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之血》言梦叶

12、第十一话

　　“陛下！”
　　有一瞬间，雅哈莉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巨大的痛楚，和难以忍受的晕眩同时袭向她，柔弱的身躯仿佛再也无法承受一般的陷入茫然之中。原本灵灿的绿眸转而变得空洞无神，躺在暖和的干草堆上，身旁的火堆熊熊燃烧着，就像那一夜，灯火交融的云上宫殿，厮杀、欺辱。
　　混沌的记忆令她心下一片茫然。
　　失了心神的雅哈莉，仰躺在火堆旁，浑身燥热又时时喊冷。直到有一双纤长冰凉的手，覆上她滚烫冒汗的额头，想要为她驱赶噩梦似的，仿若清凉甜美的水，从额前细细注入她的身体，缓解了她全身的焦躁。
　　“陛下，请你一定要醒来。从时之力里……”
　　是谁？是谁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低喃？优雅淡然的嗓音，宛如绸缎，喑哑地擦过她的脸颊，幽远空灵却坚决得不容置疑。
　　这个人在她的耳边坚定地诉说着：“陛下，那些只是噩梦，并不是真实，若不信，即可不存在。”
　　若不信，即可不存在。
　　黑夜笼罩着这片森林，篝火前，另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他不惊讶眼前之人的出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果然只有你可以，是吗。”金绿色的眸子蕴涵着漫若星华的笑意，温文儒雅的他望向来人卓然的身躯，似笑非笑地呢喃着……

　　“你醒了？”甜美的女声柔柔地在头顶上方响起。
　　雅哈莉睁开疲倦的双眼，撞进阿芝没有焦距的双眸里。
　　片刻的空白后，那些屈辱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她霎那间惨白了小脸，愤恨地咬住下唇。
　　“对不起。”阿芝低下头，“父亲大人他对你……”
　　“为什么？”雅哈莉问，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阿芝。绝美的娇容憔悴，明媚的绿眸黯淡，月光透过窗子洒在雅哈莉的身上，朦朦胧胧的光让一切都显得虚幻起来。
　　“嗯？”阿芝轻声询问。
　　“我的剑不是普通的剑。”雅哈莉淡淡地开口，“阿芝，它能和九星砂互相感应，也能感应到魔力。我或许早该怀疑你。”出了剑鞘的圣鲁瑟达斯，在那时散发的其实是象征时之力的六白金星砂的光芒，银色的光。这道银光嘲讽地窥视着雅哈莉，恍若针一样的目光不由分说地扎在她的心头。
　　“哈斯亚奇……”阿芝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雅哈莉的绿眸，眸光冷淡而又复杂，先前的温和早已不复存在。
　　雅哈莉苍白的唇忽的扬起一抹毫无疑问的笑，极轻极淡：“因为是你的记忆，所以我才愿意不反抗的承受。”
　　“……”知道了！这个人知道了！
　　所有的景象，包括这城堡，这云上宫殿，尊敬的父亲大人，深情的法兰西斯，统统都是幻觉，是她要给这个人看的幻象，或者说她要这个人进入她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她错乱不堪的记忆里，她要让这个人痛苦！
　　因为她所受的痛苦，都是这个人一手造成的！
　　“如果不是你们，父亲大人不会这样对我！法兰西斯和我，和我就可以……”阿芝狂乱地抓住她的手臂，美丽狭长的眸子里带着痛意，“我不会像魔物一般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时空里，我回不去了！”
　　原来一心求死的她被法兰西斯救起，可俨然要化作炭灰的身体，她的灵魂让法兰西斯送进了时之力所构筑的虚拟世界里。
　　在这里，她是神！也是一辈子也逃不出的傀儡！
　　“你知道吗，九星砂承认了法兰西斯，如果女王不存在，法兰西斯就会是王！他才有资格成为星王！”泪顺着阿芝精致的脸蛋滑落，雅哈莉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把愤怒发泄在自己身上。
　　雅哈莉不想问什么，方才她遭遇的事，想来都是眼前这个无辜女孩所遭遇的！而自己不过是闯入了阿芝的记忆里，代替她承受了那些苦痛的记忆！
　　而这个女孩就像被囚禁在这座城堡里的公主，灵魂就像被诅咒一样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曾经发生过的事。
　　“我没有被拯救的资格。”阿芝哭着说，“我好脏……”
　　“不，不是你的错，阿芝。”
　　是谁扭曲了命运？
　　是谁把他们送上了这样的绞刑台？
　　是谁在给他们希望之后，又狠狠给以他们绝望？
　　这个人绝不是受害者的阿芝！
　　“阿芝，你没有脏，脏的是伤害过你的人。”雅哈莉抱住哭得泪人儿似的女孩，可是阿芝却突然笑了，泪眼朦胧地笑了。
　　“只要你死了，这些噩梦就不会存在了。我也可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里，我也可以永远毫无觉察地生活在这座城堡里！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打扰我的梦！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那些痛苦的事！”
　　明明她可以一直欺骗自己，欺骗父王还是爱她的，法兰西斯也陪在她身旁。阿芝用力推开雅哈莉。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雅哈莉茫然了。如此痛苦的遭遇，却让阿芝也变得难以理喻。或许阿芝恨她的原因，不仅仅是她的出现打破了平衡，让残酷的现实又一次地重演了一遍——…
　　“你逃不出去的，在这里，我就是神。”凄美的笑容出现在阿芝过分苍白的容颜上，她的口气是那般自傲，可听在雅哈莉耳里又是那般酸楚。
　　阿芝伸手掐住了雅哈莉的脖子。
　　要死在这个女孩手里吗？可以不用再当什么讨厌的王，也不用肩负起什么责任，也不用再去面对什么，很好不是吗。雅哈莉认命地阖上绿眸，放任女孩的手架在自己纤柔的脖颈上，慢慢地收紧。头脑变得昏沉，意识逐渐被抽离，胸口沉重得让她窒息。还有什么不舍的呢？
　　大概就是他了。
　　夏至……

　　忽然，身前的沉重感消失不见了。
　　一抹刀光如闪电袭击，直取阿芝的颈项，使她不得不狼狈地离开雅哈莉的身侧。
　　手肘支撑着上半身，雅哈莉抬眼望去，在那堵熟悉的背影落进视线时，她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真的是你吗？”身体不由自主地发颤，她摇头，又竭力睁开眼想看个清楚。她总是那么的任性，那么的我行我素，可这个男人也总是不语不响地默默守护着她，如影相随。他寡言，每每她闯了祸，他才会板起脸以下犯上地教训她。这个人呵，她最重要的人，她最为宝贝的人！
　　“陛下，容臣护驾来迟。”放柔冷硬的声线，他单膝跪下，仰望着她充满惊喜的绿眸。
　　“夏至！”

　　苍凉的月光下，深邃如子夜的金绿色眸子凝视着沉睡在噩梦里的少女。
　　身后不动如山的人影渐渐清晰。
　　“你来得很快吗，夏至。”亚麻色的长发，挟着空灵，洒脱的美韵轻轻飞扬，金绿色的双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少女的睡颜，伫立在篝火前洗尽铅华的完美存在。只是微微抬手，请背后的人站起身，“不用多礼了，去把陛下带回来吧。”
　　夏至点头。八白大致能猜到。当夏至发现马车里的人不是女王，而是小雪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这片暗黑森林。不知为何，夏至就是知道陛下会在这里，因为夏至用了十年的时间，去习惯找寻经常闹失踪的陛下。顽劣不羁的女王陛下，骄纵任性的女王陛下，从来不肯乖乖地呆在王宫里。每回当众人发现陛下不见的时候，能找回她的只有夏至。
　　八白轻叹了一声，几不可闻，接着不疾不徐地吩咐夏至走进他布置的魔法阵里。
　　无星的夜里，天空辽阔而苍茫，接近盈满的金色圆月高悬于他们的头顶上空。
　　当高深莫测的目光停在夏至凝重的俊颜时，八白勾勒起一丝了然于心的笑。
　　这个人也比任何人都紧张女王的安危，或许并不单单因为她是女王……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请陛下和臣一起出去。”精神被困在魔法阵里的雅哈莉，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她同这个世界里的神，都拒绝着其他人的进入。所以八白进不去，但夏至却可以轻易进入。
　　只因为在雅哈莉的心底，夏至是唯一能进入她内心世界的人。
　　就好像法兰西斯之于阿芝一样。
　　“对不起。阿芝。”雅哈莉站了起来，圣鲁瑟达斯重新握回她的手中，“我还不能死。我和你，都有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有很多事还没有做，所以，我不能死。”
　　“雅哈莉……”双腿无力瘫坐在地上的阿芝，阴郁地垂下眉目，哀伤的声音，低低地喊的竟是雅哈莉的真名。
　　可雅哈莉没有听见。
　　不论发生什么事。
　　“阿芝，不过有一件事，我会替你去做。”雅哈莉正色，绿眸隐隐浮现出深刻的杀意。
　　阿芝突然仰起头，抱住自己不住摇晃的头：“不。我要的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太迟了。
　　雅哈莉把手交付到夏至宽厚的手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踏进魔法阵里。有着金绿色眼眸，绝美容颜的优雅男子，正站在那头等着他们回来。

　　黑暗再度缠绕住这个世界。
　　阿芝无神的大眼，像是紧盯着冰冷的地面。
　　“你做得很好。”阿芝看不清对方站在什么位置，但她听得出声音传来的方向，魔法阵消失了以后，这个世界被另一种灰暗所代替。
　　忍不住地低头，一滴泪滑落脸侧。
　　“我们的女王陛下，真的太傻了。不过这也是她的优点。”和亚德里恩如此相像。月光下的阴影里，肤若白雪，唇如红缨的美人儿，不自觉地扬起魅惑冷艳的微笑。一身素衣的她，却宛如女神一般高不可攀，由普通眸色慢慢转变成异色的双瞳也分外妖娆。
　　“刚才你是不是想说出真相？”挑眉，寡情的嘴角噙着冷笑，“阿芝，别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命，也别忘了是谁让你得以看见。”
　　“阿芝没忘。”匍伏在柔美的足踝下，阿芝低头贴近这位佳人的脚尖，“圣女大人……”
　　是啊。白皙的身影在月光下愈加单薄，她也没忘自己的身份。魔族的圣女大人，呵呵。她浅浅地笑了，倾国倾城的脸蛋，我见犹怜。
　　迷离的雾着了魔似的一拥而上，在这散不开的水雾中，看不清的有太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