
……也是这世间,最可惜、最可惜的人。
“你听令就是。”骆修远说。
常茂觉得荒唐。
*
另一个常茂也觉得荒唐。
他的手还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冷笑一声:“你说你就是陛下,但是失忆了?”
声音中充满了嘲讽,摆明就是不信。
骆修远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舅舅说,你七岁的时候和一只流浪狗打架,打输了哭着回去。”
常茂神色一僵。
“你刚来孤身边的时候连觉都不敢睡,怕孤晚上找不到你会砍你的头,后来孤发现了这件事,孤说孤只是太子,没下令斩首的权力,你听完之后睡了一整天。”
常茂神色又是一僵。
骆修远嗅到自己满身酒味,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他揉揉额头,“后来你有一次……”
“信了信了。”常茂差点上手捂嘴,他讪笑地收回手,重新单膝跪下,“陛下,属下失礼了。”
复又担忧仰头:“怎么会失忆呢?属下这就让人去请太医!”
“慢着,先不用。”
失忆只是借口,骆修远觉得自己的脑子没问题,他用力掐了掐掌心,确认眼前并非梦境。
难道他真的莫名来到数年之后?那又为何是他?
这段时间的经历可以慢慢了解,骆修远对一件事情很感兴趣:“常茂,你刚才说的沈公子,是什么人?”
难不成他和沈字有缘,继沈明欢之后,又有了一个姓沈的朋友?而他们之间的感情竟好到如此地步,让他日日买醉?
骆修远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未来了。
常茂猛地低下头。
怪不得陛下醒来会这样奇怪,语气习惯都似从前,偏偏又很不对劲。
原来他忘记了沈公子。
常茂能听到自己几乎凝滞的缓慢呼吸声,他轻声说:“陛下,既然忘了,不如就不要想了。”
他曾听闻人在受到强烈刺激时,有几率会忘记最惨痛的一段记忆。
“嗯?为何?听你方才所言,这人应当对孤很重要才是。”
或许真是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骆修远觉得常茂变得奇怪了许多,“你既称其为公子,想来他年岁不大,可是病故?”
“……不算是。”常茂声音闷闷,语气中有难以忽视的悲哀。
他听到骆修远的自称,“陛下,在您的记忆里,您还是太子?”
“不错。”骆修远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倒是常茂的闪烁其词让他颇觉诧异。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算是”?
不是病故,难不成还是意外?可他如今已经是皇帝,难道还护不住一个人吗?
常茂的心顿时随着回答沉入冰窖。
太子啊……
那是陛下最为快乐无忧的时光。
那时沈公子还没投靠二皇子,还不曾深入波诡云谲的政治争斗,一切苦厄都还未开始。
果然,陛下忘记了使他忧伤的过去,留下的全是美好的回忆。
可是这样就不能瞒着了,否则,万一陛下还如从前那般说要见自己的挚友,那他该怎么办?
“陛下。”常茂咬牙,“沈公子是沈家主——沈澈,字明欢。”
他还称呼骆修远为“太子殿下”时,沈明欢是沈长卿亲定的沈家家主。
骆修远猛然起身,惊愕地睁大眼睛:“常茂,你是在说笑吧?”
他怎么可能让沈明欢住进皇宫,在这人死后将此列为禁地,亲自扫洒清理?
他又怎么可能会为沈明欢伤悲流泪、借酒消愁醉到不省人事?
常茂忍着哀恸摇头,“陛下,节哀。”
“节什么哀?绝无可能!”骆修远断然道,然而他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沈明欢死了?
他想起天牢里瘦削单薄的身影。
……莫非与他有关?
可他从没想过要杀他!
骆修远与房内来回踱步,他焦躁不安地把跪着的常茂拽起来,“你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告诉孤,沈明欢是……”
也许是因为心情太过激荡,他身形突然晃了一下,只觉得大脑一片昏沉。
“殿下!”常茂惊呼。
骆修远好似闻到了地牢潮湿腐朽的气味,而自醒来鼻尖一直若隐若现的酒香逐渐变淡。
骆修远万分不甘地闭上眼睛。
“殿下?”另一个常茂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