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头》衔香还寓

18、“童言童语”的慰藉

　　病房陷入了沉寂。
　　某种天性的预感在程因耳边轰隆作响，宣示着强烈的存在感。
　　程因试探性的看向许智远，这位在商圈享有“笑面狐狸”之美誉的年轻男人正坦然的在她的视线下，暴露出那份晦涩的忠诚。
　　程因笃定的开口:“你喜欢……你有喜欢的人了？”
　　许智远轻轻摇头，否认了。
　　说不清什么感觉，程因下意识放弃深究。
　　成年人的世界没必要刨根问底，非要求一个答案的话，并不理智。
　　“你先出去吧，我有些……”程因想要结束话题，一股力道却勾住她的衣角向下拉。
　　程因顺着看过去，口中的话也自然而然被打断了。
　　许智远难得收了那张笑脸面具，眉眼沉稳，一张清隽的脸上，只剩下唇角那天生上挑的弧度仍带着笑意。
　　“比起别的什么乱七八糟、自私霸道的喜欢，董事长只要记得有一个人很爱您。”
　　许智远垂下眸子，光洁的额头虚虚的贴上程因的手背，“那个人真的很想告诉您……因为再也不说，他怕没机会了。”
　　又是一轮安静。
　　程因纤长的睫毛在空气中轻颤。
　　她有些想要看清许智远的表情，但他的头埋的太低，像是要低进尘埃里。程因的视野里只有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些极端情绪。
　　“……你先出去吧。”半晌，程因才缓缓开囗，声音冷静：“我有些累了。”
　　许智远并没有继续失态，站起身时，除了有些不稳外，一切如常。
　　“董事长，我知道您有顾虑。所有的一切，在我走出医院后，都会各自归位。”
　　许智远说到这里，眼睛又弯起弧度，轻声道：“您一直把我当小孩看，这些话就当给小孩圆梦了吧。”
　　病房的门一开一合，一切归于平静。
　　程因闭上眼，脑神经随着信马由缰的思考隐隐抽痛起来。
　　一个得力忠诚的下属变成一个得力却喜欢自己的下属……就好比刘备托孤的对象从诸葛亮变成了庞德。
　　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辅佐幼帝。
　　一个心系旧主，宁死不降，变数太多。
　　到底是不一样的。
　　程因想着，无意识的蜷缩起搭在床沿的手，手上轻微的痒意留住了许智远刚才的字字句句。
　　程因的目光挪到了那只手上，她记得很清楚，自从得了病，手上黛青的血管在苍白单薄的皮肉下面日益明显，若是把袖管往上一撩，还能看见数不清的针孔。
　　可眼下，手背上苍白的皮肤却好像燃着暖气。
　　他的额头没有贴上……但很暖和。
　　*
　　国内，五燎野山。
　　李蚀有些无措的坐在沙发上，担忧的视线时不时瞟向沙发另一头的程才。
　　程才的手环着双膝，头低垂着，黑色的发丝落下阴影，像是隔绝世界的大门。
　　他就这样静静的蜷缩于沙发上。
　　在李蚀放弃阻拦后，程才反而冷静下来，不再不顾一切的要飞去国外，像是灵魂突然被抽空，换成了旁观者的理智。
　　他终于能够用一个成年人的自制力来约束自己内心那些喷薄欲出的歇斯底里。
　　柔软的沙发包裹住程才的一切情绪，让它们在数九寒冬里慢慢冷却。
　　不能回去，会惹得姐姐分心……程才这么想着，头埋的更深了点，拼命咬上自己的唇瓣，硬是吞下了那些抽泣。
　　隐忍许久的猜测好像文章的伏笔，在某一刻突然爆发，将结局指向最悲惨的方向。
　　一切的犹疑，一切的猜测，一切的试探，都被这迅如雷电的速度击为泡沫。
　　僵持的气氛在别墅内暗流涌动
　　“李蚀。”程才突然开口，打破了一室寂静。
　　他的声音很弱：“我其实没有那么蠢的——提之色变，处处躲闪……常年相处，我真的不是感觉不到，我也会起疑心。”
　　程才微微抬起了头，纤长的睫毛在冷冽的寒冬中微颤，像是抖落了一整个漫长世纪的灰尘。
　　心中无限的想法翻滚，终于要借着这个契机一吐为快。
　　“我只是很难过……为什么要处处瞒我呢？”
　　似是自问，又似是问人。
　　李蚀抿起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很害怕自己出口的措辞不当，会有哪一字，哪一句伤害到程才。
　　但程才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又自己接了下去：
　　“不过告诉我又有什么用呢？我保护不了姐姐，一事无成的拖油瓶，只会害得她命苦……”
　　“小才！”李蚀抓住程才的肩膀，小心的把人掰过来，然后望着他的脸，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的说：
　　“程因姐不告诉你的心情和你想要知道这些，想要保护姐姐的心情是一样的。没人会把自己的亲人看做拖油瓶。你很好，只是我们在生命面前太渺小，帮不上程因姐的忙。”
　　“我知道你会很难过，但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程才呆愣愣的怔在原地好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这些话很陌生，没有一个字是他所认识的。
　　反应过来后，他像是再也绷不住了，朝着李蚀抱了过去，一只手揪着对方的衣领崩溃大哭起来。
　　李蚀低头，伸手一下一下的拍在程才背上。
　　他知道，程才该这么哭一场，而这并不代表他懦弱。