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弦残痕》柳青陵

3、三

　　段弦语望着眼前的破垣颓墙，找不出一丝往日的辉煌，这便是落云山庄，曾经叱咤江湖的落云山庄。山庄的大门塌了半边，门上显赫一时的匾额也破裂成几块，散落在地上。从斜倒的破门进去，满眼都是齐膝的荒草，一片萧然的景象。
　　穿过早已倒塌的走廊，映入眼帘的还是荒凉的断墙和杂草，段弦语的心越来越重，要是楚轻痕还在，这里应该不会荒凉成这样子。进了□□院，依然是荒草丛生，唯一留下的就是庭院中的那棵凤凰木，段弦语走过去，望着依旧苍翠的树，积蓄多年的泪水终于一泻而出。
　　十年来，段弦语始终相信楚轻痕还活着，可是，今天看到落云山庄竟然衰败成这样，她愿意相信哥哥说的话了。也许，楚轻痕在十年前真的就已经死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让他为之骄傲的家破败如斯？
　　泪水一旦决堤，就再也停不下来。段弦语依着那株曾经洒满欢笑的凤凰木，哀哀低泣。天色逐渐暗下来，段弦语终于停止了哭泣，对着凤凰木问：“楚哥哥，你真的不在了吗？你说过的，你会再回去找我，可是你没去。如今，我来找你，你还是不在……不过，就算你不在了，我会帮你找出凶手的。楚哥哥，你可以放心了。”
　　段弦语转过身，握紧手中的莫离剑，快步离开了落云山庄。她始终没有发现，从她一进落云山庄，就有一个人一直跟着她，那个人就是她念念不忘的楚轻痕！
　　望着段弦语越走越远的背影，楚轻痕心中就象是有无数的针在扎。十年来，他完全知道段弦语思念他的心情，因为，他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刚刚看见段弦语哭得那么哀伤，他差点就忍不住去安慰她，好在他及时清醒，没有迈出可能会令他终身遗憾的一步。
　　十年了，他的弦语变了很多。她由幼稚机灵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沉静温婉却又不失刚强聪慧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令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不动心，更何况，他的心一直只为弦语而动。如果可以，楚轻痕好想拥着她，诉说这些年的离情别恨，可他不能，他不要弦语尝他经历过的痛苦，绝对不要。所以，他要阻止弦语追查落云山庄的事，往事已矣，何必再问，只是，他和弦语再也没有可能回到以前那段开心的时光。
　　天上的月亮出来了，楚轻痕的轮廓在月色中慢慢清晰起来。十年的时间，使段弦语长大了，却使楚轻痕沧桑了许多。以前言笑晏晏的脸被一张喜形不露于色的脸所代替，温和的气质也转成了满身的肃杀之气。最明显的还是鬓角的白发，仿佛诉说着楚轻痕十年来的悲哀。

　　扬州城内依然繁华热闹，丝毫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有什么改变，涤尘楼也还是宾客如云。段弦语缓缓地走进涤尘楼，一进楼，就有小二过来招呼：“姑娘，你里边请。本店有最好的酒菜，你要点什么？”
　　段弦语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对小二说：“要两个馒头，三个小菜。”小二高叫一声，就到后面去张罗了。段弦语心中越来越茫然，虽然是立定决心要找出血洗落云山庄的凶手，可是已经事隔多年，要从什么地方查起。菜上来了，很精致，还有一道江南的名菜——秦淮煮干丝，段弦语却是一动不动，完全陷入了沉思。
　　“……大爷，你干什么！不要这样啊，大爷，你放手！……”一阵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打断了段弦语的沉思，她转头望去，一个纨绔子弟正拉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姑娘无力挣脱，眼泪汪汪地求那个纨绔子弟放手。段弦语不想插手，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段弦语却觉得那姑娘的眼光一直看向她，好像在责怪她的见死不救。
　　段弦语迎向那个姑娘的目光，用眼神向姑娘道歉：对不起，不是我不想救你，我不能暴露我的身份，为了查清楚落云山庄的事情，我不能让人知道我是飞星堡的人。飞星堡在江湖上的名气太大了，我不能冒险。那姑娘仿佛看懂了她的眼光，但眼中的责怪却更深了。
　　段弦语不忍再看姑娘的眼睛，提着莫离剑向楼外走去，但那个姑娘凄厉的喊叫声却一声声地钻进耳中。“楚哥哥，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段弦语低声问。不，楚哥哥不会原谅她的，楚哥哥是个行侠仗义的侠客，他对这种事情是不会不管的。
　　“你还是跟了我吧，小美人？”纨绔子弟竟然把嘴凑上去，想亲那姑娘。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那个纨绔子弟的脸上多了五道指痕。段弦语一身白衣，俏然立在两人中间：“放开她，我要带她走。”
　　“你是谁，竟敢管我的闲事？我告诉你，我可是这扬州城中的霸主——杨霸杨大爷！”杨霸伸手推出一掌，想击开段弦语，重新接近那个姑娘。段弦语左手单握剑鞘，右手拔出莫离剑，轻描淡写挥出一剑，化解了杨霸的掌风。“我不管你是谁，你欺负人就不对，赶快放人。”段弦语语气虽然温婉，却自有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飘飘的衣袂更是衬托出她非凡的气质，宛如凌波的仙子。
　　“你找死。”杨霸大叫一声，又是一掌打去。段弦语脚步轻移，避过这掌，手中的莫离剑却幻成万点繁星，向杨霸的要穴刺去。杨霸左闪右避，狼狈无比，嘴上却还逞强：“哼，就凭这点剑法，还不是我的对手。”
　　段弦语手腕一抖，万点繁星突然换了方向，刺向杨霸的咽喉。杨霸已经退到了墙边，眼看这招是无处可避，就要丧生，剑却在他的咽喉前停了下来。
　　“这次放了你，要是被我遇上第二次，决不轻饶。”杨霸威风尽失，连滚带爬地出了涤尘楼。涤尘楼上响起了阵阵哄笑，人人都想：活该，平时作威作福，现在终于报应了。
　　“多谢姑娘相救，素心感激不尽。”姑娘盈盈下拜，灵动的眸子泪光点点，“姑娘，这里离我家很近，你不如到我家坐坐，让我好好谢谢你。”
　　“我叫段弦语，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好了。”很多年来，段弦语还是保持着这个习惯，喜欢别人叫她的名字。
　　“那怎么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呢？我看我还是叫你弦语姐姐，好不好？”“好，不过你家我不能去了，我还有事，不能耽搁。”段弦语拒绝了素心的提议，她不想把时间花在别的事情上。
　　“不行，弦语姐姐，你一定要去，我想让爷爷也见见你，你去好不好？”素心一脸的哀求，看得段弦语心中不忍，点头答应了。

　　看着眼前的房子，段弦语就知道素心一家的日子不好过，于是问素心：“素心，你家里就只有你和爷爷两个人？”
　　“是啊，最近几年我们的日子不是很好，所以我才到酒楼去卖唱的……”素心有点不好意思，用眼光偷偷瞅着段弦语，“我听爷爷说过，以前他在一个大户人家做过管家，那时侯的日子就好得多，现在……”段弦语一听到大户人家，心中就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急急追问：“你姓什么？你爷爷以前在哪家做管家？”
　　“我姓林，爷爷以前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对不起，弦语姐姐，我帮不了你的忙。”
　　段弦语自嘲地笑笑，她对于落云山庄的事真的是太紧张了，任何风吹草动都联想到落云山庄。“素心，我因为太想找以前的一个朋友，所以一旦和他的是有关，我就会很紧张。”
　　“素心呀，你和谁在外面？”
　　“爷爷，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她在涤尘楼救过我。”素心推开门，非常高兴地拉着段弦语，赶紧给爷爷介绍她的弦语姐姐。
　　“哦，段姑娘请坐。恕老朽冒昧地问一句，你可是飞星堡的二小姐？”老人的脸上闪着激动的神色。
　　“是呀，老人家。你有什么事？”
　　“你是段二小姐，我就把这件埋了十年的往事说给你听，你也可以不必去找别人问落云山庄的事情了。”段弦语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如果这个老人真的知道落云山庄的事情，那她就可以找到十年前血洗落云山庄的凶手，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不用在每个夜里独自揣测，终于可以真正知道楚轻痕的生死了。
　　“老人家，你怎么会知道的？”段弦语激动得声音都发抖了，“你快告诉我！”
　　“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小时侯和楚少爷的事情。少爷是我一手带大的，他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我还记得他跟我说起你时的神情，那么的喜悦，那么的神采飞扬，他说能认识你是他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他还说，等你长大了，他就会娶你为妻。少爷每次出门，都会到飞星堡去看你，他想看着你长大，可是，偏偏会出那样的事……”老人的声音哽咽着，一时间再也说不下去了。
　　段弦语静静听着，心中感慨万千，在多年后的今天，她知道了楚轻痕是多么在乎她，可是，她已经长大了，他为什么就是不来？
　　“我本来是落云山庄的管家楚复，十年前的那桩血案，落云山庄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我是因为回家看望我生病的小孙女才幸免一死。”
　　“老人家，你家少爷真的死……了……？”段弦语不愿承认，虽然她千百次地想象过楚轻痕已经不在，但想象一旦成为现实时，那种令人窒息的悲痛就如同潮水一样袭来，仿佛全身掉入了冰窖，整个人都没有了知觉，唯一剩下的就是心痛，深入骨髓的痛。
　　“死了。”老人默默坐着，感受着眼前人的悲痛，浑浊的眼睛掉下了泪水。
　　“谁是凶手？”段弦语的痛达到了极点，这反而使她镇静了，她要报仇，她一定要为楚轻痕报仇，“告诉我，谁是凶手？”
　　“详细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当年老爷瓦解血煞盟时，曾经放过了十大高手中的幽罗阎君、夺魄拘魂和阴阳判三个人，我想应该是他们干的。”
　　段弦语咬紧牙，紧紧握住手中的莫离剑，那是她唯一的力量，握紧它，就可以感受到楚轻痕的气息，她要用这把莫离剑为楚轻痕报仇。
　　“老人家，谢谢你。我要走了。”段弦语忍着悲痛，向老人道谢。
　　“段二小姐，你要保重身体呀，已经尘封的往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想少爷他是不愿意你为他报仇的。再说，那几个血煞盟的人也不知道还是不是活着，你还是别去找他们了。”老人很担忧，不知道告诉段弦语这件事是否做对了。
　　“不，我一定要去。”段弦语很决然，很凄凉地笑，“这是我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一件事。”话音一落，那个素白的身影就毅然走出了屋子，迎向她艰苦的道路。
　　素心追出去，向着段弦语的背影大喊：“弦语姐姐，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那殷殷的叮嘱，就如同十年前段弦语叮嘱楚轻痕一样，同样的深切，同样的眷恋。
　　“素心，你别难过。”老人也走了出来，安慰着他的小孙女。
　　“爷爷，你说，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吗？弦语姐姐她很伤心呀，我们是不是不该骗她楚叔叔已经死了？”
　　“孩子，你不懂，这中间有太多的牵扯，你不会明白的。”老人搂紧素心，不断地拍着素心的肩。时间就这样停滞了，天际回荡的依旧是那一句话：“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