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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一章 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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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看老四时,他正坐在案头对着一封折子死皱着眉头,面色上除了深深的烦愁还夹杂着浓浓的愤恨。夏桃正待思量什么惹怒老四,他却突然抬起头来喷火似的瞪上了她,惊得她下意识低了头。
胤禛一肚子的火气在竹桃不懂规矩的举止里便找到了泄头,放下折子冷冷道:“沏种新茶来。弄得本王满嘴子异味。”
夏桃低垂头悄撇着嘴退了出去。
除了那冬坡肉就没浓重的食物,你自己吃多了管我屁事?
江南亏空繁重,皇阿玛心如明镜,几次下折着人调查却几次不了了之。今次皇阿玛更是道明为圣驾南巡官员纷纷挪用而亏,法不责重、情有可原,逐依旧不再详查。如此次次宽泛、不了了之,每省若有五十万两,和着江南数省便及数百万两,而户部一年不过收得银量数百万,长此以往,养着那些蛀虫是小,啃蚀国本才是真。不肖十年,大清哪里还有能用的臣、可用的银、安顺的民、坚石的兵?
这般细想,胤禛便觉得寝食难安,心口胸腔里那股逆气每每不得于抒。可这些,上不入皇阿玛耳目,下不为官民关心,泱泱大清从南至北上千万大地之上,又有几人可见利害、为此烦忧?
匆匆丢了几朵干菊花当茶了事的夏桃抬头一看,便见座上那位正以交握成拳的右手中段狠击着额头,而脸上不现疼痛反漫出哀悲的意味。
夏桃打小就是极易受人感染的性子,这一看便止不住觉得老四这一会的面目挺可怜的。于是刚刚那股被斥的怨气消散去,上前去小心把盛了茶的杯子尽可能近地放在老四的眼皮子底下。
胤禛被人搅了情怀正要发作,发怒的眼火已先行放射了出去,看那竹桃惊吓之下却仍抖着一指指着茶杯叫他看,便恨恨而观。
杯子还是顶普通的青花瓷杯,素素的白底边青釉,在烛光下泛着隐隐的晕蓝阴子。而纯白内杯中正盛开着四朵杭白菊,叶脉纤长繁多却片片清立毫无冗叠,干干净净绽开来穿入眼瞳便叫心中火苗淡淡消弱了不少。再细观那隐隐波动的茶水,若不是看得仔细、心下平宁,根本见不真那微微闪过的波折。看着看着,胤禛的心便真的平静了下来,吐出一口浊气自然靠于椅背,松散下来的骨肉便渐渐有了疼痛的知觉,闭着眼睛微微转动了下头肩。
这明明是个要风得水的王爷,可看在夏桃眼里,此刻却是个顶可怜的男人。她老爸虽无权无势劳苦奔忙,累了却有她这个女儿上前“强迫”着给他盖盖肩儿、捏捏腿。而这个男人,不要说受用亲人的亲抚了,怕是连眼神安慰也会触了他偏激的尊严。
“跪下!”老四突然严厉的眼神和口语惊得还处在自我意识里的夏桃下意识跪了下来。
胤禛放于案前的右手几次紧了又松、松了愈紧,自尊心强烈地感觉被这个下等婢子眼神中荡漾的“怜悯”践踏了。“哐当”一声再也压不住的忽拉开那青花瓷的茶杯,任那溅出的茶水烫了他手、浸了他案,而那碎开的蓝白就这么散落了一地,纠结着蹦上她的衣摆,划破她眉峰一处,激出一线血滴,细细窄窄的缓落于下……
不知为何,胤禛的心脏突得一下纠结,耳膜里轰得一下鼓动冲开,像是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叫他一瞬间打碎了。愣愣的,便直盯着地上跪着一脸呆滞的竹桃。
夏桃并没有叫这一幕惊吓,最初的反应反而是觉得心里极为的难过,一种苦涩的情绪纠结在口中不得以发,眼眶瞬间便有了湿意。
她对人总是很好的,很好的,百分百取出自己的真心对人,可为什么总是不能得到公平的回应呢?她并不求别人也拿同等的心对她,可为什么连一点点的真心都不予她呢?
想着便止不住泪水滑落,也不管这里是哪里,狠哭了起来。
一丝叫愧疚的情绪刚要冒发,却在这婢子完全失控的无声眼泪里迅速惊恐地激退。抖了抖右手,胤禛突然立犟而起,满面怒火地吼道:“哭哭哭,哭什么哭?本王死了吗?来人,来人那,把这不得脸的奴才给我拉出去,丢到雪地里叫她好好清醒清醒去!什么东西,敢哭到本王面前来!”
苏培盛很久没见主子发这么大火了,惊醒之下和着焦进立时便把吓傻了的竹桃拉出了清晖室。
夏桃惊悚下连哭都忘记了,只是睁着双眸直盯着面前不断移动的地面。当胤禛的影子她就要看不见时,却突然抬头看上了他,在那人的瞳中并没有看到愤怒,而是浓浓的纠结,或者,还有些不忍。
他纠结什么呢?
就这么鬼使神差的,本盛怒的胤禛突然转首去看那渐渐要消失的人儿。她很平静,眼眶里明明还含着泪水,可看着他的瞳色中却一片平静。
骤然间,他没来由得感觉害怕,害怕这种平静似透视于他的视线。紧握在腹前的右拳不自觉又抖了抖。他害怕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受人影响的感觉,而这个影响他的人,竟然不过是个低贱的婢女。
这么一想,一个大呼吸间,胤禛重新强迫自己平定下来,把一切抛弃开来,也不管那苏培盛快速打理碎片的身影,拿起折子重新凝神起来。很快,他便把关于刚刚的一切反常轻易排出意识,着神在政务上。当一更下他合上最后一份折本,不自觉吐出一口气。看来奴才就是奴才,并不能真正左右他。现在,他已然彻底平静,再感觉不到数个时辰前因为那个奴婢而起的情绪和纠结。
他——还是那个冷静的雍亲王。
今夜的天空有星。
夏桃跪在清扫去积雪的干净地面上并不觉得悲伤。
也许她真是大条吧,明明被人打罚怒斥了,却还有心情乐呵呵地跪在寒透的地上寻找天上的北极星。
小时候看《圣斗士星知》便很迷星座,可迷也没迷到专门找书研究的地步,至今她也没分清楚天上哪一颗是北极星,哪一座又是自己的巨蟹座。
搓了搓自己有些散寒的两臂,见四下里无人,夏桃移了移双腿改成侧座于地。打了个哈欠,盯着那颗似乎是北极星的亮星思索。
老四,似乎也不是那么坏。
可为什么不坏她却懒得去想。看星星看累了,便低着头不停打着哈欠,渐渐便迷糊起来。
胤禛一更过事毕心定下,想起门外应该还跪着的某人,又觉得自个儿不该有的情绪或许太过了,却没理由在平静之时还想起那人。便唤了苏培盛打水入睡。
原本迷胡中的夏桃听见苏培盛出入的动静忙坐直了身子背对着赏心斋。
苏培盛侍侯着王爷净身。今夜主子并在内寝用洗反选在内堂,还时不时动动耳朵听听屋外的动静,一切行为虽做的隐蔽却终究与平日迥异。他这个作奴才的便不得不试探道:“王爷,您看寒冬腊月的,是不是叫那惹事的奴婢转到屋里去跪?”他话刚完便得了自家爷的一个狠眼色,心下正叹自己压错了意思,半晌里却入耳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心下乐呵,面上却自然不敢显露。
退出赏心斋来的苏培盛,看着回头来盯着他脸有苦情却独不见恐惧的某女,心下也纠结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样的奴婢呀?惹了主子可能跪在这里一夜而冻死却还能轻松至此,不是她脑子有问题就是算准了主子不会把她怎么样吧。可这女人真有那么大本事?
苏培盛还要细想,却见那某人已按耐不住向他摇起了手臂,便不耐烦地摆了摆。
夏桃一看便乐开了花,先是改蹲于坐搬了两条腿于前直了直,才起身甩了甩微微有些冻硬的双腿,复做了一组抬腿原地快跑的动作,正要转身出香红雨,却又奔回苏培盛面前,指了指屋子里。
“你先回去睡吧,只是明早爷没醒前你便来回来跪着就是。爷只发了话叫你别在屋外跪着了。”
夏桃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了,半转了身要走,想想又回来了。
苏培盛疑豆重生:“怎么还不走?”
要我回去睡明天还不知道睡到几点?万一睡过头又触了里面那位老爷的晦气下次还不定受什么折磨。干脆,便在大爷屋里凑合吧。
苏培盛一看她指着屋里做睡的样子便明白她的意思了,摇着头领着尾巴进了屋。
你说这竹桃怪不怪?跟他这太监身入一室睡着,还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这女子虽说是个寡妇也还没到如此男女不分吧?
心下虽计怪,苏培盛却没阻止,自进了“赏心斋”的外寝半打着小心睡下了。
夏桃围着暖炉子暖和了整个身子,才寻了内堂的脚踏子裹着被子睡下。
要想的事总是很多,想也想不完。
“赏心斋”的三人此刻却都没功夫再去想什么。情绪的大喜大怒大忧大烦之后需要的便是安静的睡一觉。也许,发散过后,会舒服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