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下坠时》地自偏

1、第 1 章

　　叶梓从艺考培训学校跑了。

　　不是因为高强度的训练，也不是因为全寄宿的严格管理，她只是心灰意冷。

　　叶梓不怕学校联系她家长，毕竟连她都联系不上她妈妈。几个星期前妈妈打来电话，言语匆匆，说要出国一趟，让叶梓好好呆在学校里。叶梓猜想是和家里的债务有关，这几年妈妈几乎变卖了所有的财产，但也杯水车薪，眼看就要被列为失信人，这个敏感的节点上出国，不怪叶梓多想，妈妈没还清债务前估计是不会回来的了。

　　她不是头脑一热就跑了，也是应征了江城的几份工作后再跑的，有一个信息处理员，月薪不提也罢，唯一好的地方就是包吃包住。

　　提着行李箱来到公司，楼虽然号称大厦，也就九、十层高，外墙是颇具上世纪风情的绿色玻璃。电梯四面都是木板，只留出按钮面板，电梯缆绳发出可疑的嘎吱声，叶梓盯着楼层跳动的数字，伴着昏黄的电梯灯光，她紧张得直咽口水。

　　“叮——”一声后，电梯门应声而开，公司的门脸要有多破就有多破，前台是个中年阿姨，看上去就不是很好相与的样子。

　　叶梓毕恭毕敬地说明了来意，阿姨手一摊，叶梓疑惑地“嗯？”了声。阿姨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不耐烦地说：“培训费五千！”

　　叶梓手攥了攥衣角，说：“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阿姨手一摆：“楼下门口左转第一个路口，银行取钱去。”

　　叶梓声音更低了：“银行卡里也没有那么多，我能不能工作了再补上？”

　　阿姨终于转过头正眼瞧叶梓了，字一个个地往外蹦：“没培训你怎么工作？小姑娘穿得人模人样的，有这点钱买衣服，没钱培训？”

　　说话间后面已经有排队的人了，催促道：“别耽误人了，磨蹭什么？”

　　叶梓听了阿姨的训斥已经脸色发白，后面人的话更是让她抬不起头，低着头匆匆走到电梯门口，脚步不停地从一旁的消防楼梯走了下去，楼道虽然陈旧破烂，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烟味，好在日光明亮。

　　叶梓抬头看了眼刺目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就这么难。

　　来不及伤春悲秋，叶梓赶场子似地还约了一家教育产品公司的宣讲会，地址是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叶梓倒了两部公车才从郊区的落魄信息公司辗转来到这富丽堂皇的皇冠假日酒店。

　　跟着门口的引导牌一路走到大厅，两边摆满了花篮，叶梓站在签到台边悄悄往里面看了一眼，舞台上挂了公司横幅，底下整齐地排放着酒店椅子，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坐下了，座位上都贴心地放了瓶装水，看上去挺正式的，她暗暗松了口气。

　　叶梓坐下来没多久，主持人就激动地请出公司创始人王总，王总是个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唾沫横飞又饱含深情地讲述为何教育是国家的未来，讲述每个人都应该终生学习，将近两个小时演讲里，有四五名戴着工作人员名牌的男女站在过道里，适时地示意落座的各位鼓掌。

　　掌声不够热烈的时候，王总就静静站在台上微笑着等待大家，叶梓把手掌拍红了才终于把王总送走，不对，送下台。

　　下面上来的是产品总监，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男子，上台第一句话就是：“我上台来很紧张，大家给点掌声鼓励我一下好不好啊！”

　　叶梓机械地拍着手，满场热烈的掌声震得她脑壳嗡嗡地疼。

　　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四五位各种头衔的公司高管轮番登场，现场的气氛分外高涨，冷气好像都不管用了，叶梓觉得闷闷的，她想出去透口气，刚走到门口，站在门边的礼仪小姐就劝说：

　　“现在开门太明显了，我怕老板怪我，等散场了再出去好不好呀？或者你可以去会场后面的洗手间缓一缓。”

　　叶梓也不想让人难做，悻悻地走回到位子上，不知道什么环节，全场都站了起来，叶梓被身旁的小姐姐拉住，热情地关心说：“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叶梓接过她递来的水，勉强地笑了笑。

　　那小姐姐自我介绍说她叫小燕，她对叶梓热情，对台上的演讲更热情，满场掌声雷动她绝对出了大力气。每次等演讲告了一段落，她才脱离全情投入的倾听状态，转而关心一两句身边的叶梓。

　　三个小时的狂轰滥炸后，才是面试的环节，过道里的工作人员不知从哪里变出了板子和笔，靠近小燕叶梓子这边，脸色营业式的笑容一秒消失，对着前后左右大概六个人说：

　　“你们六个人一小组，分别介绍一下自己。”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小燕最积极，第一个举手。叶梓混在中间，不上不下。

　　接下来面试官又问了几个品牌相关的问题，理念啊、核心啊什么的，虽然都在刚刚的演讲里，叶梓终于明白不允许用纸笔的险恶用心，恨自己没有好好听。

　　她答得支吾，连燕子都没有全答出来，面试官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叹了口气说：

　　“说一说你们人生中最失败的经历吧。”

　　叶梓愣了一下，主要是因为脑海里冒出了太多失败的事情，不知道要选哪一个。后排的大叔讲起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还被裁员的事情，讲到激动处都哽咽了。大家似乎都被触动到了，分享得都很认真，很走心。

　　也不知怎么控的场，大家似乎都在分享失败经历，会场里低低地传来不少的抽泣声，叶梓垂下眼，说：“我是艺术生，今年高考，报了四五所高校的艺考，全都落榜了，明明那么努力准备了，文化考也一直在复习，我觉得很对不起妈妈……”

　　面试官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得话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割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既然有家庭的压力，听上去你马上就接受了被辞退？为什么不抗争，为什么不再突破自己的极限？你真的考虑过你的老婆孩子，想过你的父母吗？我们的终生学习所提倡的永远奋斗、永远努力的精神，我没有看到。”

　　“还有你，”他把矛头指向了叶梓，“你真的觉得对不起你的妈妈吗？你真的有努力吗？你的极限就在这里了吗？失败了一次你就放弃了吗？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学会了轻易向困难低头。”

　　叶梓被讲得抬不起头，她用力捏住手中的矿泉水瓶，瓶身都微微地变形了。

　　面试官轻蔑地笑了，指着那水瓶问：“怎么？叶小姐很不服气吗？”

　　面试官的声音响亮，周遭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叶梓松开了紧握的手，把头深深地埋下去：“没、没有。”

　　最后小燕、叶梓和那个大叔，都被留了下来。

　　叶梓对面试的结果感到疑惑，小燕说：“我猜呀，知道自己的极限，才能突破嘛，我觉得我们都是了解自己的人，可能就是公司希望我们拥有的特质吧。”

　　叶梓胡乱点点头，假装表示理解。

　　接下来还有为期四天的培训，公司安排了住宿，叶梓再三确认不需要付钱，才住进了公司安排的连锁酒店。

　　早晨七点，大巴从宾馆出发，把几十号人拉到一处大会议室。培训过程中，手机上交，不可以用纸笔记录，早八点到晚十点的培训只有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和10分钟的休息时间。

　　大量的文本学习和小组任务，比如记住圆周率小数点后一百位、背下地铁1号线所有站台名字。

　　叶梓从前当童星，每天要背十几页台词，这样的童子功都完不成这些规定的任务，反观小燕，始终都是面色愉快地轻松背出，听她说她从前就是终生学习产品的用户，大大提高了她的记忆力和学习力。小组里一个人完不成任务，其他人也要连带重新测试，对上燕子毫不埋怨的眼神，叶梓又是愧疚，又是懊恼，自信心在这里被打压得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