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弦残痕》柳青陵

8、八

　　楚轻痕呆坐在如烟变幻的湖边，任凭楚复和素心怎么说，还是一动不动。天边的夕阳染红了湖面，更染红了楚轻痕带血的脸庞。天色渐渐暗下来，楚轻痕终于动了，他转过头，喃喃自语：“莫离莫离，不弃不离。遥记当年，与卿初见，沉沉暮霭，悠悠我思。江湖风云，波澜又起，天上人间，相见可期？……”
　　好久，楚轻痕才停止了自语，转而看着躺在湖边的段弦语：她是那么安详，这世间的烦恼都离她远去，从此以后，弦语的世界里没有泪水，也没有悲哀；没有仇恨，也没有欺骗，只有笑声和欢乐。轻轻地，楚轻痕把手中的莫离剑放进段弦语的怀中，然后很轻很轻地抱起段弦语，向湖中走去。
　　一直看着楚轻痕的楚复和素心惊叫出声，尤其素心还喊道：“楚叔叔，你不能，不可以的，不可以……”楚轻痕不理楚复和素心，依旧向湖心走去。
　　当湖水淹没到楚轻痕胸膛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高声喊叫着的素心也随着楚轻痕停下的脚步而停止了喊叫。依然是很轻很轻地，楚轻痕把段弦语的身体放入湖中。看着段弦语慢慢下沉，楚轻痕深情地说：
　　“弦语，我让你睡在这绿水湖中，不让你再沾染世间的浑浊，你可以安心睡在这里，没有人能打搅你。”段弦语的身体完全沉入湖中，楚轻痕望着湖面流动的涟漪，潸然泪下。
　　素心远远看着楚轻痕的背影，痴然而立，心中充满了酸楚的感动，泪水也潸然而下。

　　段骢羽被一片浓雾包围着，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耳边却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笑声。顺着笑声，段骢羽终于走出了浓雾：眼前是一片清幽的竹林，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无忧无虑地笑着。小男孩偶然抬起头，看了看段骢羽，这偶然的一瞥深深震撼了段骢羽。那个小男孩居然就是他！
　　“妹妹，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竹林哦，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小男孩很骄傲，一副长大了能保护妹妹的样子。小女孩也抬起了头，很甜蜜地笑着：“我最喜欢的不是竹林，是哥哥哦！”
　　段骢羽的胸口像是被锤子狠狠咂了一下，痛得无法呼吸。段骢羽闭上眼睛，努力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当段骢羽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眼前的景象却变了。
　　“哥哥，这是我认识的新朋友！”段弦语站在一株凤凰木下，兴高采烈对着他叫。两个少年在树下相视而笑，段弦语的笑声如同一根线，把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忽然，这些景象都消失了，周围只剩下鲜红的血色和模糊的哀号。段弦语浑身鲜血，对着段骢羽哀戚地笑。“不要呀，妹妹……”段骢羽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涔涔。从弦语死后，他就不断梦见小时侯和弦语在一起的片段，但每次都是被满身鲜血的弦语惊醒。
　　“妹妹，对不起！”段骢羽对着窗外的明月低语，“你告诉哥哥，怎样才能洗清我双手的血腥和满身的罪孽？”明月无语，却有轻柔的微风吹过，像在回答段骢羽的问话。
　　“我知道了，妹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明月依然无语，风吹过树梢，有“沙沙”的响声作和。

　　素心心痛地看着楚轻痕的背影呆坐在湖边，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要是楚轻痕再这样坐着不吃不喝，肯定会支撑不下去的。三天来，素心费尽一切心思，就是不能让楚轻痕说一句话，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那个世界中，对于外界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有兴趣了。
　　“楚叔叔，我不再多说什么了。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我现在你问你一句，弦语姐姐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开心吗？”素心静静看着楚轻痕，终于，楚轻痕转过头，问道：“你说，那我应该怎么做？”
　　“不要失掉生活的信念，让弦语姐姐看到你最好的一面！”
　　楚轻痕琢磨着素心的话，眼前出现了段弦语临死前期待的眼神。那种眼神应该不仅仅是希望她的父亲和哥哥能幡然醒悟，更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带着希望活下去。“我明白了，弦语，你可以放心，我会照着你的意思做的。”楚轻痕低低说着，让旁边的素心终于放心了。
　　楚轻痕潜入绿水湖底，看着段弦语被冰冷湖水保持得栩栩如生的容颜，在心底默默念：弦语，我要照你的希望活下去，所以，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了，你能不能谅解？湖水轻轻扬起段弦语的秀发，拂过楚轻痕的脸颊。楚轻痕的耳边传来了段弦语轻轻柔柔的声音：“你去吧，我不怪你。”
　　楚轻痕告别了楚复和素心，在他们殷殷的叮咛和嘱咐下，满怀希望离开了绿水湖畔。

　　三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楚轻痕独立在落叶纷飞的树林里，心里有着沉痛的悲哀。弦语啊，你不惜生命，想借此换回你慈爱的父亲，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现在的所作所为？段冲天现在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他不仅不断派人追杀我，还变本加厉地笼络其他门派，吸收江湖上不入流的组织，对不归服他的人，他只有一个字：杀！你所出生的飞星堡再也不是以前的飞星堡了，它被你的父亲变成了罪恶的、藏污纳垢的集散地，难道你用生命换来的就只有这些？弦语，你真的错了，你不应该为这样的父亲而死，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
　　楚轻痕低声叹气，收起心中怨恨的情绪，重新点燃希望的火光。他答应过弦语的，所以不管现在的情况是多么糟糕，他都不可以放弃。总有一天，江湖会重归平静，到那一天，他会亲自告诉弦语，他就是为了这个希望而好好活着的。
　　微风轻轻吹着，带来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响动和隐隐传来的杀气。楚轻痕静静等待着，只等杀气一逼近，就给予致命的反击。可是，那杀气非但没有逼近，还消失了。远处的树林中，躺着两具毫无生气的尸体。楚轻痕看着地上的尸体，这已经是第四次了，飞星堡的杀手还没有接近他就死了，暗中帮助他的人会是谁？
　　渐渐暗下的天色提醒了楚轻痕，他收拾起自己的疑惑，向树林外走去。今夜，五里外的四海镖局将会有一场杀戮，那是飞星堡铲除异己的行动，他必须去救出四海镖局的人。
　　到了四海镖局，杀声震天，楚轻痕觉得他来的有点晚了。一路杀进镖局，楚轻痕惊奇地发现一个蒙面人已经早到了。看着蒙面人熟悉的剑式，楚轻痕明白了所有的疑问。
　　蒙面人武功虽好，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时间一长，竟有些支撑不住，剑招逐渐变得有些凌乱。在蒙面人身后的敌人见此良机，刀走偏锋，直划向蒙面人的背后死穴。楚轻痕挑剑出招，挡住了蒙面人背后偷袭的刀。蒙面人感激地看着帮他解围的楚轻痕，想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有什么事情稍后再说，先把这些人解决！”楚轻痕招招狠辣，不留一丝余地，剑光到处，必有一人倒下。
　　“好武功！”蒙面人称赞楚轻痕之余，一剑刺穿了最后一个敌人的身体。
　　“过奖了，段骢羽。”楚轻痕露出了多年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蒙面人却失声叫起来：“你知道我就是段骢羽，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正因为你是段骢羽，我才更应该救你。”楚轻痕的语气淡淡的，却有着不容质疑的真诚，“你不是也帮过我吗？我被飞星堡的人追杀，有好几次是你帮我解决的。况且，我们最不能忘记的不都是弦语吗？”
　　段骢羽也笑起来，楚轻痕的大度出乎他的意料，弦语的眼光果然没有错，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弦语用生命去爱。两人就这么面对着，相视而笑，正如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默契在两人之间慢慢形成，楚轻痕和段骢羽就象相交多年的朋友，对彼此有了一种深深的珍惜和信任，盘横在他们中间的仇恨和不愉快都随着笑容而消散。不约而同，两人的耳边都响起了多年前段弦语的笑声，这正是弦语所希望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