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梦》一清

9、第六梦：黄金骨

　　传闻世有黄金骨，食之可医百病，起死回生。黄金骨得之不易，需有好女，处子之身，功德之体，死后百日，每日高僧颂经，方可化骨为金。世人多易病，黄金骨难寻。
　　余德城有一富户，家中人丁兴旺，家风甚严，常年行善事，修桥铺路，施粥义诊。人善不敌病魔，家中老爷常年缠绵病榻，问病求医数载无果，只得静心养病，越发积德行善，佛镀金身，寺庙点灯，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偏方名医，来者不拒。病体十多载，这年病重，已不能言，然命不该绝，城中忽来巫医，言明有药，声称此病只他能治，可药到病除。老爷忙请，服药之后立好，六十老翁，行动敏捷，面色皮肤如青年壮汉，见者无不惊叹。巫医得意之中透露，此药名为黄金骨，苦寻几十载方得。乡绅听闻，上门求药，千金换一骨，买者见骨，果如黄金，甚喜，磨粉之后，如金粉，大赞巫医。名门富户争相买骨，一时之间，人人皆议黄金骨。
　　七日，骨已卖尽，巫医欲辞，富户设黄金骨酒宴，请遍知交，一为巫医送别，二为老爷病好，宴席之中，众人见老爷再无老相，面目年轻甚大公子多矣，啧啧称奇。老爷命人上黄金骨酒，每人只一杯，酒水之中，金粉闪闪，果有骨粉，众人叹而品之，皆称老爷大善人也。有人借酒意打探黄金骨何来，巫医只笑不答，酒酣耳热之际，歌舞亦歇，老爷坐正位笑谢巫医，铃声清脆连响，老爷面色一变，吐血三口，嘴歪眼斜，瘫倒在地，公子急呼医者，还未及上前，火从脚起，一瞬之间，锦缎裹灰。人人慌而欲逃，身不能动，铃声愈响，巫医早已面无血色，口中胡言乱语，声称不知情，一切皆为富户为之，未等说完，小火渐起，巫医声声求饶，火亦未歇。席间痛哭声叫骂声不止，皆涕泪横流，闭眼不敢看，巫医声渐小至无，胆大者望之，只见白骨，不见人。席间人人自怕，心中求佛求神，不敢言语。席间寂静，只剩铃声随风入耳。
　　风停铃静，人互望，面上皆汗，目中皆惧。脚步声传来，老爷忽滚至席中空地，步声一落，一骨便脱血肉而出，步声越近，脱骨越多，众人欲闭眼而不能，欲呼而口不能张，血泪流下，已有人目光呆滞，已然傻矣。脚步声忽停，席中现一女子身影，眉目柔和，金光笼罩，手持佛珠，恍如菩萨，指尖一指，满地血肉俱燃，老爷惨叫声传遍席间，女子静立，火尽声灭，女子望天叹息，抬掌，白骨为轿，落掌，轿起铃响，身影消失。席间众人皆起火，见泪见悔见痛见悲见恨不闻声，火燃尽，便身可动口可言，有毫发无伤者，缺手少脚者，亦有目瞎耳聋口哑者，徒留灰烬者，生者固可喜，却只闻哭声，相扶而出。
　　幸者奔告官府，知府大惊，派人查看，府中如其说，亲去郊外请高僧。高僧坐于寺外树下，双目空洞，中有火光，面似佛陀，目似恶鬼。知府心惊，高僧闭目，言知府已来晚，错已铸成。知府方知来龙去脉，富户病重，从古籍得知黄金骨，遍寻不得，偶闻乡绅有独女，建善馆，开学堂，礼佛抄经，甚为虔诚，也常施粥捐药，附近乡亲，人人赞其好心肠，在世菩萨。富户心生歹意，害其家破人亡，化其肉，取其骨。骨白无杂色，又怕其化为恶鬼，请高僧。称家中婢女偷钱被罚，不忿逃跑，误掉湖中而亡，本欲厚葬之，谁料其莫名化为白骨。高僧一见，果然怨气横生，不疑有他，先往生超度，怨不见少，遂蘸水于骨上写经，怨气果消，又于佛前诵经百日，方下葬。高僧走后，富户起棺，骨色如金，黄金骨成，大喜，病发。寻一病重者服黄金骨，立好，公子见此出一计，金亦可得，富户赞之，遂行，故服药后找来一赖子扮作巫医，所行之事，所得之果，便如知府所见。高僧叹息，佛骨化恶鬼，难以收服，不分善恶之眼，为恶，望知府引以为戒。
　　知府听闻如此诡谲之事，既惊又叹，先去乡中打听一番，确有一乡绅，积善行德之家，突遇匪徒灭门，幸得一好友奔走，匪徒已灭，后事安顿。知府去其亲族询问，所言无差，知府将富户一事说出，亲族大惊失色，高呼救命，还不等知府详问，铃响风起，宅中现骨轿，天火朵朵，不落无错之人，痛呼惊叫四起，火人四奔，无火之人惊惶无措，瞬时大乱。族长痛呼欲拉知府，随从围住知府，知府大惊，喊道冤仇官府可审，仇怨不可再三杀人。铃声未停，骨轿停于院中，轿上之人无喜悲，看向知府，知府哑言，冷汗直流，不敢动弹。火灭铃停，轿离。知府忙带人离开，回城方知，买骨之人将骨粉聚之，请来道士做法，欲厚葬消其怨，法事之时，火起无声，亡者大半，道士亦逃。
　　知府忙上报，亦四处请道者高僧，其听闻此事皆言，道行未够，难以收服。城中白事愈多，百姓出逃，便四处有白事，此城之人，被视为不详，皆被赶走，即使如此，白事难止。百官震动，上闻之震怒，令道者高僧出山镇压，不听令者皆斩。一方外修道者不欲见人间遭此劫难，出山面上，言可镇压，孤身前往。
　　道者见女子，叹其佛骨善心，可放下屠刀，随他修道，假以时日，必为得道之人。女子方言，此番不为得道，只为燃恶，问道者燃恶可有错。道者无言，见其怨气并金光缠身，知其所言为真。真心再劝，以鬼身燃生魂，不为道容，不消多久，魂归天地，不可转生，不若放下人间恨怨，潜心修道，岂不更好。女子答，不分善恶，难以修道，既成恶鬼，不畏无来生。道者见其不能劝，虽叹，仍得与其交手一番，果败。又面上，言不恶即无火，现今天下，能人异士，道者僧者，难消善人之火，但火有燃尽之时，只需静待。上怒，斥退道者，令其他道者僧者前往。
　　修者各处来往，遇骨轿者皆败，不遇者苦寻。虽白事四起，百姓却顿感松快。贫者无饥，屋中有余粮。冬有厚衣，夏有薄布。寒门有士，陋室有书。更有人偷做石像，拜称骨娘娘。
　　上虽怒，亦无法，只令不可人前言此事，不可书此闻。寺庙道观一时凋零，修者仍四奔，官者清旧案，朝中定新规。骨娘娘之名，民间才可闻。几年之后，铃声渐少，而后不再闻，再几年，修者归庙观，官者渐懈怠，未闻火起。再几年，骨娘娘之名，再难听闻。
　　数十年后，有人查旧朝残籍，看到传闻世有黄金骨，食之可医百病，起死回生。黄金骨得之不易，需有好女，处子之身，功德之体，死后百日，每日高僧颂经，方可化骨为金。当笑谈告于好友，好友亦乐，此等无稽之谈竟可录于书中。两人醉谈下人亦私下论，有人信有人不信，信者暗记，不信者一笑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