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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檐畔铃响(四) ...

  •   《蒿里行》31檐畔铃响(四)
      幼年时在皋地,那时祝央正是总角之龄,曾有一方士为她测过命格。
      道是她出身虽贵,但难抵命中灾厄。虽天赐的一副好容貌,但避不过乱世惟危,终会沦为他人玩物。此生多舛,若欲免灾,唯有以血光破之。
      杀生,是她的出路。
      那时祝成看着小小的她,饱经沙场风吹的两颊透出淡淡愁容,一双眸凝望着她,似在思索今后祝央又该如何走下去。
      皋地既破,流亡途中她无可依附,为了生,她杀了许多人。
      罪孽深重,神佛跟前她自无可辩驳,死后若堕地狱那也是她的恶果。世人常说轮回转生,只有此生积下了功德,来世方可平安顺遂。可是来世那般缥缈,为什么要委屈真真切切的今生,苦涩一世?
      只为了世人口中的来世?
      祝央不甘心,凭什么她却要一味忍让一味顺从,逼迫自己躬身谨听他人垂讯。若她此生都要如此,又和猪狗何异?
      人生百年,这般短的时日,她当然要好好活着。
      …
      祝央垂眸,看向自己平放在裙带间的双手,五指纤长如葱根,指尖盈润如玉,干干净净。眼前画面忽一转,指缝间沾满了鲜红的血液,凝结在掌心的纹路中已而发黑,好似还在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她眼睫一动,眸子凝住了。
      心口一阵顿痛袭来,脑海中再现当日皋地城破的情景,杀伐声兵戟声充斥着四周,浓厚的硝油沾染了火苗,恣意吞噬着一切。祝央匆匆收整行装逃出了城门,身后追兵不断,祝成心腹在后阻敌拼杀。
      一辆简易马车已经在小道备好,祝央同祝成一道跑向马车,来不及备车梯,她只能伸手去攀,背后被祝成用力往上托上车辕。
      她攀上了车辕,察觉到背后的力一松,心中刹时涌出无限恐慌,她慌忙转身向后,伸手去抓祝成要脱离的衣角。
      祝成少时从军,在沙场拼搏几十载,一身血肉已被铸成了钢铁,到如今掌握皋地万军,威严不已。可是如今,祝央却发现祝成的背影是这般的孤弱,灰黑的衣袍包裹着他将老的躯体,那股攥在她手中的衣角发着湿。
      “父亲!”祝央带着哭腔喊他,“我们一起走吧。”
      祝成的身形顿了顿,复转过身来,握紧她的手,一字一句嘱咐道:“走陆路,去江东寻你阿姊,待父亲击退了戎余军,便接你回来。”
      谁都知道皋地破灭已成定局,徒留下来只能是枉送性命。她若去了江东,就再无可能回归皋地。他们这一分别,或恐就是最后一面。
      祝央紧紧抓着祝成的手,祝成亦用力回握,“父亲……”
      身后就有戎余军追杀,祝成无暇再与祝央多言,用力撒开她的手,转身彻底离去。
      松开的手一片湿腻,祝央摊掌一看,是满手的鲜血。
      /
      明月高挂枝头,残叶裹挟着冷风,攸乎落地。
      江兰叶被劫下了马车,带到了一处山中的破败荒庙。
      神台上布满泥灰老蜡,其上的泥菩萨像已经残损,原本平放持着玉净瓶的塑手不知所踪。像壁上是刀削斧刻过的道道划痕,观音像常有塑一层金身,此庙既荒废了下来,像上那薄薄的一层金子自然也被不知何处来的流民给刮去了。
      庙宇尚且算得上大,有佛殿四间,但总比不上真如寺有佛殿数十间。
      香炉烛台翻倒在地,蛛网在角落连成一片,碎烂的幔布从老旧的房梁垂落而下,偶有野虫爬过。
      江兰叶环视四周,再不甘愿也只能寻了个尚为干净的角落坐下,侍女固然害怕,也仍不忘服侍她,再为她用衣袖将周遭稍作清理了一番。
      奴婢不可与主家同坐,侍女也不敢坐得离江兰叶太近,只小声问道:“女郎,那群歹徒会不会杀了我们?”
      江兰叶抱膝而坐,淡着一张脸没有回答,颇为冷漠。
      她也不知道,又该如何回答。
      荒庙外,宋凛倚着墙边而坐,单膝支起,一手放着,阖眼似在浅眠。
      一位下属小心走了过来,犹豫了下,复低声开口:“将军……”
      宋凛随即睁眼,侧头看去,大抵是常年拼杀的缘故,他神色冷冷,令人看着便胆寒。
      “什么事?”
      下属吞了口唾沫,还是说了出来:“……属下几个在军中,也快有半年没碰过女人了,这次难得有机会,能不能……”
      宋凛复阖眼,回道:“江兰叶不能动,至于其他的,随你们便。”
      “诶!”下属颇为兴奋地应了一声,而后便示意在一边等候的几位兄弟,一齐进了庙中。
      江兰叶是要紧人物,他们也没敢肖想。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女,还玩不了吗?
      庙中二人正在忧愁自己的命运之时,不防已有五六位男人从庙门进了来,直接便拽起坐着的侍女,蛮横地将她拖到一边,大掌撕开她的衣裙。
      庙内未点灯烛,但今夜的月光尤为光华明亮,将庙内照了个清清楚楚。
      侍女挣扎着哭喊着救命,江兰叶霎时呆住了,她坐在原地,看着侍女就这样被撕碎了衣裙,被死死地按在地上,被分开双腿……
      士兵们没有避讳,脱了下衫直接便入,一个之后再接着下一个,未及的便在另一旁□□着他处。
      而这离江兰叶也不过只是两丈之遥。
      男人行凶时的笑声充斥着整间庙宇,宋凛静静坐在庙外墙边浅眠。
      无底的恶寒自江兰叶心底蔓延开来,像是坠入了腊月冰潭里,她四肢都是冷的。
      侍女哭泣着嘶喊道:“……女郎救我!”
      江兰叶将视线移向另一处,竭力动作四肢,往更远处逃去。她无暇再顾洁净与否,肮脏的蛛网沾了满身。
      她太害怕了,她害怕看见这样糟污的场景,她害怕下一个就是她。
      侍女的求救声依然在响,沉闷的碰撞声不绝于耳,男人餮足的□□声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江兰叶哆嗦着逃到另一间佛殿,背过身去,以手捂耳。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兰叶不敢估计,隔壁佛殿的声音终于小了下来,而侍女的哭喊声亦消失了。
      江兰叶不敢想,侍女是不是死了。
      她感觉到了莫大的悲伤,喉咙发苦发酸,她下意识捂住嘴,随后弯腰便呕吐了出来。
      吐毕,她直起身,似是想到了什么,带着犹疑,她自衣袖中取出了那支簪子,簪尖对准咽喉,只待用力,便可以刺进脆弱的喉管中。
      “簪子钝,杀不死人的。”
      宋凛冷漠的话语自后方传来,江兰叶吓得猛一转身,便看见宋凛正抱臂倚靠在柱旁。
      她心中恐惧,说不出话来。宋凛冷冷扫她一眼,毫不在意地,将腰间匕首拔出扔在地上,道:“用这个,死得快些,比簪子好。”
      随后宋凛便转身离去。
      江兰叶低头看向地上的那把匕首,锐利的刀锋尚有残留的血迹,她慢慢伸出手,拿起它,以刀刃对准自己的脖颈,却终究不敢用力,将匕首扔到了一边。
      她缩坐着抱起自己,埋头呜呜痛哭了起来,她太懦弱了,她根本就不敢去死。
      小小的一间佛殿,是她低低的哭声。
      …
      她哭了很久,到后来便自己睡过去了。
      一阵马车声响,似有车夫勒马,马蹄踏踏的声音。
      江兰叶醒过来,听到声响急急跑出庙外,正看到外头停放着自家马车,车门被打开,江御从车辕上下来,见到她,忙问道:“兰叶!你可还好?”
      江兰叶哭着叫了一声阿兄,便跑过去要抱住江御。
      未及料想,江御竟一把伸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他原本温柔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阴暗无比,口中是怨毒的字句:
      “我叫你救我,你为什么不救?!”
      江兰叶大骇,伸手去抵抗,她的梦也在这一刻醒了。
      仍是破败的庙宇,侍女衣衫褴缕,双手用力掐着江兰叶的脖颈,嘴中恶狠狠地追问道:“你为什么要逃??你为什么不救我??”
      江兰叶拼命挣扎着,她感觉胸中的气息在变得越来越少,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拼命地伸手挥动,迫切地想要去寻到某个救命稻草,忽然不知何处摸到一个东西,下意识的,她朝着侍女的颈子一挥,温热的液滴淌了她满身,侍女忽然之间便失去了生机,歪着倒向了另一边,发出一声闷响。
      江兰叶坐起来,看到自己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把宋凛给她的匕首,衣裳上淌满了鲜红的血珠。再看另一边,浓浓月色照得地砖注满了一摊鲜血……
      她吓得丢开手中的匕首,想要捂住嘴压抑着哭泣,结果手上的鲜血又沾到了口上,浓浓血腥气逼得她想呕吐出来。
      江兰叶看着侍女的身体,颤抖着,几息后,她慢慢挪过去,翻过来一看,侍女已而睁着双目,颈上裂开寸深的伤口,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她看向自己的双手,沾满的全是鲜血,血淋淋,尤有温热,像是过往岁月,侍女的音颜仍在她眼前重演一般。

      她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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