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时值梅雨季节,久违的阳光难得透过了厚重的窗户纸,投上了西屋斑驳的墙壁。
连日阴沉的天气使得屋子里头的霉气又重了些,或许是因着屋子里头的潮气过重,梁上的白绫仍旧稳稳的挂着,底下跛脚的木板凳子在地上翻了个底朝天。
朝着墙面的木架子床很是破旧,唯独顶上拉下来的淡色纱帐看着很是干净,边角随着屋子里头不知哪处蹿出来的风轻轻摇曳着,时不时蹭上里头正闭着眼的人。
躺着的女子一身素色布衣,青丝散落在床铺间,脖颈上一片骇人的青紫色,落在绣鞋旁的枕头已经染上了些许灰尘,无人问津。
突然的叫骂声划破了外头的宁静,饶是田间地头缓缓踱步的鸡鸭,也被这般声音吓得逃命般的扑腾着翅膀,扬起一小片尘土。
烟黄的竹条围着的院子外头隐约有那么几个好事的乡邻,远远的瞧着老刘家门口,偶尔指指点点。
半开着的院子门口正站着人,来人一身褐色的麻布衣服,手头还抄着把锃亮的菜刀,一副吹胡子瞪眼的凶样对着里头的人叫骂着。
“刘老二,你家这是个什么意思,当初老子可是出了礼钱的,你家那寡妇现在都快没了气,礼钱也不退,你当我王麻子是好欺负的不成?
一口气说完,王麻子还对着门口狠狠啐了两口。
“你们刘家今儿个,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把你们刘家给砸了!
外头的王麻子还粗声吼着,屋子里头的人已是被这声音吵的忍不住拧了眉头,待到双眸缓缓睁开时,只觉得这光甚是刺眼好一阵子,岑宁才撤下虚虚抬起的手,对自己脑子里头刚刚涌入的那些东西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分明死于珍馐阁的大火中,如今再睁眼竟已经是另一个人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罢?
岑宁目光幽幽望着帐顶正忙碌着爬来爬去的小蜘蛛,她自小在江南水乡长大,小时候家中靠做些生意也算是殷实。
只不过父母早亡后,家产便被族中的叔伯兄弟所觊觎,她便只身去了京中投奔了在朝中做了官的表舅。
如今想着,也是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她怎的就会信了真会有人垂怜她?不过是见她是个身无倚仗的弱女子,留着往后巴结京中的贵人罢了,是已在她未及笄之年便要将她嫁了人去做续弦。
想到此处,岑宁目光间莫名闪过一丝嘲讽。没管她那劳什子舅舅的死活,横竖她不想嫁那人便就跑了。
好在她身上还有一技之长,苦了几年后,她靠着绝佳的厨艺在京中建下了珍馐阁可惜了如今倒是被一场大火毁的干净,自己也莫名成了个寡妇。
像是认命一般,岑宁叹了口气,好歹是活过来了,寡妇便寡妇了,她那身顶尖的厨艺便是寡妇又如何了?
岑宁闭着双目,在脑海中静静回顾着“她”嫁人从夫三年后的一点一滴,便就从小姑娘熬成了糟糠之妻,一路下来也是坎坷多磨。
丈夫是个不举的也就罢了,这肚子没动静,公婆却将这事怪在了她头上,这村子里头无人不知她是个没用的,暗地里头不知被嘲讽了多少回。
这般冷嘲热讽的日子也就过了三个年头,那男人便没了。苛刻的婆母直接将儿子没了的缘由都归结于原主克夫。
原主是个好性子的,即便被如此苛待都好生侍奉着公婆,给人送了终。
只是,这才不到一年,小叔子家的李氏就急着想将她这个二嫁妇出手了,“精挑细选”给她物色了村头好色又好赌,一直到四十好几都打光棍的王麻子。
原主自是不肯嫁这种人,可偏偏扛不住李氏那嘴说的难听,又给她接下了聘礼,逼的只能用根白绫以死明志。
岑宁无奈叹了口气,如今这堆烂摊子便莫名就落在了自己身上了。
外头的叫骂声不绝于耳,岑宁听着甚烦,不耐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她以前倒是见过耍无赖的老太在她那酒楼门口叫骂一上午都不消停的,男子这般倒是头一回,不过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听着都腻味了。
岑宁郁闷的浅浅翻了个身,肚子便不合时宜的叫了,她扫了眼不远处的木头桌子,上面仅有的水壶被打翻了,杯子直接碎在了地上。
桌旁还有被踢翻的小木凳,想来是原主自己挣扎下来的时候打翻的。
这家人倒是凉薄的很,那原主躺在这处也有两三日了,愣是没有人管过死活。岑宁忍着浑身酸疼,撑着起身看了一眼外头,那人骂着听起来倒是越发没气劲了。
骂了这般久,怕也是骂累了。
主屋的门还紧紧闭着,连条缝都不曾出现,岑宁琢磨着这些人只怕都是些缩头乌龟。
那她偏偏就不让他们缩着,这事还得再捅大些……
西屋的门打开时,晨曦的光刚刚从山头爬出来,天色比方才云雾遮住时候倒是更亮堂些。
面前的王麻子突然止了声,岑宁逆着光走到人前头,只见对方一双黄豆似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便是手里头的菜刀都握紧了些,似是怕少了气势。
岑宁就着一身粗布钗裙,挽起的乌发略微凌乱,还有几缕发贴在瓷白的脸蛋上,下颌微微扬起后,倚着门的整个人在熹微的晨光中显的近乎透明。
如今她不过是个寡妇,自是没有什么体面而言,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糟糠之态倒也好,只叫人都离的远远的。
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王麻子,粗麻布衣,束起的发也不甚齐整,头顶上歪歪插着一根木簪子,隐隐还能见着几根白丝,这般看着少说也有四五十。
偏偏眼前这人混浊的双目还紧紧盯着岑宁,似是要将她吃了一般,宛若树皮一般脸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目光却止于岑宁细颈上青紫的痕迹。
片刻间,不知为何王麻子双目中突然浮起了几分狠色,岑宁便即刻止了步子,两人间留出一段距离。
虽说这王麻子看着是个畏缩的,不然也不会手里头擦着把菜刀在人家大门口嘶吼了半天都无甚动作了。
不过岑宁也怕这人到时候突然发起疯来,到时候若是伤了自己实在不划算。
还未待岑宁站定,王麻子便扬着手中的菜刀,双目瞪向她,一副凶狠模样。
“不识好歹的婆娘,我王麻子不嫌弃你是个不好生养的破鞋好心纳了你,你倒是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
“你这般扫把星,克死了刘家那短命鬼,又克死了自家公婆的玩意,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呢?”
叫骂声又响起时,往王麻子身旁踱步而过的母鸡被吓的扑腾着翅膀赶紧溜了,一阵尘土沾上了岑宁的裙摆。
这些骂骂咧咧,岑宁听罢,目光越来越冷,心中却是觉得讥讽。
若是王麻子方才不说,她还不知晓,她那好弟媳李氏竟是将她卖给了王麻子做妾。
亏的原主一直以为是正儿八经的明媒正娶了过去。心头谋算着,岑宁脚下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边抬起双手掩面,一副将将哭出来的模样,哽咽着。
“这怎的能怪了我?你这般情形……我家弟妹日日劝着我,你这人好赌成性,家徒四壁,若是我跟着你,必定有的苦头吃,实不是可托付之人。”
“我家弟妹甚至直接言明,你便是连山脚头那赵三都比不得,若不是见你聘礼下的多,都不兴看你两眼且那聘礼下便下了,聘礼几时下了还有还回去的道理,你也好意思..…”
还未待岑宁说完,王麻子手中举着的菜刀又扬起了些,眼中便是普通冒了火般。
对着岑宁,似是想骂什么,终究是没出口,转而看向正屋那处。
此时,岑宁身后的正屋门悄悄扒开了一条缝,正待她琢磨着再挑唆两句,便看着眼前的王麻子菜刀对着换了个方向,随后一嗓子吼了出来,
“好你个刘家婆娘!”
紧接着,岑宁便眼睁睁的看着王麻子直接举着菜刀冲向主屋,劲头比方才还要猛上许多。
许是见着王麻子冲了过去,扒开的门缝立即合上了,岑宁看着此景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她方才故意小声了说,在王麻子看来不过是因为她怯懦,而她要的便是屋里头听不见。
甚至她不介意在里头添油加醋的说些不堪入耳的,她甚至还说了将山山脚下的病秧子赵三。
这村子中的人都知晓,赵三与王麻子之间积怨已久,王麻子自是忍不下有人这般说。
这会就端看,李氏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了,毕竟她家小叔外出未归,只是李氏一个妇人在家罢了。
而王麻子又是个不讲理的,可没有什么不与妇人计较的习惯,且让他们继续吵着。
岑宁边计较着垂下了眸子,自己已是好几日未曾吃过东西,如今只觉得饿的不行,先去后厨找些吃的要紧。
没管前头到底在如何闹事,岑宁径自去后边的灶房里头,灶上的锅是空的,又翻了翻食橱里头,里头只有几截剩下的红薯。
如今肚子饿的抽痛,岑宁也无甚心思挑拣,只是手头的红薯不过将将吃了两口,外头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紧接着,虚掩上的门就被人一脚踹了开来,灶房里头瞬间亮堂了不少,背着光都能清楚看见王麻子便凶神恶煞的站着门口处,后边还跟着目光躲闪的李氏。
岑宁心里头顿了下,步子还没来得及挪开,便见着王麻子又抄起手中的菜刀,对着自己比划起来。
“老子今儿个把话放在这!若是你不将那银子交出来,老子明日便将你拽去衙门里头,这进去了便就别想出来了!”
放完了狠话,王麻子还盯着岑宁狠狠地啐了口,才肯转身离去。
见着人真的走了,李氏才拍了拍胸口,转头看向岑宁时刚想说些什么,但触及那般渗人的目光时,一时间竟是不知应当如何出声。
好半天,李氏才支吾着开口,“嫂子这是……吃着呢,这王麻子……”
岑宁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手里头的红薯头头直直甩在了李氏脚边,吓得李氏差点叫出声。
“弟妹有这份心,不如好好想想这银子究竟怎么帮我弄来,我一个寡妇独身一人,又是阎王殿里踏过了一脚的人……”
“弟妹若是真的不怕有什么,尽管试试!大不了咱们一同住进那牢狱里头,看看弟妹受的住还是你这腹中的孩子受的住!”
岑宁一边说着,李氏便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腹,眼睛紧盯着岑宁,生怕她有什么动作。岑宁却只是嗤笑的瞥了她一眼,宛若冰块般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紧绷肩后,缓缓靠近了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了句,
“明天就看弟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