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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一集 自行车杀手(八) ...

  •   凌晨五点五十,房子里灯火通明。
      厨房的玻璃门上贴着张便签条,字体很丑,却写得一丝不苟。
      六点出门,六点半开始在苏里斯社区做街道清洁,九点回家,十点去超市购物……下午六点带礼物去克劳斯家,给小奥黛尔过生日。

      男人巨大的身躯在厨房纷乱狭小的空间里小心翼翼地移动,生怕碰掉什么东西。凶煞的小眼睛盯着行程单又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终于回坐到桌边,合起双手做餐前祈祷。

      忽然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兰考反射性地一哆嗦,把叉子给碰掉了。
      因为被牵扯入这起连环案,兰考的生活受到了很多的骚扰。每天都会有人在不同的地方窜出来追问他,超市,健身房,社区小道,甚至是家门口……身形如巨熊的男人怕极了这些令人不胜其烦的狗仔队,以及那些几乎可以把他吞噬的或异样或防备的眼神。

      “兰考,是我。”门外的克劳斯立即表明了自己身份。

      兰考眉开眼笑,连忙跳起来要去开门,脑袋一不小心磕到碗柜,痛得他又叫了声。

      “克劳斯,你、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奥黛尔的生日礼物我、我还没准备好,不过下、下午就去买……”兰考拉开门,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道,“我不知道奥黛尔喜欢什么,你、你来的正好,给我出点主意吧。”
      “我……”克劳斯看着眼前男人一脸期待的憨厚表情,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时间呆站着,不知所措。

      “你还没吃早饭吧?来,我今天做了点火、火腿三明治,只分一半给、给你吃啊。”
      兰考亲热地拉他走向厨房。

      ***

      街道上静谧如深夜,只有鸟儿稀稀落落的叫声宣示着黎明的即将到来。一抹人影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透过树叶缝隙偶尔看见黑色耳机线,小巧的腰包,深蓝色头盔,半旧的山地自行车好似一条用腹部行走的蛇,无声无息滑过小径。

      ***

      身旁的街景朝后飞驰而去,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急转弯,大卫急打方向盘。副驾驶位上的奥尼尔抓紧车窗上方的扶手,脸色变了变,胃里跟着一阵翻腾。他低头看了眼腕表,6:01。

      ***

      兰考仰头望了望墙上的大圆盘表,摸摸头发为难道:“克劳斯,我很高兴你、你能来看我,但我、我现在真的得去工作了。”
      “哦,是吗,这么快。”克劳斯满腹心事道,想说的话在嘴边打转打了好几圈,他还是起身,“那我跟你一起走,正好我也该去警局了。”
      兰考点头:“那你等我一下,我得换工作服。”

      ***

      “到了。”大卫狠狠一脚刹车,两人都朝前猛栽一下。后面紧随的几辆普通轿车幽灵似的跟着停下。
      奥尼尔捂住胃部的手发紧,用另一只手掏出一把精巧的□□19手枪,小心上膛。
      “从这里我们分开走,你从东边进去,我绕西侧,洛杉矶分局的人会散开以各个方向包抄,逐渐缩小包围圈。”大卫低声道,“开对讲机保持通讯。”

      奥尼尔看他一眼,应声下车。

      “奥尼尔。”
      奥尼尔第一次听到大卫这么认真地喊自己名字,微微一怔,不由回头。
      “罪犯持有武器,不要硬拼,你的任务是找到他,然后告诉我他的位置。”微光落进大卫湛蓝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光芒冷酷异常,“别做多余的事,明白?”
      “请管好你自己。”奥尼尔脸色不豫,转头走开。

      ***

      山地自行车流水一般的前行终于停下,步行小道上到处都是树叶。自行车上下来的人从车粱下方抽出水壶,漫不经心地喝一口。一缕金发顺着头盔的边缘露出来,他停在原地片刻,手指微微颤抖,像是不可自抑似的从鼓鼓囊囊的腰包里翻动着。

      一把漆黑的勃朗宁M1900式手枪蓦然出现在手中。

      ***

      克劳斯和兰考一前一后出了门,克劳斯心事重重地穿过马路。
      “嘿!”兰考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克劳斯回头。
      “等会见,克劳斯!”穿着臃肿的亮橙色清洁工作服的兰考朝克劳斯挥手,整齐的白牙齿露出来,笑得一脸孩子气。

      正如很多年前,骑车挡在前面的小男孩得意地对自己回头大笑。

      一瞬间,隐匿了数十年的心思突然被什么东西击垮了。
      克劳斯眼前一片模糊,一下子就有种冲动在耳边叫嚣。他忽然觉得他应该跟眼前这个儿时的玩伴好好聊聊。他应该上前去承认这些年来自己犯的错误,告诉克劳斯自己有多么内疚当年那场车祸,告诉他自己从没有一天真正觉得解脱,轻松快乐地度过。然后他应当握住那双粗糙不堪的手,发自内心地请求兰考原谅。

      他会原谅自己的。然后自己会得到宽恕,从此以后,真正得到幸福。

      嘿。伙计,你瞧,我都替你实现你的梦想了,我成了你梦寐以求的联邦探员。我没实现自己的梦想,那是我活该。那么就看在这份上一笔勾销吧。这些年来我所承受的痛苦叠加在一起,我的错误你的不幸,总得有个终点让人不那么绝望不是?

      看着兰考的脸,克劳斯忽然对此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等一下!”他迫不及待地大步走过去,声音因为激动有几分喑哑,“兰考,听着,还记得十三年前我们一起去维吉山……”

      突然间,克劳斯失声了。
      一只枪管。
      他看见一只枪管

      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山地自行车。自行车上斜靠着个男人以瞄准的姿势定格在那里,漆黑修长的枪头指向正在冲自己微笑的傻大个。

      克劳斯飞身扑过去。
      “快躲开!”
      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子弹几乎同时射出。
      声音与感觉全部消失了。克劳斯的世界在顷刻之间只剩下动作和画面。

      满地的鲜血,撞得七零八落的自行车,还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孩。他慢慢朝自己这个方向伸出一只手,脏兮兮的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
      克劳斯悔恨地看着自己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逃进一片黑暗。如果一切还能像录影带一样倒退回去,也许还能看到清脆的梧桐绿叶,高耸的山坡,干净的柏油马路,前面那个头发很黑个字很壮的男孩骑着辆崭新的山地自行车,后面一个乱糟糟的金发小男孩在拼命追赶。

      兰考不明就里地被克劳斯一拽,踉跄两步。
      克劳斯摔倒在地。
      子弹打到对面玻璃上,射穿个窟窿,兰考脸色立即变了:“这是……”
      “疯子,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要躲……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见一击不中,竟然失手,凶手发出嘶哑的尖叫,干脆把自行车一摔,又举起手枪指向兰考。

      克劳斯飞快爬起,边大喊边朝凶手跑去:“跑!兰考,快跑!”

      “滚开,别碍事!否则我杀了你!”凶手将枪口对准克劳斯。
      “克劳斯。”兰考愣愣的,仅过了一秒,忽然表情一变,朝克劳斯方向大吼,“克劳斯!”

      奥尼尔躬身在树丛里慢慢朝前行,一阵叫喊声从右前方传来。他干脆放弃树丛隐蔽,举起手枪,蹑手蹑脚地贴着树干,飞速穿过小路。
      不远处地上躺着一辆被另一棵树遮挡了一半的山地自行车。
      “确认,7点钟方向发现山地自行车一辆。”奥尼尔朝对讲机轻声道。
      “已收到,原地待命!”
      兰考的嘶吼声蓦然传来,奥尼尔直起身子,眼神一收缩,没有迟疑地冲了出去。

      和无数个逝去的日子一样,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缓缓洒落在洛杉矶蠢蠢欲动的土地上。
      一声枪响过后,几只鸟儿慌张地四处逃窜,随着两颗染血的弹壳落地,世界又复归于安宁与沉寂。

      凶手痛苦的尖叫与呻吟不绝于耳,奥尼尔拾起地上的勃朗宁M1900式手枪,略有些生涩地卸下子弹,这才仰起头,深吸一口气。
      “确认,凶手凯文·弗兰克被制服,现场死者一名,伤者一名。”奥尼尔边将惨叫的凯文用手铐扣在院子栏杆上,边掏出对讲机汇报。
      “什么被制服?不是说让你原地待命吗!”
      大卫的咆哮声从对讲机里传来,奥尼尔果断挂断,换手机翻找琼的号码。因为手在发抖,他按了好几次键都没成功。
      “请说。”琼的电话终于接通。
      奥尼尔停顿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缓缓道:“长官,罪犯凯文·弗兰克已抓捕,目击证人克劳斯,死者一名,是兰考·德里克。”

      克劳斯记得自己做过很多梦,大部分都是噩梦。
      可从没有一个比这个还要糟糕。血洒在自己身上时是温热的,身上很沉,因为还压了一个人。克劳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空。黑白的,彩色的,混乱的,干净的。可所有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克劳斯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只知道唯一那个可以让自己灵魂得到宽恕与救赎的人不在了。人群逐渐聚集上来,有人将自己拉起,远离那具冷冰冰的尸体,架到救护车上。他望着地上那滩血,那个傻大个倒在那里的姿态依旧保持着。他不知道刚才这个智商只有72的男人跑回来挡到自己面前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也无从知道了。
      他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从今以后他要担着这份罪过永没完没了地活下去。因为兰考连一次道歉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又或者,也许兰考曾经留给他那么长久的一段时光,等他开口,是他自己没有把握。再或者,在兰考的脑海里,早就没有了那些记忆,只有72智商的人不需要那么复杂的感情,喜怒哀乐,简单直白。
      又有谁知道呢?

      …………

      诺曼·麦考连曾说:总是那些我们相处、相爱、本该相知的人在蒙蔽我们。即便这样,我们却仍然爱着他们。

      …………

      一日后,回匡提科的专用飞机上,气氛不算太好。

      “约翰·弗兰克因为生理疾病无法生育,所以夫妇二人决定领养一个孩子。凯文四岁时,约翰的病忽然不治而愈,于是弗兰克夫妇有了第二、三甚至第四个孩子。昨天做笔录时,弗兰克太太向我承认,她说他们的确对这个孩子没有太过上心,孩子太多,有时难免有些事情处理得不太公平。”安德烈一边整理手上的笔录材料,一边向众人解释。

      “如果说自闭症是先天性的,我不太理解。”芬格合上手里的书,摘下眼镜,“昨天我去走访了那家孤儿院,并且联系到了二十五年前的工作人员。他们坚持声称凯文在被领养之前并未有任何疾病,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

      琼道:“但是在少管所中,他的档案里的确有记录,他是自闭型人格无误。综合所有的线索,难道这种人格是后天形成的?”

      “边缘性自闭症,产生原因可能有两种,是脑机能障碍或者不健康的童年经历。”奥尼尔解释道。

      “亲手打碎一件东西,总比亲手制作一件东西来得容易。”大卫略带嘲讽地给出评价。

      奥尼尔格外留神地瞄了他一眼。

      机舱的窗户被遮光板盖住大部分,只留一条缝隙。从这个角度看去,大卫耳边的发梢被明媚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色,那双向来强势的眼眸因此半阖着垂下去,有种在阴暗角落里突然窥到光明的本能抗拒。

      “我们之所以会恨打碎美好事物的人,是因为他们往往就是怀着这样肮脏又邪恶的目的潜伏在我们身边,并且朝我们露出无辜又友善的笑容。”大卫接着道,“人们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所恐惧的恶魔通常只是凡人而且毫不起眼,他与我们同床,与我们同桌共餐。”

      琼道:“好了侦探先生们,推理时间就到这里。”

      安德烈苦笑着摇摇头,朝对面的奥尼尔挥手:“小博士,你这两天有点不对劲啊。”
      奥尼尔手里捏着那张案发现场照,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血泊里的兰考,并没有理会他。

      安德烈怀着被人忽视的落寞叹口气:“大家不要那么颓废啊,虽然我们没有制止这次悲剧的发生,可是至少不必有更多的人为此丧命了。不过说起来,克劳斯怎么会正巧在那里,否则……”

      奥尼尔忽然抬起头来:“我当时过去时,看到了很奇怪的一幕。凯文拿枪对准克劳斯的头,而不是兰考。是兰考上去救了克劳斯。”

      安德烈唔了一声,摩挲着下巴思考:“难道是克劳斯为了救兰考,故意吸引凯文的注意力?”

      琼忽然记起什么来:“说到这个,我倒是昨天看到了一份来自克劳斯的辞职申请,在洛杉矶警局某办公室的桌子上。”

      “克劳斯对兰考怀有很深的内疚,难道你们一直没有察觉吗,过去肯定发生过什么,不过这又是另一个谜团了。”大卫懒洋洋地一伸胳膊,“兰考一死,他会形成心理障碍,并不意外。”

      “内疚所遭受的折磨,是活着的灵魂的地狱。”芬格若有所思地轻念出一句名言。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陷入深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一集 自行车杀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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